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手機鬧鐘響了,提醒她今天要去墓園。從她領證那天王寶儀就一直催她去墓園看爸爸,女兒出嫁應該要帶新婚丈夫去墓園拜祭。
風過林梢,通往墓園的台階一直往山上延伸,山地曲徑通幽,墓地規整肅目。綿綿山脈在陰沉沉的蒼穹下寂靜孤獨。
童悅抱着滿滿一購物袋的東西,很沉,一步一步踏上台階。女兒來看父親一般會帶雛菊或是桔色扶郎,童悅帶的是——啤酒花生。
「嘿,老頭,你好嗎。我給你帶了最愛的啤酒和花生。」童悅將啤酒一罐一罐擺在父親墓碑前,席地而坐:「其實我更想買啤酒配炸雞,那樣會顯得比較fashion。老頭你覺得呢?」她剝開花生放一顆在墓前另一顆捏在手裏晃晃:「老規矩,你一顆我一顆。」
她喝了口啤酒,她一直都覺得那味道很難喝,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
「從哪裏說起呢,我們該有幾個月沒談過心了。」童悅這輩子唯一覺得幸運的是她有一個亦師亦友的父親,她可以跟父親聊任何事,包括初中時暗戀校草,高中時暗戀數學老師。不幸的是,那兩個男人都不是父親喜歡的類型,所以父親建議她等稍微大一點,看人的眼光多厲練下,再選男人。其實父親不知道她選男人的眼光一直很差,雖然父親對宋立琛非常滿意。
「對不起,老頭,我騙了你。」她靠着墓碑像是靠在父親肩頭:「他不愛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我。程前和韓琳的事我怕您傷心,更不想您帶着遺憾走,所以我求宋立琛冒充我未婚夫。」手一松,空了的啤酒罐撲嚕滾下台階,她又開了新一罐,伸手碰了碰父親墓前那瓶,「爸,你說得對,騙人的人總會受到懲罰。我現在就受到懲罰了,我真的愛上他了。」她胡亂擦把一把眼淚,「爸,如果我用他的秘密逼他跟我結婚會不會很討人厭?」她自己都忍不住哭得笑出來,「好吧,我是開玩笑的。也許,我應該灑脫一點,珍惜生命,遠離宋立琛。」為了這個決定,她覺得應該好好慶祝一下不醉不歸。
陰沉的天愈發昏暗,北風肆無忌憚搖撼樹梢,嗚嗚作響像是傷心的哭泣聲。童悅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她聽到沉且穩的腳步聲靠近,是她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心存期待一聽到就會心跳加快的腳步聲。
腳步停在她面前,她仰頭,天太暗,她怎麼使勁也看不清他的臉,感覺他在笑,很溫柔的看着她笑。好陌生的宋立琛。
她扔了手裏的啤酒罐,搖搖晃晃撐起身子整個人巴在他身上:「宋立琛……是你嗎?」
他脫下外套裹緊她:「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知不知道我會擔心。」
童悅努力睜大眼睛,理智提醒她這個人不可能是宋立琛。宋立琛不會這樣溫柔看她笑,不會這樣溫柔說擔心她。可眼前這張臉,她怎麼會認錯。
「宋立琛,是你嗎?」她一再確定這不是夢。
他彎腰抱起她下山:「你覺得呢?」以問作答。
她安靜待在他懷裏,怕一動這個夢就碎掉。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心裏想着一個人,不管她在哪裏都能找到她。」
震憾再一次衝擊童悅被酒精麻痹的神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的笑容很陌生:「當然,我還能猜出你的心思。」
童悅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看樣子有人比我還醉得厲害。」
他挑眉:「不相信?玩過18問的遊戲嗎?」
童悅不理他。
他繼續自顧說:「你現在心裏想一個人,我用十八個問題就能猜出來,你只用回答是或不是。」
童悅有點兒惱羞成怒,「你試試看。」
他笑了,「第一個問題,是男的?」
童悅抿唇,「是。」
「第二個問題,比你大?」
「是。」
「名字是三個字?」
「是。」童悅心跳一點一點加速,開始有點後悔玩這個莫名奇妙的遊戲。
他抱她的手緊了緊,將她壓向自己心口:「你愛他。」
「……」童悅一時失語。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出了墓園,他將童悅塞進車裏,一手扶門一手撐着車頂身子下探幾乎要抵着童悅額頭,曖昧在兩人之間暈開:「沉默就是默認。」
童悅瞳孔映出他的影像,她不懂為什麼站在面前的這個宋立琛與之前判若兩人,之前的宋立琛只是不愛她,面前的宋立琛,好陌生。
「第五個問題,你心裏想的人現在在吻你?」
童悅迷惑望着他,蜻蜓點水,她措手不及,在那一瞬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她努力壓抑的悸動破土而出,放縱它長成纏綿藤蔓直到牢牢困住她整顆心。
…………
病房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宋立琛已經給童悅打了三個電話,無人接聽。
傍晚的天,烏雲悄悄聚積,翻滾着低低壓下來。他站在窗前,冷風夾着很重的濕氣,胸口愈發沉悶,第四次執起手機撥通童悅電話號碼。
終於有人接了:「餵。」
耳邊,熟悉的男聲,宋立琛瞳孔一緊:「童悅在哪裏。」
那邊的人似乎是笑了起來:「你不是應該問問她好不好嗎?」
「你費那麼大勁把她安排在我身邊,當然會讓她好好的。」
「知道是我的安排還願意讓她留在身邊,因為她有那麼一點點像惠欣對不對?」那人在一點一點觸及他的底線。
宋立琛一拳打在牆壁上,沉悶聲響無法宣洩的憤怒,他極少有這樣激烈的情緒,因為那人提到了許惠欣。
「她不是惠欣。」
「她卻和惠欣一樣愛上你。」那人的聲音好像發現了一件讓他很興奮的事情。
「宋立宇,從你嘴裏說出惠欣的名字都是對她的侮辱。」宋立琛聲音陰鷙。
那人聲音也激動起來,幾乎是大吼,「宋立琛,惠欣是因為你才死的,是你,你才是兇手。所以你活該活在痛苦裏,童悅就是那個讓你牢記痛苦的繩鎖。」咚一聲巨響,應該是手機砸在地上,之後就是盲音。
宋立琛立刻就撥通向南電話,轉念,向南去是接不到人的。他掛斷利落按下一個快捷鍵號碼,「左勁,要麻煩你去接個人,只有你能去。」
雨終於落下來,鋪天蓋地,路面聚起的水窪在昏黃路燈下水花打着旋兒。
火紅的ducati張揚在宋立琛身邊停下,俯身騎在摩托車上的男人戴着厚重的頭盔,雨太大看不清他的臉,身形挺拔修長,背上綁了個人,男人修長的腿撐着地面,「人我給你帶回來了。」解開腰間布條。
宋立琛打着傘還穿着病號服,微微握拳咳嗽,「謝了,兄弟。」接過童悅。
左勁擺手:「是兄弟就什麼都不用說,走吧,雨大。」
「騎車小心。」宋立琛轉身。
「二哥。」左勁皺着眉喊他。
宋立琛停下回身:「怎麼?」
左勁掃了童悅一眼,「前車之鑑。」只說了這四個字,車閃電般消失在雨幕。
宋立琛沒有帶童悅回家,酒店開了間房。她是真的醉得不清,這樣折騰都只是嘟噥着翻了幾個身又睡踏實了。他給她換上乾爽衣服,床頭只留一盞壁燈,暖黃的光線在她眉眼間蕩漾,她這樣安靜的時候竟真的有幾分像許惠欣。
巡着心意,他撫上她眉眼,指腹掠過柔軟睫毛,好像看到那雙愛笑的眼睛:「早安,晚安。早安,晚安。我們約好了要說一輩子。」回憶的利箭從來例無虛發,直刺人最痛的位置。
前車之鑑,同一個錯誤他不會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