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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般嘈雜也是有一定規律的。
一台磨床就很有節奏的運作着,呲呲啦啦地聲響分為三個高音和兩個低音,全程橘黃色的火花四濺,很有規律的循環往復。
而此時操作着轉輪的是一隻腳。
磨床的前面是一張長椅和小方桌。
易傳宗悠閒地躺在長椅上面,頭下還放着一個枕頭,這是花姐姐給他縫的。
他翹着的二郎腿, 翹起來的腳踩在轉輪上面轉着圈。
不過是磨床而已,用腳足夠了。
在易傳宗的身旁,劉元坐在小方桌前面做作業。
今天他的工作上午就完成了,現在他正在加工的零件是徒弟的。
師傅幹活,這徒弟當然不可能閒着,學習才是徒弟應該幹的事情。
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個認真做題,一個用腳磨件, 氛圍倒是挺和諧的。
就在這時,一名身材健壯的中年工人走了過來,他老遠的就看到了這邊的景象,心中沒有任何的不滿。
李師傅心裏唏噓不已,『不愧是易師傅,這用腳磨件都比我們幹的標準,也比我們幹的快。聽說易師傅之前幹活挺認真的,現在這樣恐怕是故意的吧?』
一個大師傅被降了級,還被全場通報,工廠裏面的傳聞可是不少,心中怎麼可能沒有不滿?
他知道這裏面指定是有事兒,看這姿態說不定過幾天就回去了。到時候人家在單獨的小車間裏面,就是躺着幹活也沒人說,哪裏輪到他們在這閒言碎語的。
更何況,他這次過來是請教的,人家能幫他,他哪能說別人的不是?
就是過來請教問題, 也只有車間裏面的師傅有資格。
至於那些學徒工, 易傳宗的原話是, 『我徒弟的基礎都很紮實,跟着學准沒錯,不懂就去問他們,教錯了我就抽他們三個。』
走到跟前,李師傅姿態卑謙地開口問道「易師傅,您看我這次生產的工件怎麼樣?比起上次是不是進步不少?」
這次他考核通過了,只不過晉升的人員中沒有他,只能說他地技術還不夠完美,他很想彌補自身的不足,等下次考核的時候成功晉級。
能提升技術總歸是好事,主要是沒人跟錢過不去。
易傳宗正無聊呢,有人過來請教問題,他當然不會拒絕。
「我看看。」
一伸手就將工件拿了過來,這是一個『工』字型的卡扣,易傳宗拿着對方遞過來的測量工具校對了一下尺寸,然後伸手在工件上面摸了摸。
如此,易傳宗心中差不多就有數了, 他拿着工件說了一下對方可能存在的習慣,還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李師傅認真地聽着,時而露出思索的神色, 時而面色恍然。
一番感謝,李師傅若有所思地返回自己的工位。
這些天經常有人過來請教,劉元也是見怪不怪,這點事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就是一抬頭,看着那深紅色的煙盒,還有中間印着地金色城樓,他難免有些分心。
要是單單貴還不要緊,有錢的時候總會咬咬牙買一盒。但是這東西買不着,偏偏他能嘗到,煙是同樣的煙,但是每一根煙的味道都不同。
接連看了好幾眼,劉元苦笑着說道「師傅,您能不能將這煙給收起來?它擺在我的面前,也太容易分神了。」
易傳宗轉眼瞥了一下,隨後將桌子上面的煙盒拿了過來。
劉元鬆了一口氣,這中華煙擺在自己面前,就好像是一隻烤雞擺在面前,伸伸手就能啃一口,偏偏這烤雞不是他的。
易傳宗抽出一根之後,再次將煙盒豎在了劉元面前,美滋滋地點上一支,他悠悠地開口道「人要經得住誘惑,忍得了寂寞,這才能成事,眼前的磨礪都是為你好。」
說完,易傳宗的身子在長椅上面咕用了一下,再次抽上一口,嘶,真爽。
劉元看見師傅享受的表情,他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這是為他好嗎?他不想受誘惑!
深呼一口氣,劉元調整好狀態,準備繼續完成作業,馬上就快做完了,充實的學習工作!真幸福啊!他的內心淚流滿面。
要不是領工資時那四十五塊二的厚度太過真切,無數工友羨慕的眼神太過酸爽,他的心中也是萬分自豪,這作業,說什麼他也不做!
易傳宗平時督促的話很簡單,『五十二塊八。六十一塊七。七十二塊三。八十四塊五。九十九塊!你想拿多少?』
劉元可不是小孩子,對於這錢那是相當有概念,聽完之後渾身充滿着無窮的動力!
易傳宗偷笑了一下,默默吸了一口煙,隨後緩緩地將腳縮回來,整個人側着身子蜷縮在長椅上,那模樣和吸大煙似的。
「先別寫了,這工件完成了,去換下一個。等調好了再回來寫。」
劉元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口中輕聲應了一個字,「哦。」
這工作是他的,工作還是得完成的。
起身換好了工件,調整好磨床,當那隻腳再次抵在轉輪上面,劉元返回自己的小馬扎繼續完成作業。
不一會兒,劉元總算是做完了,他輕聲說道「師傅,您檢查一下。」
「嗯。」
易傳宗睜開眼睛,伸手將一個課題本拿了過來,快速翻閱了一遍,他滿意地點點頭,「還行,這次完成的不錯。」
隨手將課題本扔在桌子上面,易傳宗伸了一個懶腰後直起身來,打了一個哈欠,伸手將桌子上面大碗茶缸拿過來喝了一口,隨後緩緩收回自己的腿。
「還有三個,你給磨出來,我去看看那兩個小子怎麼樣了。」
「好的,師傅。」劉元接手磨床的活。
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和脖子,易傳宗嘴裏叨念了一句,「老是躺着,頭沉。明個兒你接點坐着乾的活。」
「得嘞。」劉元應道。
易傳宗伸手拿過茶缸夾在胳膊上面,將煙裝進兜里,緩緩轉頭在車間裏面巡視一圈,他抬起腳沉穩有力地朝着鞏州傑走去。
如今他是幹活的時候姿態慵懶,平時沒事兒的時候擺起架子,和以前正好反着。
別說,這樣還真有領導的那感覺,人前抖抖威風,人後悠閒愜意,工作隨便乾乾就行了。
他雖然有考核的標準,但是就四級鉗工的那點活閉着眼睛都能幹完。
又在車間裏面混了一下午。
今天的上班時間結束了。
除了不能提前翹班,工作起來還是非常舒心的。
易傳宗擺着領導的架子,步伐緩慢有力地朝着前面走,路上見人也是不苟言笑的模樣,就好像領導來視察工作一般。
這姿態可當真是有些膈應人,除了一些比較熟的工友,完全不像是以前那般,見面就是一群人打招呼。
也有不少工友指指點點的。
「你看他那樣,都被降級了,橫什麼橫?」
「工資再次變成五十二塊八,這回連吃飯都吃不起了,還在這裏裝呢。」
「裝模作樣的給誰看?和誰愛搭理似的?」
「人家這是還當自己是工廠大師傅呢!」
「升的越高摔得越狠,之前我就感覺這人級別升的太快,這回好了,沒那技術被人刷下來了,還在廠里通報批評。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我看吶,就現在這活,他能幹好了就不錯。」
易傳宗依舊是龍行虎步地往前走。
遠處別人的討論他也聽不見,不過他也知道一些人嘴裏面沒好壞。
本來他表現得就太過耀眼。
半年,七級工。
別人一輩子走不完的路,被他給走完了。
這些工人羨慕、嫉妒都很正常,不羨慕、不嫉妒,心裏沒有一點彆扭,那就不是人了,那是聖人。
要是好好的,這些人自然不敢說一個大師傅的不是,技術在那兒擺着,身份地位在那兒放着,平白說別人不是,反而會被別人當做是小丑看。
如今不一樣。
工廠裏面通報批評,這東西厲害了,公信力度太強,本來稍微有些不舒服的人,很容易藉此宣洩心中的不滿,自然是說什麼話的都有。
易傳宗不在乎這個,他來了半年早就站穩了腳跟,老婆有了,孩子都快有了,他會管一些外人怎麼想?
名聲好了自然是好事,名聲差了也沒什麼。都是些什麼人評價他?不過是一些閒言碎語罷了。
他表面都是一個七級鉗工,會聽一些學徒和普通工人吵吵?
這人站得越高,那自然是白的、黑的、紅的都有,這點事兒他看得開。
真要是一些大領導批評他,說不定他多少還能往心裏去,有錯就改,這沒什麼。
一些徒弟在這不明清白地喳喳嗚嗚,看見李主任給他穿小鞋就集火他。
易傳宗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反省自己有沒有這樣怨天尤人不滿地發泄,是不是也這樣片面的評價別人。
其實在他想來工作調整的事情不是什麼大事,他就是跟李主任打打太極,當個熱鬧來耍。
目前看來自然是李主任勝了一籌,他要是真生氣、失落的被影響,還真輸了。
但是他根本沒受什麼影響,本身也沒什麼損失。
能影響他超越十級鉗工的技藝?還是耽擱他刷經驗?
他現在在車間裏面舒服的不行,抽着煙,喝着茶,教導一下徒弟,舒服得躺着一天就過去了。
可能就是錢上可能會扣一點,他還真不缺這東西。這事兒早晚得找個公正,扣了他的還得還給他。
當然,不在意歸不在意,這仇得記着,什麼損失不說,有人想收拾他,給他下絆子,這事兒不行!
易傳宗步伐穩健地推着自行車走到工廠門口。
正在等待的一大爺見他這模樣,那是一臉地彆扭。
拿架子,他肯定是見過的,這工廠裏面的師傅,跟徒弟拿拿架子還不是正常?
二十多年,他什麼樣的架子沒見過?不少人還跟他拿過架子。
院子裏面二大爺就經常拿架子。
但,七級鉗工的時候不拿架子,被擼了之後拿架子的人,他還真是沒有見過。
這氣勢拿捏得還挺足,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領導在廠子裏面視察呢。
不過,就這姿態,是嫌棄閒言碎語的少?
還是嫌棄有人湊過來說話?
他這個親大爺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外人能說得出話的都少,省得大傢伙能張開嘴。
這時候人情味重,見面打打招呼,問候一下,關係就很親近。
不開口,這不是和孤立了一樣?
「大爺,上車啊!您這是想什麼呢?」
一大爺臉色古怪地對着易傳宗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默默地來到後座,自己這個侄子,現在這操作他沒有看懂。
易傳宗端坐在自行車上腳下一用力,自行車穩穩地前進。
其實他也沒什麼其他意思,不過是給自己在工廠裏面升個級罷了。
這李主任給他降了三級,他給自己升了三級。
本來他是七級鉗工,現在變十級鉗工了!
他本來就是十級鉗工,他的技術何須別人承認?自己多牛逼自己不清楚嗎?
如今這架勢都不是裝的,那是自然而然地就釋放出來,他懶得在工廠裏面維持和善了。
拿着七級工不當大師傅,也就是他沒有什麼參加什麼大項目。
要不然就他這技術,真到了什麼重要工作的場合,他就是跟工程部的大領導和一級總工程師吹鬍子、瞪眼、拍桌子,據理力爭,堅持己見,那也是有感而發的真性情!
旁人也只能噤聲,嘴上說不出不是,心裏還得幫他找理由解釋。
平時生活中不需要這樣,他裝腔作勢會顯得恃才傲物,都是普通老百姓,生命無貴賤,他瞧不起人家幹嘛?
但是如今發生了這種事情,有人質疑他的技術,有人暗箱操作損壞了他的心血,有人做坑陷害污衊他。
他的技藝達到世界之巔,心中豈能沒有傲氣?那是對自己技術的不自信。
如今就讓人看看他那嶙嶙傲骨!
一路上稍微有些沉默,路上打招呼的人也變少了。
到了南鑼鼓巷東邊的十字路口,一大爺沉聲說道「我在廠子裏面打聽了,這次廠長好像是去山西那邊商議關於煤炭的相關事宜,似乎還有其他的工作,應該再有一周就回來了,你別着急。」
他感覺易傳宗怪異,應該是不開心的一種表現,他心裏也是有些憂愁。
「啊?一個星期,這麼快?」
易傳宗很是驚訝,從內心講,他是想多做一些貢獻的,發揮自己本身的作用,能夠體現自身價值。
但是從體驗來講,在那獨立車間夯吃夯吃地蒙着頭幹活,哪裏有低級車間裏面好玩?
人生要有起伏,生活要起起落落。
不同的待遇也要體驗一下。
看似降級,這待遇體驗說是直接升三級,那是一點都不虛假。
大師傅的派頭,十級鉗工的威勢,在外面可能體驗的不夠充分,但是在二九車間裏面可是體驗了個通透!
爽!
自在!
悠閒!
滿級戰士到新手村什麼感覺?
他易傳宗,無敵!
大碗茶缸一擺,中華煙點着抽着,整個人往那裏一趟,這小生活,舒服!
二九號車間進了一位大爺!
生產任務,那是有腳就行。
車間主任,根本管不着他。
徒弟,那指定是恭敬有加。
車間裏面的其他師傅,有求於人,還能不慣着他?
那些學徒,自然是老老實實地配合着。敢跟他炸刺,都不用他出手,他徒弟就能搞定。
他易傳宗是低俗了一點,在二九車間裏面有些樂不思蜀,不想幹活了。
廠長要回來,那麼他的小快樂不就沒有了?
其實,架子一擺,人前人後裝起來,還是很爽的。
一開始他心中確實是有些不忿,但是這裝着裝着,目前已經裝出了感覺。
現在這些人越是看不慣他,越是指指點點地,他心裏就笑。
等他再回到七級鉗工,打臉打得啪啪作響的也是這些人。
只不過他心中有自己的計劃,這廠長一個星期就回來,屬實太早了!
他還沒玩夠呢,也不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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