突如其來的冰涼雨水從天而降,滴滴答答地斜着打在玻璃上畫出一道道晶瑩剔透的細線。
公交車的車窗紛紛緊閉,街道上的行人腳步加快了幾分,躲避不及的人只能就近找店鋪或是屋檐避雨。
車門打開,一個穿着講究的老婦人兩步竄上公交,一臉晦氣地把車卡在刷卡器上蹭了一下。
「滴~老人卡。」
「戴口罩。」
「你眼瞎啊,沒看我正往外拿?」
不滿地瞪了一眼有些生悶氣的司機,三角眼老婦人收好公交車卡,癟着臉掏出口罩站定腳步,用犀利的目光掃視着公交車內的其他人,就像是一隻正在狩獵的母鬣狗。
似乎是看到了什麼,老人眼睛一眯,快步走去。
「夏傑,別瞎說,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好人多,媽媽告訴你,你要儘可能地對需要幫助的人施以援手,贈人玫瑰手有餘香,要多多幫助別人,這個世界上的好人才能多起來,好人團結起來,才能趕跑那些欺負別人的壞人滴滴滴滴滴滴滴!!!!!」
耳邊的輕柔聲音瞬間消失,被公交車堵在後面的私家車發出了刺耳的車鳴聲。
似乎是受到了挑釁,其他幾輛私家車也開始大聲鳴笛。
腦海里的溫柔面孔瞬間散去,坐在公交車上的夏傑目光逐漸聚焦起來,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左邊已經站了一個一臉不滿的銀髮老奶奶。
雖然有些疑惑對方的不滿是從何而來,不過夏傑還是快速站起身來,為老人讓出了座位。
利落地一屁股坐在了藍座上,老人陰沉的臉色卻並沒有絲毫的改善,反而是斜着眼瞥向了年輕人,嘴裏不陰不陽地嘀咕着。
「現在的年輕人啊,年紀輕輕就跟個七老八十的人一樣喜歡佔座,真是沒有一點過去吃苦耐勞的精神,看到老年人也不知道主動讓座,不知道尊老愛幼,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看現在的90後也就跟老人搶座這點出息了」
夏傑走下公交車,老人尖酸刻薄的話語已經隨着公交車遠去,抬頭看看越來越大的雨,年輕人快步走向了最近的小商店。
等到從商店裏出來的時候,年輕人的手裏已經多了一把黑色的傘。
還沒來得及開傘,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誒,哥,你先別走,哥!」
疑惑的扭回頭,夏傑才發現叫住自己的是自己家附近住的一對高中生情侶,平時在街道上總是旁若無人的親熱,倒是讓夏傑無意間記住了這對年輕人。
「有什麼事嗎?」
半拉半拽地把夏傑重新弄回超市門口,男高中生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哥,你看現在雨越下越大,我和我女票都被截在了這裏回不了家。」
指了指三米外站着的女高中生,男高中生賠笑道。
「要是再不把小雯送回家,她一定會生氣的,所以」
夏傑低頭看着手裏的傘,默然不語。
眼見夏傑有些猶豫,男高中生臉上的誠懇再次多了幾分。
「哥,我們只是高中生,沒錢買傘,這個私人超市的老闆心太黑了,一把最普通的傘居然要賣30,哥你能不能幫幫忙,行行好,把傘借給我用一用,小雯家就在附近,等我把小雯送回去後再回來把傘還給你,求你了哥~我向你保證,最多不過十分鐘。」
點了點頭,夏傑還是把傘遞給了男高中生。
「行,那你儘量快點,我就在這裏等着你。」
喜笑顏開地接過傘,男高中生頭也不回地沖向自己的女朋友。
「小雯,我早就跟你說了,你看我厲害不」
「你真厲害,獎勵你一下,mua~」
目送男高中生撐開傘帶着他的女朋友消失在雨幕中,一陣冷風帶着冰雨斜斜地刮過,夏傑再次往店鋪的門內側靠了靠,卻依舊被淋濕了下半身。
回頭看了一眼店鋪里已經有些泥濘的瓷磚地板,為了不弄的更髒,夏傑還是決定等在門外。
他要確保借走自己傘的男高中生回來的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而不是因為自己呆在店鋪里就認為自己已經離開。
因為他已經沒有錢買第二把傘了。
風未停,雨不止。
空氣越來越超市,雨卻絲毫不見變小的趨勢。
一個買煙的熟客奇怪地看着站在店鋪門口變得濕漉漉的狼狽年輕人,合上傘走進店鋪。
「老張,來一盒硬中華。」
坐在椅子上的店老闆無奈地搖搖頭:「沒了,早賣完了,最近也進不了貨,現在只有軟的。」
「軟的啊又貴,還又不好抽算了,軟的就軟的吧,比沒得抽強。」
接過香煙盒,客人熟練地拆開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根,餘光卻再次無意間放在了站在店鋪門口的那個狼狽身影上。
不知為何,客人總覺得這個站在門外淋雨的傢伙怪可憐的。
「老張,你這不把那個淋雨的傻小子叫進來?不太地道吧?」
重新坐在老闆椅上,翻了個白眼的店鋪老闆翹起了二郎腿。
「這話說的,我又不是不讓他進來避雨?是他自己選擇站在門口死等,自己做出的選擇,怪的了誰?」
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臉舒適地客人緩緩吐出煙圈。
「死等?這麼說,是有人來接他給他送傘嗎?」
「這傻小子在兩個小時前在我這裏買了一把傘,還沒用一下轉手就借給了在門口避雨的一對小情侶,我猜應該是等着還傘吧,站外面也是為了避免還傘的時候借傘的小年輕找不到他。」
「這樣啊等等,老張,你說的是兩個小時之前?」
客人瞪大眼睛。
「是啊,已經兩個多小時了。」
把玩着手裏的煤油打火機,店老闆嘆了口氣。「這傻小子,估計是等不來還傘的人了,三十塊錢,也算是買了一場冷冰冰的教訓,希望這個傻小子以後能長點心吧」
玻璃門外,打了個噴嚏的夏傑失望地搖了搖頭,迎着滿天冰雨,一腳踏進了雨幕。
此時此刻,一把嶄新的黑傘靜靜地躺在某個小區的垃圾桶里,在垃圾的環繞下越來越髒,越來越臭。
隨着蓋在上面的垃圾越來越多,黑傘終於消失在了垃圾桶里。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
「可事實是,我確實已經死掉了,為了救一個小女孩,我被車撞死了,而她的母親甚至都沒回頭看我一眼除了那個哭泣的小女孩,或許她會多記住我幾秒。」
抱着雙腿坐在一片漆黑中,夏傑對着憑空出現的聲音平靜的回應道。
「不管你是誰,讓我就這麼死掉吧,去陰曹地府也好,去地獄也罷,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念的東西,對於媽媽的教誨,我已經做到了極致,媽媽說樂於助人會聚集很多好意與感激,然而事實卻是我幫助了很多人,真正收到的好意卻寥寥無幾,謝謝兩個字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都是難以出口的羞恥詞。
媽媽或許錯了,這個世界上,好人也許真的沒有壞人多,又或許,我遇上的都是錯誤吧。」
寂靜了幾秒,那個空靈的中性聲音再次憑空出現,依舊不可捉摸。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而且,就算我真的放掉你,你也應該上天堂,下地獄對於你來說太不公平了,我想你明白這一點。」
夏傑的視線在黑暗中掃視着,卻依舊什麼都看不到,他不得不徹底放棄觀察環境的想法。
雖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不過也不可能比自己被車撞死更壞了。
「這個世界最大的公平就是不公平,所以即便真的有上帝把我投入地獄,我也認了,不管你是誰,請放我離開吧,就這樣讓我安安靜靜地離去,我會很感激你的。」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也沒必要在我面前撒謊,雖然你的不甘早已被自己親手扼殺,不過你還是有所留念的,我知道,只因我對你,無所不知。」
夏傑把頭埋在大腿之間,沉默不語。
他覺得用語言來反駁這個未知的存在太過無力了,所以還不如保持沉默。
或許,這就是脫胎於善良的懦弱。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你一直想要體驗更精彩的生活,你留戀電腦里的Steam遊戲庫,你渴望融入那一個個脫離現實的虛幻世界,你其實早就厭煩了這個平淡的世界,也厭煩了做一個總被人傷害的老好人,那些遊戲世界就是你心靈的最後避風港。」
空靈的聲音似乎是為了照顧夏傑的心情,語氣變得稍稍柔和了幾分。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你有所留戀,你有滿心的不甘,這就足夠了,不必否認,你應該有所改變,既然你已經死過一次,那就應該忘記掉你的母親為你施加的詛咒,讓自己去真正的活一回,哪怕再死一次,也要死的心甘情願。」
年輕人抬了抬上眼瞼,攥緊了拳頭,卻只能再次鬆開。
苦澀地抿了抿嘴巴,夏傑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低聲反駁道。
「不是詛咒」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哪怕是上帝在這裏,也不會允許你就這麼毫無價值的死掉,我也一樣,所以說,你其實並沒有選擇的權利。你需要知道,對於現在的你來說,還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這是一個其他人沒有,唯你獨有的機會。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你做了二十三年好事所帶來的恩賜,這也是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站起身來,夏傑再一次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周圍,試圖發現什麼黑暗之外的東西。
「你你到底是誰?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又能有什麼機會?」
空靈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讓夏傑找不到聲音的源頭。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關於『我是誰』和『這裏是什麼地方』這種問題,你需要自己去尋找答案,而你的機會就是可以隨機穿越到各種遊戲世界,做好事也好,變強也好,自殺也好,這些都由你自己來決定,只是你必須記住兩點。」
「你這說了不跟沒說一樣哪兩點?」
苦笑着,沒有選擇權的夏傑不得不接受現實。
「你不該就這麼死掉,第一點是,你若是想要回到這裏繼續前往其他的世界,就必須完成對應世界給你發佈的所有任務,這是你必須付出的自我贖價,不然的話你會永遠地留在那個世界,再也無法回來。
第二點很簡單,你只有一條命,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你可以把這當成一個一命通關的生存遊戲,只是對於我來說,沒有再次給你投幣的機會,死了就徹底沒了。
最後,我給你兩個提問的機會,至於我會不會回答,一切都是未知數。」
勉強打起精神理解了未知存在的意思,夏傑略一思量,低聲問道。
「那個我還有回到原來世界生活的機會嗎?」
夏傑以為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誰知未知存在卻是異常的沉默了下來。
「好吧,看來你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嘆了口氣,夏傑抬起自己的右手,觀察着手心裏的紋路和手背的皮膚。
白皙稚嫩,宛若新生,比自己生前的皮膚都好。
閉上眼。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推開小女孩後,雨幕中的自己下意識地用手擋向了車頭,右手手腕以下的手骨被車頭帶來的劇烈撞擊徹底折斷,然後才被汽車撞飛。
殘留在紅色視線之內的,是一輛疾馳而去的汽車和抱着哭泣小女孩快步跑開的婦女。
緩緩抬起頭,夏傑的臉上多了幾分認真。
「你為什麼在說話前,總是強調『我不該就這麼死掉』這句話?有什麼意義嗎?」
空靈的聲音依舊無法分辨性別,自虛無與黑暗中清晰的傳來。
「『我不該就這麼死掉』」
夏傑聽的一臉茫然,並不知道對方重複自己的話有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你也不願意回答嗎?」
黑暗中再也沒有聲音傳來,夏傑瞬間就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孤寂。
雖然沒有說明,不過夏傑有種感覺,那個跟自己說話的未知存在已經走掉了。
「真是一個冷酷的傢伙,說好的兩個問題,卻一個也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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