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俞仲堯在甲板上,對着一江夜色獨酌。
阿行快步走過來,先是告罪:「方才簡先生那邊鬧得厲害,屬下和高大人等人便過去看了看,卻沒想到,他只是虛張聲勢,心懷叵測的是付小姐,她命兩個隨從去了章大小姐房裏生事。」
「不怪你。」俞仲堯語氣淺淡,「誰也不能護誰一輩子。」
阿行這才道:「章大小姐、沈大小姐過來了,兩個生事的人也已帶到。」
俞仲堯喝了一口酒,「帶過來。」
「是。」
少頃,章洛揚、沈雲蕎等幾個人來到甲板上,還未來得及說話,付琳也趕了過來。
付琳看着那名被捆綁起來的男子,驚訝地道:「表哥,你這是……出什麼事了?」
顯而易見,是明知故問。沈雲蕎撇了撇嘴,卻並不急着說話,要看看付琳怎麼唱這齣戲。章洛揚根本就不是急切的性子,只是冷冷瞥了付琳一眼,沉默着站在原地。
男子連忙道:「表妹,今日我多喝了幾杯酒,加之先前章大小姐房裏一名丫鬟對我言行曖昧,我……我便趁夜摸了過去……」說這話,尷尬地笑了笑,「酒壯慫人膽,你也知道我是個什麼脾性。」
「原來如此。」付琳剜了男子一樣,「說過你多少次,總是不聽。罷了,日後再跟你算賬!」說着話,款步走向俞仲堯,「三爺……」
俞仲堯轉身,目光如刀,透着嫌惡。
他抬起手,食指輕搖。
任誰都看得出,是不允許付琳靠近的意思。
付琳的腳步硬生生停下來。他眼中的嫌惡如一把帶刺兒的刀,刺得她難受至極。而他眼裏的鋒芒又是她不敢挑釁的。
她費了一番力氣,才忍下滿心憤懣。
俞仲堯不理她,徑自吩咐阿行:「問問。」
阿行稱是,到了男子近前,問道:「你說有丫鬟對你言行曖昧,那麼,她叫什麼名字?樣貌如何?」
「她……」男子求助的看了一眼付琳,嘴裏盡力圓謊,「她只說是章大小姐房裏的丫鬟,是叫珊瑚還是什麼來着?我怎麼可能記得清楚?一個女子而已。」
「繼續說。」阿行凝着他。
「她樣貌……樣貌還不錯。」
阿行慢條斯理地道:「你自登船之後,便一直悶在簡先生的房裏,用罷飯,便去了你表妹付小姐房裏。我不明白,你何來的時間與女子攀談?今晚三爺處理了一些人,勒令誰都不准四處走動,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違背了三爺的意思四處亂晃?」
「……」男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撒了一個多麼蹩腳的謊。他又看向付琳,神色焦慮。
「三爺,」付琳看向俞仲堯,「我表哥言行無狀,定是喝醉了的緣故。他做錯了事,容我帶回去,從重發落。」
「我也喝醉了,」俞仲堯轉身望着江面,「我醉了只一個消遣。」
付琳聞言色變,「他到底是我的表哥,難道還比不得一個丫鬟來得重要?」
「他是你的表哥,」俞仲堯將「你」字咬得有點兒重,「你又算哪一號的人物?從何處認的親戚?」
「哈!」付琳冷笑出聲,「我這還不是跟你俞三爺學的麼?你能平白無故多兩個表親,我怎麼就不能多一個表哥?」
俞仲堯聞言竟是微微一笑,「我能擔保身邊人安穩無憂,你可以麼?」隨即轉身望着江面,吩咐阿行,「處置了吧。」
男子身形一軟,險些癱倒在地,他啞聲道:「三爺,您……給我個痛快吧。」
阿行等着俞仲堯發話。
俞仲堯問道:「此人以往可有不堪行徑?」
阿行如實道:「以前的事屬下不知,只是曉得他這一路上強搶了兩個良家女子,其中一個剛滿十三歲。」
「廢雙腿,扔到江里。記得善後,別髒了江水。那個幫凶——」俞仲堯談及與男子同去抓人的女子,「讓她一生為奴就得了,你看着安排。」
「是。」阿行吩咐手下,將兩個人帶走了。
「俞仲堯,」付琳恨恨地看着他的側影,語氣倒還算平靜,「你不妨把話跟我挑明,這一路上,我到底要以什麼身份自居?」
「人質。」俞仲堯語氣平靜,「自然,你若尋死,我不攔你;你若生事,我不縱容。我不殺女人,但心思齷齪之輩,便不足以稱為人。」
付琳已算是在言語上刀槍不入的人了,到了此刻,聲音也因為一再疊加的憤恨變得尖利起來,「你這樣的心腸……活該你被多少人詛咒!」
「沒有下次。回去。」俞仲堯輕一擺手,隨後轉身看向章洛揚,語氣不自覺地變得溫和,「你留下,我要問你幾句話。」
沈雲蕎與章洛揚對視一眼,笑了笑,輕聲道:「我回房等你。」
「嗯。」章洛揚走向俞仲堯,期間與付琳走了個對面,兩人視線相接。
付琳對俞仲堯的惱恨轉移到了章洛揚頭上,只是多了一份不屑。
章洛揚沒掩飾心底對這女子的厭惡,冷冷地凝了她一眼,隨後目不斜視,到了俞仲堯面前。
俞仲堯說道:「說說經過。」雖說能猜個大概,到底是需要詢問清楚的。
章洛揚從廚房的那一幕不快說起,儘量言簡意賅地告訴了他整個經過。
俞仲堯問道:「怎麼看出了付琳對你的兩個丫鬟心懷叵測?」
章洛揚回憶了片刻,「付小姐離開廚房的時候,我無意間瞥見她看着兩個丫鬟的眼神不對勁,一想起來就感覺怪怪的,便擔心她會欺負珊瑚和芙蓉。畢竟,她們不是習武之人,又說了一些讓付小姐臉上無光的話。」
「處理得不錯。」俞仲堯先是表揚,又道,「有些事到底是你們女孩子之間的爭端,我不方便事無巨細地干涉,那樣也會讓你覺得被整日監視。由此,平日便需得你多加留神。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只管與我說,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章洛揚稱是,道謝。
「付琳算是有點兒用處,這是我讓她與簡西禾同行的緣故。不必忌憚她,更不需禮讓。她要是自己活膩了,誰也沒法子。」
「但是……」章洛揚道出心中疑惑,「她與您到底有何淵源?」是因為什麼緣故,付琳會是那樣一副嘴臉?——分明是自恃過高。
俞仲堯牽了牽唇角,「以後告訴你,好麼?」
「我也只是隨口一問,怎麼都好。」
「你怎麼會那麼在意兩個丫鬟的安危?」
章洛揚毫不猶豫地道:「因為她們對我很好,平日很盡心的。」
「嗯。她們對你好,」俞仲堯語聲頓住,喝了口酒才繼續說道,「我呢?」
「啊?」章洛揚意外,抬頭看着他。
他眼中、唇畔都有着柔和的笑意,能讓人暖到心裏的那種悅目至極的笑。
這人也是奇了。剛剛才發話處死了一個人,此刻竟似全然拋到了腦後,心情很好的樣子。換了她,再過十年怕是都做不到。
她不自知地陷入遐思,對着他走了神。
「洛揚!」孟灩堂的呼喚聲突兀地響起,使得章洛揚身形一僵,既是被小小的驚嚇到了,也是滿腹不解的緣故:
何時起,她與孟灩堂這麼熟稔了?那廝怎麼能喚她的名字呢?
孟灩堂一面快步走向她,一面竹筒倒豆子似的說着話:「我今日睡得早,這才知道你房裏出事了,你沒事吧?聽說柳擎都不是你的對手?原來你是真人不露相啊,起先都說你只是有點兒三腳貓的功夫……」
章洛揚覺得額頭髮熱,要冒汗。她可不就是三腳貓的功夫麼?才正經學了幾年而已。還有他說的柳擎是誰?被處置掉的那男子麼?
孟灩堂急匆匆走到她面前,「快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哪兒?」
兩個人離得太近了。章洛揚下意識地挪動腳步,往俞仲堯近前湊了湊,又忽然想到了他分外厭惡付琳靠近的樣子,很擔心自己被他一把扔到水裏,便又要往別處躲。
是在這瞬間,俞仲堯將她身形輕輕一帶,向前半步,將她護在身後。
孟灩堂的神色變了幾變,從擔心焦慮變為驚訝惱火,末了則是面無表情,定定地瞪着俞仲堯,「你怎麼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