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西禾到了付家門房,開門見山:「在下簡西禾,來找付珃——府上這個人方便會客麼?」
門房的人見他直呼大小姐的姓名,很是不滿,但見他氣度不凡,不動聲色,便已凌駕於人的頭上。來路不明,且非等閒之輩。由此,連忙去了內宅,如實稟明付珃。
簡西禾等了好一陣子,傳話的人折回來,請他到二門外的花廳。
站在花廳里的女子一襲素色深衣,容顏冰清玉潔,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只是眼睛幽深似海,要比容貌蒼老十年。
她就是付珃。
付珃環着手臂,打量了簡西禾一陣子,彎了彎唇,「你居然來了。」
「是,我居然來了。」簡西禾語氣淡漠。
「眼下你是廉王的人,還是俞仲堯的爪牙?」
「與你何干?」
付珃挑了挑眉,「坐。」丫鬟奉上熱茶,她解釋一句,「此地沒有上好的茶葉,你將就些。」
簡西禾道:「我不是來喝茶的。」
付珃微笑,「聽說昨日有不少人來到了風溪,除了你,還有我認識的麼?」
「有。」簡西禾反問,「俞南煙在沒在付家?」
付珃動容,「你是說……」她很吃力地說出那個名字,「俞仲堯也來了?」
簡西禾頷首。
「我妹妹呢?是不是她帶你們來到這兒的?」
簡西禾蹙眉,「你不該問我這些。我來是給你一個交待,了結前塵舊賬。」
他知道,如果同行的人看到他與付珃是這樣的情形,除了俞仲堯,都會驚訝不已——某些細節讓他有點兒懷疑,俞仲堯了解一些他與付珃之間的糾葛——或者說是爛賬。
「急什麼?」付珃喝了口茶,放鬆下來,閒閒的道,「可你該清楚,你我的糾葛於我而言,很重要,卻非首要之事。」
「我知道,你這輩子都要跟俞仲堯耗下去。」簡西禾冷靜地道,「現在,我問你答,之後我才有閒心為你解惑。」隨即,他笑了笑,意態變得閒適之至,「我也不急。」
「你最厭惡的,便是處於被動的位置。」
「不。」簡西禾和聲糾正,「我最厭惡的,是在你面前處於被動的位置。」
付珃笑了,「你冷着臉的時候,還能說幾句中聽的話,和顏悅色的時候,說話最是刺耳。」
「那是以前,如今並非如此。」簡西禾擺一擺手,「說正經事。風溪姜氏一族,曾有女子離開風溪,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十年前返回。你可識得此人?」
付珃有點兒意外,沒料到他正經詢問的第一件事是這個,遲疑片刻,她頷首,「你說的可是姜寒伊?」
「對。」
付珃牽了牽嘴角,頗為無奈地道:「姜寒伊離開風溪的時候,無人不識得她。姜家世代出美人,每一代姜氏女子都是風溪公認的美人,大多會嫁入付家或謝家。只是,到了姜寒伊這一代,姜家人丁單薄,二十年前便只剩了她一個。她曾離開風溪,但是我無緣與她見面,更無從敘談——在大周沒機會,回來後還是沒機會。她回來這些年,足不出戶,人們已經將她遺忘。」
「她如今在何處?」
付珃如實道:「風溪最好的一個酒樓醉仙居是她開的。她近些年不怎麼見人的,醉仙居大小適宜都由對她忠心耿耿的幾個僕人打理着。說起來……」她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奇怪。
「你對姜氏與別人態度迥異,能說說麼?」
付珃苦笑,「姜氏是家父多年來一份執念,為了她,家父費盡心思,到如今怕是也沒真正放下。興許付家世世代代都是一類人吧,寧可傷人傷己,也絕不肯放手。」
這話讓俞仲堯聽了,不知做何感想。簡西禾笑了笑,「在醉仙居能夠找到她麼?」
「可以找到,姜老闆每日都在,只是不肯見人,一件事除外——你有絕佳的廚藝,找過去給她做一餐飯——這關乎她的營生。她滿意的話,會見你一面,看看你的面相,叮囑一些事,讓你留在醉仙居做廚子。我是付家人才知道這些——已經說過了,風溪居民早將她遺忘,人們都以為如今的姜老闆是個幌子。如果她是你的故人,不要宣揚我告訴你的這些事;如果她是你的仇人,你可以敲鑼打鼓地宣揚,讓家父不擇手段地懲戒你,你也可以無所顧忌地給家父添堵。」頓了頓,付珃強調,「真的。這種事,我可以幫你。」
簡西禾失笑。父女兩個,應該是劍拔弩張的關係。
「現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了吧?」付珃凝着他的眼睛,手用力地握住了茶杯,「俞仲堯……他娶妻了沒有?或者說,他有意中人了麼?」
簡西禾頷首,神色篤定而真誠,「他已娶妻,娶的正是意中人。」
付珃垂下頭去,面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再開口,語聲很沙啞:「那麼,這一次,他的夫人可曾隨行?」
簡西禾平靜地道:「無可奉告。」俞仲堯不會隱瞞章洛揚的存在,但是沒必要讓付珃這麼早就獲悉。
「我要去見俞仲堯。」付珃站起身來。
簡西禾提醒她:「那你要帶上俞南煙。」
付珃絕望的眼神中現出一絲詭異的笑意,「好啊,這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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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付家的老僕人,對於姜氏生平所知,不比付珃少,此刻沒得選擇,已然如實講述。
章洛揚轉身落座,思忖着所聽到的一切,斟酌着如何去找母親。
她心情特別平靜,因為憧憬太少、擔心太多。
是不是要按照老僕人所說的那樣,用廚子的身份進到醉仙居,再以廚藝打動母親?念頭一出,她就自己搖頭否定了。
剛一見面就給母親做一餐飯,她萬一都不肯相認,自己從一開始就花心思費力氣又是何苦來?眼下想想都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日後的心情只有更差。
回過神來,老僕人已被送走,俞仲堯到了她面前,柔聲問道:「怎麼打算的?」
「我直接去醉仙居找她,可以麼?」章洛揚輕聲問道,「我不想喬裝改扮,就這樣去,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我……」她勉強笑了笑,「到底也要感謝她,不然如何能夠遇見你?便是她不認我,形同陌路就好。」
「戴帷帽去就行。」俞仲堯商量她,「明日再去吧,我命人去醉仙居看看情形,讓沈雲蕎和阿行陪你過去——今日阿行有事要辦。」
她點頭,「就按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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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珃與俞南煙乘馬車離開付家,去見俞仲堯。
付家給簡西禾備了車馬,但他婉言拒絕,選擇步行回去。
到了街頭轉角處,他看到了沈雲蕎,不由逸出和煦的笑容,走過去問道:「想知道進展?」
「是啊。」沈雲蕎撫了撫帷帽,沒想到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我讓人帶我過來,看看付家的位置,當然了,如果可以的話,想跟你打聽幾句。」
簡西禾簡略地跟她說了經過。
沈雲蕎先是雙眼放光,「你居然幫忙打聽了章大小姐娘親的消息?那麼是不是很快就能母女相見了?」
「應該不是難事。」
沈雲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一樁心事的樣子,隨後才指着前路,「付珃和俞家小姐去見三爺了……我以為兄妹相見就要費一番波折呢。」
簡西禾解釋道:「三爺與付珃都不是做無用功的人。兩個人為了相見早已做好準備。」
沈雲蕎頷首,「也對。」
「我與他們打交道年深日久,比你了解多一些。」
「那我們快些回去,看看情形。」
「好。」
兩個人一同往回走,腳步略快。
走了一段,沈雲蕎的腳步就放緩許多,「你到底欠了付珃什麼人情?」
「彼時關乎利益、人命。」
「哦。」沈雲蕎又問,「章大小姐娘親的事情,你親口詢問付珃,是與三爺早就決定的事情麼?」
他停下腳步「自然不是。」
那就純粹是管閒事了,大抵是為洛揚鳴不平——她這樣想着,緩步往前走去,卻聽到他又加了一句:
「章大小姐是你的好姐妹,她的事,便是你在意的。所以,只要情形允許,我就會出一份力。」
沈雲蕎回頭,困惑地看着他。
「抵達風溪之前,我是二爺手下第一幕僚;抵達這裏以及回去之後,我只是簡西禾。」他說。
「……」沈雲蕎覺得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
「若是還沒決定嫁誰,回頭看看,我就在你身後,不管多久。」
在她與高進假扮夫妻之後,他這樣對她說。
沈雲蕎用左手握住右手,半晌才能出聲:「這倒讓我更加好奇付珃到底是個怎樣的妖魔鬼怪了。」闊別這些年,見了一面之後,他就能與孟灩堂劃清界限——這是她如何都找不到頭緒的。
簡西禾說道:「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自然,與之前的承諾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