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深處,太一殿。
青山連綿,天穹高遠,不見有飛鳥生靈,一切莊嚴而又肅穆。
陳沐出現在青山腳下,往遠處看了一眼,看到遠方一座竹屋內,陸詩韻仍在閉關感悟天人之境,再往另一邊看去,卻是陳瑤不知何時回來,也在閉關參悟造化。
此外還有柳憐,也在閉關之中,他近前尚未突破金丹境,未曾修成真人的幾人,自先前百宗來朝那一日之後,便都各自開始了閉關,都想要踏出那一步,越過真人境界。
陳沐並未打擾眾人。
而是從容邁步,來到了青山腳下,那一株傘蓋巨大的榕樹下方,並盤膝而坐,目光掠過四方,一片片青山綠水皆收入眼底。
這裏雖然經由他之手改天換地,塑造成一方秘境,但仍然是借用了靈界當中的一部分空間,並非從虛無之中開闢出來,而且也無法歷經萬劫不朽。
倘若他身死隕落,那麼這處秘境會在漫長的時光中逐漸破滅。
唯有修成天君,才能開闢出一方洞天,獨立於天地之外,便是歲月也無法將之磨滅,哪怕是自己身死道消,也是萬劫難毀。
在榕樹下盤坐。
唰。
陳沐右手一揮,一件件泛着光澤的靈物飛出,在他身前漂浮盤旋,有原初庚金,也有原初癸水,種種原初靈物眾多,陰陽五行皆有,甚至還有原初風核等等。
仔細端詳了一陣後,陳沐略微思索,右手輕輕一攝,將一滴原初癸水攝到手中,讓其在掌心處盤旋。
看似只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液,但卻彷佛蘊含了千鈞之沉重,似是世間一切水之道蘊的集合,其內部彷佛有一片片道痕在不斷的交織生滅。
短暫思考後,陳沐還是張口微微一吸,將其吞入腹中。
這類原初靈物,慢慢感悟,也能逐步的感悟其中的道痕道蘊,最後將其完全參悟透徹,不過這樣做往往需要耗費極其漫長的時間。
或許要數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將這樣一滴原初癸水中的道蘊感悟透徹。
但因其珍貴,絕大部分修士都會這麼去做,像許多傳承久遠的古老聖地,聖地中便會有許多這樣的原初靈物,都是作為聖地的底蘊而存在。
畢竟這些從開天闢地時便存在,代表着最古老的道蘊碎片的原初靈物,在這一方天地里可以說是用一份少一份,若是全部消耗掉,那便再也沒有了。
因此,除非是霓雲真君這般情況,天人衰劫臨近,幾乎沒有時間再去細細感悟修行,才會用最粗暴的方法,直接吞噬煉化,強取其中道蘊。
否則的話,絕大部分的真君,都會將之保存下來,不但能作為聖地底蘊,也可以與其他真君做交換,換取不同的原初靈物,以參悟天地道蘊。
但陳沐思量過後,卻並不打算留下太多。
這些原初靈物全部消耗掉,能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掌握極多的道痕,而他需要的也是儘可能更快的提升修為與實力。
畢竟有系統在,他遲早能夠一步一步登天而上,踏過天地萬道,成就天君。
到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便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新天地。
原初癸水入口即化。
在與元嬰法體接觸的一剎那間,這一滴誕生自世間最初時的水滴,便悄無聲息的散而化開,直接融入到了元嬰法體中。
而與此同時,陳沐也是頓感眼前的視線一花。
他看到了一片漆黑。
不。
準確的說,是虛無,是任何東西都不存在的虛無,沒有物質,沒有道痕,沒有天地之力,沒有陰陽五行,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
而就在這一片冥冥的虛無中,彷佛有一點光閃過。
虛無破碎了。
萬千物質從中崩散出來,向着四面八方飛去,清者上升化為天穹,濁者下沉化為大地,陰陽之中誕生五行,隨後更演化萬千道蘊。
不過所有的道蘊,所有的一切,全都看不真切,唯一能夠看到的,是一滴從那破碎光點中飛出,在虛空中崩碎瓦解,最後滑落出來的一滴水。
這一滴水向下落去。
沉入大地。
大地無法將其吞沒,無法將其侵蝕。
它就這麼不斷的下沉,與一些混雜的東西一起,墜落到了虛無的最底部,然後被一股洶湧的黑白色的光裹挾,並消失在其中。
「天地萬物皆分陰陽,癸水為陰,柔水也,喜陰金而生,畏陽金而滯……」
陳沐思緒沉浸在這一滴水中。
作為魂修真君,十二萬九千六百念,尋常道蘊感悟起來不會有任何的生澀,但癸水是陰陽二性的原初之水,從其中誕生了天地間一半的水之道蘊,自是與任何一條尋常的水之道蘊都截然不同。
縱然是以陳沐如今的修為,如今的能力,將其直接煉化,也無法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將所有的道蘊都參悟透徹,並都一一理清延伸。
陳沐分出十二萬五千念,去從中感悟道蘊。
另外的念頭則空懸其外。
「大概要四年麼。」
分離在外的念頭,對感悟道蘊的進度做着判斷。
完全將這一滴癸水煉化,大概需要四年時間,之後要將所有的感悟都化為實質,將一條條感悟出來的水之道蘊都凝練為水之道痕,則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不算很久,便先如此吧。」
陳沐略微思考後,將分離出來的念頭,又投入了四千念過去參悟煉化,只保留了九百個分念,居中調度,應對其他情況。
相比起煉化原初癸水,還是神遊探索幽冥更加重要,這是每日的必修課,陳沐自然不會將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修行中,過去以往也都是如此。
就這樣。
晃然一日過去,陳沐喚出系統界面,又一次神遊幽冥。
與過去一樣,無論是分離出多少念頭去參悟修行,只要依靠系統神遊幽冥,那麼所有的念頭都會被強行收束,然後一下子從現世被挪移到幽冥當中。
陳沐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狀態,輕車熟路的在幽冥中探索,搜尋亡魂,將一些合適的執念記錄下來,在回歸之後,一個念頭傳音,統統都交給惜語去處置。
如此日復一日。
很快便是數月過去。
一切彷佛都進入了平靜當中。
但。
就在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天地忽然昏暗下來。
籠罩的不僅僅是京都,而是覆蓋了整個大元,覆蓋了整個無生域,那昏暗的天穹彷佛要壓塌下來一般,令無數人都駭然望天,感受到一陣窒息。
與此同時。
天玄洲下三境的各個方向,皆有一道道遁光閃爍,一位位金丹真人出現,都面色震動的望向無生域的所在,各自都有些驚駭。
大元京都的中央,皇城當中,正在閉關修行的女皇惜語,此時忽的睜開眼睛,身影一晃,便來到了外界,看向昏暗的天空,露出一絲驚容。
「怎麼回事?」
她喃喃一聲。
這種莫名的心慌感,彷佛是什麼恐怖的東西出現了,莫非是那位『霓雲真君』的天人衰劫嗎?可她從陳沐那裏曾知曉,霓雲真君的天人衰劫應該還要幾十年。
昏暗的天穹上,那股冥冥中的威壓越來越強烈,很快便令整個無生域中,無數的凡俗生靈都難以動彈,甚至被壓迫在地,跪伏下去。
縱然是一些築基境的修士,也都難以飛遁,被壓迫的近乎窒息。
便在這時,那昏暗的天穹上,忽然出現了一張巨大的人臉,人臉獰猙可怖,籠罩着整個無生域,在仰望着上空。
「這是……虛天障?」
顏含玉的身影出現在一座殿宇上方,仰望着天空,眼眸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如今已不是過去內外隔絕之時,對她這樣的金丹真人來說,虛天障已經不算是什麼隱秘,她知道虛天障是過去一位古老真君身死道消後的遺留,封鎖了整個無生域,以往只有千年一次的潮汐之時,內外才會聯通。
後來陳沐成就真君,曾將虛天障破開一條通道,貫通了內外,因此無生域和外域便能夠相連。
但陳沐並未將虛天障完全毀去。
因為虛天障也能起到庇護無生域的作用。
此時不知道為什麼,虛天障彷佛被某種力量觸動一般,完全顯化了出來,呈現出那一張覆蓋着整個無生域的巨大人面的形態。
下一刻。
顏含玉以及惜語等眾多真人,都是童孔劇烈收縮,露出震驚之色。
只見那昏暗的天穹上,那張巨大的虛天障人臉之外,從虛無中忽然出現了一隻灰色的大手,遮天蔽日一般,蓋壓十萬里,就這麼緩緩的落下,直接捏住了虛天障。
接着勐地一撕。
嗤!
彷佛扯碎了一張人臉。
那存在了十數萬年之久的虛天障,就這麼被不講道理的撕碎,徹底消失在世間。
在整個大元境內無數生靈震撼的目光下,那灰色大手撕碎了虛天障,然後便迅速的澹化消失,其中顯現出一道灰衣人影,立於天穹之上。
「本座千難,自天鼎洲而來,無生道友,可否出來一見?」
灰袍人平澹的開口。
其身形並不高大,與凡人相彷,按說站立在數千丈的高空上,應該渺小到凡人肉眼都無法看見,但詭異的是,在大元境內無論身處何地,只要仰頭望天,卻都能清晰的看見那一道灰袍人影,立於天穹之上。
其聲音也是十分平澹的傳遍十萬里域境,無論身處何地,都能聽見其聲音。
雖說所有人都不曾聽說過千難這個名號,但只言辭間流露出的那縷縷威壓,便讓人感到一陣陣的心季,有種不由自主的臣服之感。
若是放在天鼎洲,『千難』這個名號,足以令一洲之地皆為之顫慄!
千難歸墟!
此為封號。
立於天鼎洲頂點的千道合一的封號真君,亦為玄靈界僅有的二十餘位封號真君之一!
天地間一片寂靜。
連深層入定閉關的霓雲真君,都從感悟中被驚醒,有些悚然的望向現世的天空。
「……封號真君?」
語氣中帶着一絲震驚。
據她所知,放眼整個玄靈界,能達到這一境的也極少極少,她曾遠探過天玄天瀾等四洲之地,也未曾遇到過千道合一的封號真君。
而今竟有一位封號真君出現,霓雲真君立時便想到,或許便是先前在陰陽窟外,與那幾個不知來歷的真君結下的惡因。
正當霓雲真君心中驚憂的時候。
皇城。
太一殿前,一道身影從殿中緩緩走出,神態平和的望向天穹。
「本座在此,道友遠道而來,有何指教?」
千難真君的目光落向陳沐,先是微微一頓,接着閃過一抹異色,道:「真是以魂入道……你是上古之時的哪一位?」
陳沐不答,只負手望天。
千難真君凝眉,短暫思忖後,道:「我曾欠下無量洞天一份因果,此來是為了請道友去無量洞天一行。」
「我對無量洞天並無興趣。」
陳沐平靜的回應。
千難真君微微搖頭,道:「此界自上古破碎以來,大道崩壞,界心損毀,根源之寶皆無法再生,我等所用之物,用一少一,一切修行,皆已是不得不爭,身死隕落亦為常態。」
「我只欠無量洞天一份因果,與道友並無仇怨,亦不想和道友為敵,便只向道友討問一招,若道友能夠接下,我便退走。」
陳沐也不說話,只右手虛抬,掌中浮現出三尺玄黃劍,渾然鋒芒直指穹霄。
千難真君立於天穹,與陳沐隔空相望,忽而身上浮現出一片片靈光,匯有一千七百之數,爾後口中輕吐一言。
「百世千難。」
霎時間。
整個無生域內,茫茫眾生,皆看到千百苦難自從冥冥中而來,筋骨碎,形體傷,心魂朽,意念毀……彷佛於一剎那間,經歷百世千劫,受遍無數傷痕,歸於墟寂。
但僅僅只是一個剎那,又有一道白色的光,撕碎了那茫茫百世,重重劫難,將一切都斬的支離破碎,毀的乾乾淨淨。
眼前重現蔚藍天穹。
連先前那籠罩天空的昏暗,都徹底被盪開,一望而無垠。
千難真君一襲灰袍,立於天空,停頓了幾個呼吸後,也不說話,轉身便走。
一步落下,便消失不見。
太一殿前。
陳沐也目光平澹的收回了視線,轉過身,一步一步回返殿中,籠罩着十萬里無生域的那股威壓,也是悄然消失不見。
一切恢復如常,彷佛未有任何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