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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殿失火。
一聲呼喊當即引來喧譁陣陣。
趙禎吃了一驚:「你回京之事,是否走漏了風聲?」
官家是說這場莫名其妙的火災,是沖他來的嗎?傅九衢微微眯眼搖頭,「我昨夜剛到汴京按說……不應該啊。」
趙禎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這麼說……是沖朕來的……他們就這麼……等不及了嗎?」
傅九衢面色微變,走到窗邊撩起一角帘子往外看。
福寧門前隱約有一簇火光閃動。火勢剛剛躥起,夾着北風呼啦啦一吹,滾滾濃煙直衝天際,但着火的地方離大殿尚有一段距離。
蜂擁而至的內宮侍衛將四面八面圍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燈,火光亮得仿佛要把黑夜照亮。
無數人奔走相告「福寧殿起火」,人群喧譁陣陣好像整個後宮都被驚動了。一群群禁軍疾奔而來,拎着水桶奔向火點。
「官家在裏頭。」
「官家啊……」
宮中走火歷來是大患,人群嘈雜一團。
緊跟着就有人要衝入內殿,大喊着保護官家。
一群福寧殿的侍衛守在外面,表示火勢不大,很快可以撲滅,不可妨礙了官家的休息。
雙方爭執不下,喧鬧吵嚷,猶如菜市。
大慶殿的兩府執政大臣也聞訊趕到,原以為可以很快處理,沒有想到,他們自個兒內訐起來。
司天監官員也匆匆而來,說從至和元年五月開始,便有一顆守護星早上會忽隱忽現地出現東方,守在天闕之上,到今日突然消失不見,這是不祥之兆,福寧殿的這場火,應是上天示警,會損及官家龍體,應儘快將官家從殿中遷出,另行安置。
這下好了,從三個宰相開始,各抒己見,爭執不下。
「誤了官家病體,那是大罪。」
「火都燒起來了,還顧得上這個。」
「你我爭執不下,不如請聖人前來裁斷?」
「聖人早已下了口諭,在坤寧殿為官家祈福,何人敢去相擾?」
一面是熊熊燃燒的大火,一面是面紅耳赤的臣眾。
現場混亂一片,但不像是為了抓他而來。
而且,這場火來得蹊蹺,着火點在福寧門,也不像對官家有加害之心……
難道只是為了點火順應天象?
官家病重,國無儲君,朝廷內外憂慮恐慌,都在催官家早立繼承人,衛矛說奏稿都寫好了,怎麼能不想辦法呈上來?
傅九衢冷笑一聲,回頭,便看到趙禎蒼白的面色。
「是為了逼朕……他們……就是想要逼朕……」
趙禎的臉上是克制不住的怒火,模樣很激動,咳嗽着,喘氣不止,「朕還沒死……他們……就迫不及待了嗎?」
傅九衢生怕他氣急攻心,一個不慎背過氣去,趕緊放下帘子。
「依微臣看,這火不是沖官家來的,而是沖微臣來的……」
趙禎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果然有人知曉你回來了?阿九,你不是不謹慎的人。」
傅九衢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趙禎略微沉默片刻,捂着胸口,很是着急地道:「這火一起,福寧殿風雨不透……你要如何離開是好?」
傅九衢不答反問:「舅舅身子如何?」
趙禎臉色青白不勻,「此言何意?」
傅九衢說:「官家這一場病來勢洶洶,既非受人謀害,那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趙禎當下問:「你有什麼好主意?」
傅九衢好像並沒有因為此刻身陷圍困而煩惱。
他淺淺一笑,替趙禎打算起來:「你看那殿外這幾個執政大臣,無一不是滿腹經綸、才名驚人之輩。對官家而言,他們都是可用之人,國之棟樑,但這樣的人才擁有一個是福,擁有太多,那就是麻煩。」
都說人才要多多益善,這樣的見解趙禎第一次聽見。
傅九衢見他皺眉,輕聲道:「能人多,勢必引發地位紛爭,內部奪權,最終損害的是官家的利益,大宋的利益。」
「你是說?」
「善決斷,則專。一個富有決策力的人,肯定要自己說了算,這樣的集在一起做同一件事,誰都說不服誰,最終導致傾軋難決,如眼下這般……」
見趙禎仍有困惑,他不由一嘆。
「能人扎堆,勢必攻訐。在戰場上,一個良將統領一群庸兵,遠比一個庸兵帶領一群良將容易取勝。官家深諳帝王之道,自有駕馭的妙招。但微臣不同,微臣不懂這些,只知道手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是要打架的。到時候,他們天天鬥來鬥去,誰都不肯盡心為我辦事,說不得還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反過來算計我的利益……」
「那你當何為?」趙禎問。
傅九衢道:「將人分開、調離,給他們找點事情做,累死他們。讓他們沒有精力爭這個、想那個,反過來都得聽我號令……」
趙禎似有所悟,抬起身子,忘了自己尚在病中,整個人精神都好了許多。
「那以你之見,眼下這場火,朕當如何處置?」
傅九衢道:「夜有大雪,據微臣推測,這場火燒不到大殿便會被撲滅,想是無礙。官家病體未愈,挪動寢宮對身子不利,還是不要遷出福寧殿為好……」
趙禎點點頭。
即便傅九衢不說,他亦不會輕易挪動。
這場火的目的萬一是為了配合司天監所言,意指上天責罰國無儲君,民心不安呢?那他遷出去,便是表示聽信了這番言論,接下去就只好被他們挾裹了。他不得不防。
「接下來如何?」
傅九衢道:「其一、官家儘快養好身子。身子好了,所有謠言不攻自破。其二、詔令兩制以上官員,到內東門問候,讓他們隨時知曉官家近況。朝官安心,便不會凡事由兩府執政大臣左右。其三、兩府執政大臣輪流回家休息,各司其職,當值者上呈官家。」
趙禎眸中半驚半疑,沉吟片刻暗嘆一聲。
「好計。朕是離不得阿九也……」
有傅九衢在皇城司這宮中何處不是他的耳目,又何須像現在這般擔驚受怕?生一場病,懷疑這個,懷疑那個,睡個覺都要將匕首藏在枕頭底下方才安心?
趙禎雙眼混沌地看着傅九衢長身而立,面對險境而無半分慌亂的樣子,不知為何,內心竟隱隱有些羨慕。
年少有為,一身正氣。
而他,到底是老了。
若有一個像阿九這般睿智果敢的兒子,他便是死,亦可安心了。
「阿九……」趙禎聲音沉沉的,盯住傅九衢半晌才問出心中糾結,「今夜宮中定是守備森嚴,福寧殿整夜都不會撤去人手,你要如何離開是好?」
「這個官家就不用擔心了。」傅九衢看一下身上的侍衛制服,「火起時人多眼雜,要混出去倒是不難……」
趙禎怔怔望着他,苦笑一聲。
「朕是皇帝,只可惜朕眼下無法替你做主……」
「正因為舅舅是皇帝,合該如此。官家是微臣的舅舅,卻是天下人的皇帝,稟公正典,方讓微臣欽佩。」
傅九衢說完這番話,趙禎眼圈便紅了。
「沒有想到,阿九竟是最了解朕一番苦心的人……」
傅九衢尚未來得及說話,門外便傳來李福的敲門聲。
「官家,官家啊,大人們都爭得快要打起來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李福是真怕,想到殿裏還有一位廣陵郡王,他脖子涼颼颼的,隨時感覺要掉腦袋。
外面那一群大人就算打破了頭,最多不過是貶官,大不了離京,混幾年又調回來繼續升遷。他卻不同,閹人命賤,事發了,可是要命的。
「混賬!」趙禎咳嗽一聲,剛想說話,便被傅九衢阻止。
「官家好生歇着。」傅九衢躬身行禮,深深看他一眼,「微臣必不讓他們擾官家清淨。只是……」
他頓了頓,與趙禎對視。
「外甥這一走,便不來看您了。」
趙禎眼角微微濕潤,「阿九……你可有怨朕?」
傅九衢想了想,點點頭,「怨過。現在不怨了。」
趙禎:「為何……」
傅九衢目光微微柔和下來,「舅舅,我有兒子了。」
生為人父,有了更多的想法和角度,治小家尚且如此艱難,何況治大國?他這個舅舅再是不濟,這輩子也算是竭盡全力,在努力當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