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廣大,出了凡間領域,再無『法寶』看顧,放眼四顧皆是崇山峻岭,大河泛濫,更有妖獸肆虐,妖物藏匿, 四五頭四五丈大『鐵羽金梟』縱橫雲間,絲毫不懼怕兩人,反而圍殺而來。
以二人實力,除非化形大妖,或蠻荒異種,余者不過翻手間斬殺,如此行將百萬里,日月兼程, 到了一處內海之畔, 眼見其內妖氣衝天,顯然是有大妖盤踞。
單志道卻繼續往前,口中道:「既然出行,不斬得一二大妖,豈不是空手而歸?你我同去,尋常化形不是我等對手,所得之物,一二公分便是。」
溫銘不想前往,奈何欠他人情,只得道:「蠻荒之中,化形大妖頗多,如若不能及時斬殺,難免引來麻煩,不若去尋些礦產靈物,也可添些修行糧資。」
單志道不言, 只顧前行,如此千百里後, 溫銘覺得不對勁,驟然一停身子,道:「單兄,此回山中,卻有些要事處理,恕我不能陪同。」
言罷,便要離去。單志道卻嘆道:「看樣子,還是沒能瞞過你啊。」說完一指前方:「你看那是何人?」
溫銘抬眼一瞧,只見百里外湖面上臥着一『火蓮』,其上盤坐一人,虬須赤袍,身子乾柴似棍,卻顯露乖張之意,當即道:「單兄,你這是何意?那是哪位門中道兄?」
那人他雖不認識,可見其周身衣着,顯然也是火焰洞門人,修為更是不弱, 以他『謠言』觀之,居然不能看出分毫氣機, 這就非常可怕了。
單志道詫異道:「湯左師叔,你居然不認識?」旋即恍然道:「也對,你才入門不到百年,湯左師叔又閉關不出,罕有外出,你自是不認識。」
『火魔』湯左?
溫銘頭皮一麻,瞬間想到了任宇之事,面色當即難看,全力運轉『赤蛟真身』一轉身形,剎那數里逃遁,而單志道卻不追,而是嘆道:「溫兄啊溫兄,你且不要怪我,誰讓我也有家族,卻不好得罪於湯左師叔啊。」
然後對着湯左拱手作揖道:「湯左師叔,人已領到,我且先回凡間,待回山時再去拜訪。」
湯左半闔雙眼,鼻音吐出『嗯』,然後驟然消失在湖面,哪怕以單志道的修為境界,也看不出分毫痕跡,心中暗呼:「看樣子,湯左師叔距離金丹道果,只差一步之遙了。前路已開,再無關礙,最多百十年,我火焰洞再添一真人也。」
……
溫銘鼓盪周身法力,『赤蛟真身』運轉至極致,同時駕馭『天罡』增加速度,不至一個時辰,便兩千餘里,縱然築基中期大修,也不過如此。
屆時眼角餘光掃去,不見來人,心中暗稟停轉身形,『萬毒法身』運轉,千百丈頓時瀰漫毒瘴,旋即拱手對虛空道:「溫銘見過湯左前輩。」
轟~
雲氣排開,一朵『火蓮花』裊裊升起,眨眼睛就來至他前方,湯左半闔眼皮,道:「怎麼不逃了?」
溫銘苦笑:「湯前輩,我與任宇道兄,不過是鬥了幾句嘴,並無對您失敬,何苦相逼。」
湯左道:「吾徒任宇死了,死在天目山妖魔之手,你說我該不該找你?」
任宇死了?
溫銘愕然,頓感不妙,一捏手中玉圭,心中默念『雷火上真再上,弟子溫銘敬拜』,旋即一拋照向湯左。
湯左不動,任由靈光照射,瞬息後道:「準備好了麼?你且放心,吾不會殺你。吾徒雖因你而死,可也是他劫數所在。」
溫銘收起玉圭,心中暗定,道:「既然如此,湯左前輩為何攔我去路?」
湯左睜開雙眼,露出一雙火金似焰的雙眸,道:「吾徒任宇,與吾有師徒之因,其死前常言要與你為難,此時他身死道消,這果便落在吾身,吾不得不來,否則心念不通,道果難尋。」
「……」
溫銘頓感無言,長嘆道:「不知湯左前輩,要如何了結這段因果?」
湯左金眸一閃道:「接我一計『枯榮魔火』便可。」旋即又道:「此間之事,三位祖師自是知道,為了因果,不得不讓你吃些苦頭。你且放心,待我日後摘得金丹道果,自會彌補一二。」
言罷,再無他話,一彈手指,迸發出一枚小小黑色火球,看似緩慢,實則剎那降至,驟然落至溫銘身上。
溫銘只覺身子一沉,接着如千刀萬剮,皮肉塌陷,血氣虧損,嘶吼間縱是『赤蛟真身』也無濟於事,頃刻間法力頓失,如一具乾屍垂落而下。
湯左半闔眼皮,只看了眼便驅『火蓮』而去,卻不顧千丈墜落的溫銘,此間因果了斷,其之生死再和他無關。
他承諾祖師不殺溫銘,可沒承諾會保他性命,至於溫銘能不能活下去,那就要看其造化。
……
千丈高空,縱是築基九層大修,若無護身法器,也是難逃一死,更何況溫銘不過區區築基二層。
轟~
山野墜物,砸起數丈泥土,火焰瀰漫,數十丈乾枯,不多時便消散,只剩一具『乾屍』。
不知過了多久,有妖獸好奇過來查看,警惕地躲在山林,待確認沒有為吸納後,嗅了嗅鼻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拱了拱見無動靜,露出獠牙往下咬去,
『咔嚓』
妖獸獠牙迸裂,只一聲慘叫,颳了些許黑炭進嘴,驟然一凸獸目,無聲無息的倒下。其餘妖獸見此,頓時一散而去,可總有貪婪之獸,好奇地前往,於是再次倒斃。
山間多風,亦有雲雨,妖獸腐爛的氣息,隨着雨水衝擊,流淌至十餘里,引來更多妖獸,如此越發累積,不過一兩年,便是滿山骸骨。
『屍氣』沖天,形成『惡臭』吹拂,侵染周遭數十里,一頭頭妖獸靈物死去,就連百十里外,也有中毒妖獸狼狽逃竄,旋即倒斃山林,被其餘妖獸吞噬。
二十年過去,此百里之內再無生機,已然成了妖物、妖獸之禁地,就連靠近都不敢,甚至從中流淌出的泛黑河水,也不願飲入。
悠悠歲月,天地亦然。只聽得一聲轟鳴,在那『禁地』中央,泛起無邊毒火,迅速蔓延十餘里,引發的氣機變化,幾若千里外都能感應。
溫銘自渾噩間醒來,混沌識海開始『甦醒』,一點點記起發生之事,許久後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卻是一句話都吐不出。
感受其體內孱弱的法力,幾乎跌落築基,緩緩爬起身子,『看』向周身,哪有血肉?只剩下得一層乾枯的皮,好似蒼老失去水分的樹幹。
「卻欠了採薇一好大人情了。」
溫銘心中暗道,在湯左『枯榮魔火』下,他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縱是『天罡』也是哀鳴迸裂,與他一起墜入地面,眼見要摔死,那枚玉圭主動『護主』,抵消了最後一層衝擊。
「『火魔』湯左。」
溫銘心中默念,暗暗記下這筆仇恨,此次雖不死,但也毀了他道基,換做一般大修,自此再無上進可能。盤坐於地,搜尋儲物袋,卻不見蹤跡,想來時在『枯榮魔火』下迸裂碎去了。
……
數千萬里外,火焰洞一『靈地』內,此間天上『靈火』成雲,地下靈獸祥和,更有靈草遍地,『靈氣』飄蕩,在一座萬丈高山上,一盤坐於慶雲上的老者,眉頭一動,掐指一算:「居然活下來了?」
他便是南明真人,二十年前『火魔』湯左邁入道關最後一層,幾若半步金丹,為此尋他『做主』,需與溫銘了結因果,斬卻最後一絲劫氣。
一名外間入門的築基,和一名註定摘得金丹道果的大能,孰輕孰重他自是明白,只能默許此事。
其餘兩位,大抵也是知道,也未多說什麼,只是許他了結恩怨,不准傷及性命。
但三人皆知,溫銘不死也毀了。很快便感應到,溫銘氣息衰弱至近無,只能暗嘆,與山門傳承相比,總歸要犧牲一二。
誰知二十年過去,自『功德籙碑』上感應氣息,其居然活了下來,當真是有些機遇,福緣也算深厚。
可惜了,一個尚好修行種子。
南明真人心中一動,傳音至殿中一弟子,讓其出去帶溫銘回來,便不再理會。
……
溫銘盤坐於地,艱難運轉『八九玄功』,一點點恢復法力,可惜血肉幾無,山野間靈氣也薄,如此三四年,也不過是勉強可動,卻無法驅雲而行。
期間他吞妖獸腐肉果腹,不敢出得百十里,以他現在實力,哪怕只是一頭堪比練氣七八層的妖獸,也能殺死他。
『天罡』也找到了,刀身破裂,再無凶戾,如若不是『法寶胚胎』,恐怕早已碎去,就算如此要想修復,恐得百年時光。
「天罡啊天罡,卻是我害了你。如若此次能活,定不會再限制你魔性,與性命相比,你縱是凶性滔天,殺戮無數,又有何妨?」
溫銘爬上山頂,看着這百里寂滅之地,一時間心中頗有觸感,只覺世間修行,當真是世事無常,劫數隨時降落,讓人幾無可逃。
屆時,只見天邊划過一道炎火流光,在雲層盤旋幾周後,驟然往下而落,顯露出一修長身形,卻是一冷艷女修,只見她打量溫銘,便道:「你可是溫銘?」
溫銘觀她穿着,便知她乃火焰洞弟子,淡淡的道:「卻不知這位道友,為何而來?」
女修微微頷首,確認後也不說話,一展衣袖,捲起一陣罡風,裹着溫銘飛天而起,剎那消失在天際。
溫銘只覺罡風灌耳,嘴裏說不出話,便安靜蜷縮一團,任由她裹攜;日月輪轉,晝夜交替,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落於山間,女修拋出一些食物。
溫銘也不嫌棄,接住便狼吞虎咽的吃,飽腹之後拱手道:「多謝仙子。」
女修抬眼看他,道:「你心中怨恨火焰洞?」
溫銘不答,只靜靜看着她,女修冷哼道:「我且前來,便是遵了老師旨意帶你回去。」
溫銘道:「你老師是?」
女修淡淡的道:「南明真人。」
溫銘一怔,搖頭不說話了,女修也沉默,許久後道:「你之事,我也聽得。此事與你來說,並不公平,可你不該恨火焰洞。」
溫銘笑了,道:「那我該恨誰?」
女修道:「你該恨自己,如若你修為更強,自是不會落入此般境地。」
溫銘道:「按你的意思,豈不是說,我拜入火焰洞,並無任何好處?反而差點因此身死。」
女修道「如若你不拜入火焰洞,你自是不會有這等劫難,可你此身修得功法,用的法器,吃住穿用,不都是山門所賜?」
溫銘點頭,也不狡辯,道:「確實如此,我不該恨山門,更應該恨自己。」
女修不再說話,待天明之後,再次駕馭罡風飛馳,如此一年多,終於到達火焰山地界。
女修送至溫銘入島嶼,便要離去,溫銘問道:「不知仙子如何稱呼?」
「紫宸。」
「多謝紫宸仙子一路照顧。」
溫銘靜待她離去,雖覺得此名有些怪異,在凡間這乃帝王之稱,可也不做他想。
迴轉洞府,當是吞服靈丹,開始療傷。如此不過幾個時辰,採薇便來訪,見他模樣,嘆息道:「卻是我害了你。」
溫銘一笑道:「此中之事,不必再說了。如若你是來安慰我的,那就大可不必。」
採薇點頭,拿出一儲物袋,道:「此中有諸多煞氣,還有許多靈韻之物,可助你修行療傷。」
溫銘也不矯情,接過後沉吟道:「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結為道侶,共修仙道?」
採薇柳眉一皺道:「為何現在說這個?」
溫銘道:「此次劫難,讓我領悟頗深。以往糾結,不過是念你只為修煉,並無感情。而今方知,你對我並非無情,只不過是不善言語,此次劫難,如若不是你贈予寶物,恐怕得身死道消。」頓了頓,道:「當然,如今我道基已損,你若是不願意,我便不再說了。」
採薇靜靜地看着溫銘,許久後道:「好,你我皆為道侶,共修仙道。」
溫銘點頭,不再多說,只為她斟茶,兩人便坐落在山崖邊,靜看風雲『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