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按照計劃夢痕應該是說動慕容覆水一起來地牢看我。然後我們用毒轄制慕容覆水,逼他與我們一同逃走,害他身敗名裂。
看守大約是認識慕容覆水,並沒有阻攔。慕容覆水說是為我送些吃的,看守就爽快地放了他們進來。
地牢裏點着幾盞油燈,光線昏暗,潮濕腐朽的氣味四處瀰漫。我的雙手仍然被手銬緊緊鎖住,另外有一條鐵鏈穿過手銬固定在石牆上,將我的行動範圍完全限制在牢房之內。我傷痛交加,只能把身子蜷縮在牆角,休養生息。
「清影,清影,夢痕來看你了。」夢痕走到我身旁輕輕地喚着。
她叫了幾聲,我才慢慢掙開眼睛,臉上綻出一抹蒼白的微笑:「夢痕,你來了。」
「清影,我也來看你了。你受苦了。」慕容覆水從食盒裏取出飯菜,「餓了吧,趁熱趕緊吃了。你再忍耐幾天,我們一定會找出真兇。」
我淡然道:「多謝慕容莊主關心。戚清影承蒙您照顧,無以為報,這點苦總還是吃得了的。」
我剛要動筷子時,卻被葉夢痕攔了下來,「清影,我害怕松鶴堡的人在食物裏面動什麼手腳。」她於是拔下一根銀制髮簪,小心地插入飯菜中,過了一會兒見沒什麼變化才取出。我想夢痕不是之前在飯菜中下了藥,就是趁現在試毒的時候下手。
「這樣只能證明飯菜中沒有劇毒,若是下了蠱毒或是其它的東西,一根髮簪可試不出。」慕容覆水說着一一將飯菜嘗了一遍,「清影,過一柱香的功夫,看我沒事你再吃。」
「這怎使得?」我沒想到慕容覆水俠義如此,不用我使什麼伎倆,他就乖乖跳入圈套,我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卻惶恐地道,「清影不過是魔教餘孽,死不足兮,莊主若是為了清影中了什麼暗算,清影怎擔待得起?」
「我功力深厚,一般的毒傷不了的。再說你也救過我性命,嘗菜這種小事不必往心裏去。」慕容覆水說完盤膝坐下,默運內功檢查體內是否有異樣。
這時夢痕忽然道:「慕容莊主,天氣很冷,夢痕想取件衣服給清影。」說完不待我開口,就起身離去。這並非計劃之中的事情,難道情況有變?但是我相信夢痕,她絕對不會做任何對我不利的事情。
慕容覆水沒有攔夢痕。如果我能夠料知將要發生的事情,就會後悔讓夢痕離開。人不能未卜先知,世上也沒有賣後悔藥的,該發生的就會發生,誰也逃脫不了命運的擺佈。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慕容覆水好像並沒有察覺有什麼中毒的跡象,只是有些奇怪夢痕去取衣服,怎麼現在還沒回來。我也有點擔心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我開始煩躁不安,卻聽慕容覆水道:「清影,飯菜應該沒問題,你趕緊吃吧。葉姑娘她怎麼還沒回來,我去看看。」
慕容覆水走到地牢的鐵門前想要推門出去,卻發覺門已經從外面鎖上,他喊了兩聲,不見有人回應,心中忽然警覺。他提一口真氣想是要從裏面將鐵門震開,但是他的身形左右搖擺,根本站不穩,他喊道:「清影,別吃,飯菜被人動了手腳。」
後來我才知道慕容覆水中的是天下第一奇毒「亂xing」。此毒無色無味,一般的方法根本無法察覺,內功深厚者剛中毒時並不會有什麼反應,隨着血脈運行毒性慢慢發作。凡中此毒者眼中所見便是心中最想要得到的東西,思念越深,毒素就越容易侵佔理智,情慾高漲,直到行為瘋狂,完全喪失本性,所以得名「亂xing」。
慕容覆水的理智逐漸喪失,他雙目噴火,顯然渾身燥熱,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卻又極力克制自己的行為。「水娘,水娘,你別走。」他從下意識地喃喃自語,到放聲瘋狂地大叫,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知道他已完全忘記身處何處,眼前不斷晃動的只有我娘的影像。我雖然練成了天龍密笈,但是功力比起慕容覆水還稍遜一籌,否則我也不會設下一連串陰謀陷害他避免與他正面交手。現在我面對的是發狂的慕容覆水,掙脫了理智束縛的絕世高手;我則是行動受鐵鏈束縛,身上傷痛交加待宰的羔羊。我知道如果沒有人來救我,我難逃死劫。斗室狹小,我左右周旋閃避,最終還是被慕容覆水撲倒在地上,他粗暴地撕裂我的衣衫,我聽到他的聲音近乎野獸般的嘶嚷:「水娘,我要你,要你成為我的人,要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正在我掙扎無望的時候,蘇天鴻終於打開了地牢的鐵門。他趁慕容覆水全副心神集中在我身上之時,悄然欺身,揮掌拍嚮慕容覆水後背。發狂的慕容覆水當然料不到有人從背後偷襲,再說此刻他也有些筋疲力盡,竟然沒有躲避開,結結實實挨了一掌,一口血噴了出來,頭腦頓時清醒不少。
「師父,您怎麼了?」蘇天鴻一定看出慕容覆水神色有異,好像是受了藥物控制,便出聲詢問。
慕容覆水提了口真氣,又吐出一口血,這下他完全清醒過來。他自己衣衫不整,再看我的衣服幾乎被撕成碎片,因為拼命掙扎傷口迸裂鮮血直流的樣子,知道大錯已經釀成。
「鴻兒,是誰叫你來的?」慕容覆水的聲音竟然出奇的鎮定。
「徒兒聽到有人喊地牢這邊出事了,擔心戚清影逃走,就飛快趕來。我是第一個到的,發覺看守被人點了死穴,早已氣絕,牢門卻是從外邊鎖着,心知生了變故,急忙從看守身上找到鑰匙,這才打開鐵門。」
我忽然猜出計劃變動的用意,娘是要慕容覆水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逼得承認有斷袖之癖,還有「強暴」我的事實,讓他身敗名裂徹底毀了還劍山莊的顏面。但是如果剛才的毒藥是娘要人下的,這步棋未免太過兇險,如果蘇天鴻晚來一會兒,我就會受到最殘酷的傷害,甚至在慕容覆水之前死去。娘決不會不管我的死活,給慕容覆水下這種毒藥,一定還有什麼人在暗中使壞。我心有餘悸,但並未亂了方寸,聽蘇天鴻的說法各路英雄就要趕到,我凝神細聽,果然地牢外腳步嘈雜,由遠及近。
忽然慕容覆水長嘆一聲道:「鴻兒,為師希望你能查出一切陰謀的真正主使者。無論真相如何,都請你保全戚清影性命,為師虧欠他們母子太多。還有阿瑤也拜託你了。」接着他又對我說,「清影,其實你還有機會做個好人。」說完他竟震斷心脈自盡而亡。
我可以理解慕容覆水自盡的原因。他這次是中人暗算,但是回想先前在還劍山莊中他就曾經錯吻過我,想必那時心底就已種下孽根,藥物不過是引發了他最原始的yu望。現在他悔恨交加,良心受到深深的譴責,長期壓抑的精神終於瀕臨崩潰,他今晚做下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越想越覺得實在沒有臉面再活於這個世上,他根本不配為人師表,也無需再繼續扮演人人稱頌地大俠。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他闖蕩了這麼久真得太累了,是該歇一歇了。而且他大概已經猜出這一系列陰謀的真正動機,他想用他的死來感化我,想用他的死來承擔所有的恩怨情仇。只是就憑他一個人的死,怎麼能逆轉如今的形勢?我或許會被感化,但是我娘滿心的怒火,我們教中兄弟的亡魂又由誰來平息?
蘇天鴻沒有想到慕容覆水竟會尋了短見,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對着慕容覆水的屍身叩了三個響頭,鄭重道:「師父請您安心離去吧,弟子一定會全力將事情調查清楚,懲治那些奸惡之徒,維護武林正氣,還您一個清白。」然後他抱起慕容覆水的屍體,正欲離開。
「等等,請聽我一言。」我扶着牆慢慢站起,揪住他的衣袖懇求道,「請你不要再管這件事情了,速速離開松鶴堡。」
蘇天鴻冷笑:「我憑什麼要信你?你現在這種樣子並不能證明你不是兇手,說不定又是一個圈套。」
我一愣,接着淡然一笑:「我承認還劍山莊的事情都是我在搗鬼,但是今晚你師父中毒卻不在我的控制中,你師父迷失心志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一身傷根本無力自保,怎會行此險招?目前我還不清楚是誰下的手,但是你如果再不抽身定有性命之憂。」
「別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如果不是你,我們還劍山莊決不會陷入今天這種困境,師父也不會自盡而亡。你難道一定要逼得我們個個身敗名裂含冤而死才能善罷甘休?」蘇天鴻的話毫不留情。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顫聲問道:「你還記得小泥人麼?」
「什么小泥人?戚清影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你真的不記得了麼?」我靜靜的笑了,笑容悽美而絕望,「蘇天鴻,隨你怎樣想好了,你現在不走,就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了。」我放開蘇天鴻的衣衫,靠在一旁的牆上不再言語。
我看着蘇天鴻抱着慕容覆水的屍體走出地牢,迎面卻碰到了陳雲松領着一群家丁朝他這邊走來。
「蘇少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看守都死了?」陳雲松質問道,「怎麼,慕容莊主出事了麼?」
蘇天鴻一時想不出該如何解釋,怔在當場。
我看得出陳雲松似乎是由備而來,難道下毒一事也有他一份?剛才與慕容覆水那番掙扎周旋,把我固定在地牢中的那條鐵鏈幾乎被我扯斷。我知道該輪到我出場了,於是默運內功,掙斷鐵鏈,離開地牢。
這時各路英雄紛紛趕到,人越聚越多,將蘇天鴻圍在了院中。空遠大師上前問道:「蘇少俠,這是怎麼回事?慕容莊主是怎麼死的?戚清影呢?」
「我在這裏。」我扶着牆邊慢慢走到眾人身旁。
雪依瑤看見我渾身是血,衣衫破爛,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地樣子,再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將我扶住:「清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我師父他┅┅」
我卻早已想好說詞,掙開雪依瑤的手臂,跪在地上道:「空遠大師,請您為清影做主。清影決定不再隱瞞,向大家講出實情。」
空遠扶起我,朗聲道:「戚清影,你儘管據實道來,有老納在,決不會有人傷你性命。」
我感激地笑了笑,先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開口道:「這一連串的陰謀都是因『天龍密笈』而起。」
我此言一出口,眾人無不譁然。其實江湖一直盛傳,我天龍教藏有一本蓋世的武學寶典,名為「天龍密笈」,如能將此書上的武功練成,必可稱霸武林。但是自從我天龍教被滅後,並未找到什麼「天龍密笈」,有的人說既然那武功如此厲害,天龍教的教主為何自己不練,反倒死在別人手裏,可見「天龍密笈」一說實屬謠傳,漸漸地也就被人遺忘。如今聽我重新提起,眾人都來了興致。
「『天龍密笈』並非一本書,而是我天龍教教主歷代相傳的口訣,確實記載了驚世的武學,但是歷代教主受資質所限,沒有一人練成,我父親也不例外。天龍教被滅後,我被囚於還劍山莊,沒想到慕容莊主竟然千方百計地逼我將口訣寫出,我受不住嚴刑折磨,斷斷續續地默了一些口訣給他,但是我害怕一旦我將口訣全部說出來,他就會殺我滅口,所以不管他再如何拷問我,我都沒有說出最後一句口訣。松鶴堡兩位堡主可能是聽到了有關『天龍密笈』的風聲,所以被慕容莊主殺害,他們身上致命的傷痕除了冰雪泣,天下決不會有第二種兵器能仿效┅┅」
「你胡說!」蘇天鴻怒喝,「戚清影你真歹毒,我師父死無對證,你就將所有罪名都推在他頭上。虧得他臨死的時候還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你到底長沒長良心?」
我根本不理會他,扯開自己的衣衫,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繼續道:「我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武功已廢,根本無力自保,今天是豁出性命當着天下英雄的面拆穿陰謀,免得讓奸人得逞。」我說得大義凜然,再加上清瘦的身子上縱橫交錯觸目驚心的傷疤,不由得不讓人相信。「眾位英雄一定也很奇怪人品武功都是一流的慕容莊主為何一直沒有娶妻,」我冷冷地笑了,「因為他有斷袖之癖,喜歡玩弄美少年,清影當然也沒能逃過他的魔掌。今晚他又來地牢逼問我最後一句口訣,正在強暴我時卻被他的弟子蘇天鴻發現。蘇天鴻其實早已覬覦『天龍密笈』已久,終於逮到這個機會,逼死慕容覆水想要獨佔密笈。現在密笈就在他身上,千萬不能放他離開。」
蘇天鴻已經氣得沒話可說,我講得楚楚可憐聲淚俱下,連他自己都差一點就相信,更別說是旁人,就算他現在渾身是嘴,無憑無據也證明不了自己清白。我心中暗道:蘇天鴻,這下你若想活命不得不走,遠離這是非之地。
不管是出於江湖道義,還是為了『天龍密笈』,各路英雄當然不會輕易放蘇天鴻離開。陳雲松第一個攔在蘇天鴻面前:「蘇天鴻,原來你們師徒二人是如此禽獸不如的東西,我陳雲松要為我兩個弟弟討回公道!」
又有幾個人殺入戰團,口中叫嚷道:「蘇天鴻,將『天龍密笈』留下!」
空遠大師本是要阻止這場混戰,無奈雙方都殺紅了眼,連他也被捲入戰團。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雪依瑤震驚得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見眾人與蘇天鴻殺在一起,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該去幫哪一邊。我不清楚她是否真的相信了我的話,看她的表情好像內心極為矛盾,痛苦萬分。
我怕她會一時想不開舉劍自刎,於是來到她的身邊,柔聲道:「阿瑤,這又不是你的錯,不要一時想不開。在我心裏你一直是一個善良的好姑娘。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我需要你來保護。」
雪依瑤望着我的眼眸,終於還是心軟了。
蘇天鴻武功再高,架不住人多,漸漸支持不住,眼看就要被拿下,忽然有個人拼死闖入戰團,原來是還劍山莊的一名僕從:「少爺,小的給您送冰雪泣來了。小的相信少爺是被冤枉的。少爺一定要活下去。」他沖入戰團時已經身受重創,講完這幾句話,便氣絕身亡。
蘇天鴻應該醒悟了吧,他是被冤枉的,一定要活下去才有機會證明自己清白。果然他長嘯一聲,放下慕容覆水的屍首,撕下一片衣襟拋向空中:「『天龍密笈』在這裏,有本事的就來拿。」說完拔出手中冰雪泣,趁着眾人爭搶『天龍密笈』引發的騷亂殺出一條血路,落荒而逃。
我看着蘇天鴻遠去的身影,輕舒一口氣,暗道:蘇天鴻你果然聰明,終於還是逃走了,不過恐怕你這一去,我們今生再沒有相見之日了。
在眾人還沒有明白過味兒來的時候,天空突然降下一陣花雨。一隊白衣少女簇擁着一頂素白的轎子飄落院中。
我知道轎子裏是誰,因為我看到為首的少女是葉夢痕。她手捧一隻木匣朗聲道:「我家主人有令,讓你們迅速跪拜轎前,如有違抗格殺勿論。」
「你家主人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讓我們下跪?」陳雲松沒好氣地道。其餘的人還是忙着爭搶蘇天鴻留下的那塊破布,根本不理會葉夢痕的話。
葉夢痕又向前走了幾步,見仍無人理會,冷冷一笑,按下木匣上的機關。她手裏拿的不是別的正是江湖第一暗器怒蜂針。
眾人沒有防備又是因為距離很近,紛紛中針。陳雲松看出那暗器的來歷,知道命不久矣,把心一橫,喝道:「好狠的丫頭,用怒蜂針來暗算我們,老子死了也要拉你來墊背。」說完手中長劍已經刺到葉夢痕身上。
夢痕武功低微,手裏沒有別的武器,又與陳雲松距離很近,根本招架不住他全力一擊。一劍刺中,陳雲松舉手一撩,葉夢痕的身子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夢痕!」我驚叫,飛身接住葉夢痕。
「┅┅清影,夫人後來才告訴夢痕,那毒是『亂xing』。夢痕辜負了你的信任,親手把你推入虎口,本應以死謝罪,現在看到你安然無恙,夢痕死亦無憾┅┅」夢痕話沒說完就已氣絕。
我一直不曾正視與葉夢痕的感情,她用全部生命愛我,明知危險,仍然義無反顧,不求回報。回想在還劍山莊那段同生死共患難的生活,她的柔情似水,默默奉獻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原來只有失去的時候,我才懂得應該去珍惜,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我心刺痛,一口鮮血也噴了出來。
正在此時,轎子中傳出我娘溫柔的聲音:「各位英雄莫要驚慌,你們雖然中了怒蜂針,但是針上的毒並非無藥可解,只要你們乖乖地聽我的話,每年我都會派人給你們送解藥的。」
原本還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空遠大師畢竟是佛門中人,於生死早已參透,仍然保持鎮定道:「女施主,老納如果沒有聽錯,你就是天龍教教主遺孀水夫人吧。既然我們都中了你的圈套,有話不妨直說。」
「空遠大師果然見識廣博。」我娘笑道,「那妾身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要天下英雄奉我天龍教為武林聖教,尊我兒戚清影為黑白兩道盟主。」
「讓我們聽一個廢人發號施令你簡直是痴人說夢!」陳雲松第一個跳起來反對。
我將葉夢痕的屍首輕輕放在地上,站起身冷冷掃視群雄,夢痕的死讓我再也無法抑制滿心的恨意,只覺胸中氣血翻湧,一抖手腕那副精鋼打造的手銬竟然像薄冰一樣碎成數塊。我抓起一團雪,將內里灌注左手,那團雪便在掌中凝成一股冰柱,飛身直刺陳雲松眉心。這一系列動作快得驚人,等眾人看清楚時,我已經回到原地,陳雲松連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仰面倒在地上,眉心一個冰洞,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死不瞑目。
「戚清影用的就是『天龍密笈』上面的武功,你們還有哪個不服,便到閻王那裏去說吧。」我娘自始至終都沒有撩起轎簾,卻對時局一清二楚,「各位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金錢美女權勢地位只有活着才有機會享受,你們可要仔細想清楚。再說論才智,從還劍山莊怒蜂針失竊開始,戚清影布下這一連串的局,不費吹灰之力讓慕容莊主和蘇天鴻身敗名裂,引得諸位皆落入圈套而不自知;論武功你們也是親眼所見,彈指之間便可取人性命,相信除了已經死去的慕容莊主,天下沒人能與其抗衡。能有如此年少有為之人做你們的盟主,是中原武林的福氣。」
「阿彌陀佛,老納輸得心服口服。」空遠大師一定明白當初要不是為了剷除天龍教這個共同的敵人,中原武林也不會團結起來,現在論才智武功聲名威望能夠率領群雄的慕容覆水已死,剛剛眾人還為一本『天龍密笈』大打出手,現在又都身中奇毒,性命攥在旁人手中,一盤散沙各有打算,敗局已定。再者我娘講得有理,我天資聰穎,是百年難遇的曠世奇才,只不過出身魔教,行事狠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玩弄人性弱點,殺人如麻而已。其實那些自命俠義之輩哪個不是欺世盜名的偽君子?我四年前當眾自廢武功,表明誠心改過,他們不還是使出各種歹毒的招數拿我出氣?他們手上沾的血腥未必少於我,只不過加上個替天行道懲奸除惡的好名字罷了。現在由我統帥江湖,他們怎敢不服?
果然空遠大師一服輸,群雄雖也有不服者,但礙於身上中的毒,和我匪夷所思的武功,也紛紛棄械投降,俯身跪拜向我這個新盟主叩頭。
「空遠大師到是看得開,果然是得道高僧。」我娘略帶諷刺地稱讚道,接着輕挑轎簾,柔聲喚我,「影兒,到娘的轎子裏來。」
我早已不想理會那些偽君子,聽話地走入母親的轎中。
「娘,我們終於贏了。」我靠在娘身上輕輕地咳着,面上卻帶着迷醉的笑容。
娘替我擦去唇角溢出的鮮血,慈愛地道:「這是第幾次運功了?不要勉強自己的身體。從今往後中原武林就是你的了,你想殺誰就殺誰,你想要什麼恐怕沒人敢說個不字。」
「娘,我要娶雪依瑤為妻。」我忽然很認真地道,我想唯有這樣才能把她留在身旁,才能保全她性命,才能報答她對我付出的感情吧。
「雪依瑤的確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太過善良。你想照顧她一輩子為娘不反對,但是她能接受你麼?」
「因為她的善良,她一定會接受。婚禮的時間地點就由娘來定吧。」
娘笑了,朗聲宣佈道:「戚盟主剛才已經決定,一個月後在還劍山莊與雪依瑤成親,到時歡迎眾位英雄賞光。」說完娘命手下帶着葉夢痕和慕容覆水的屍首,以及雪依瑤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松鶴堡。
一個月後,婚禮在還劍山莊順利舉行,各路英雄為毒藥所迫也身不由己地紛紛來祝賀,場面到也熱鬧。大家似乎已經接受了我成為武林盟主的事實。我一夜成名,天龍教也捲土重來,日漸壯大,一切似乎都在我娘的計劃之中。但是誰也沒有料到,盟主夫人雪依瑤在婚後第一個早上就不辭而別失去芳蹤。
洞房花燭,春xiao一度,大夢醒來我在枕邊卻只發現雪依瑤留下的一封書信。
信不長,字字珠璣。
「清影:其實那晚在松鶴堡你說陳家兄弟是一招斃命時,我就猜到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因為在還劍山莊你沒有見過屍體。我師父和師兄被你害得身敗名裂,一個自盡謝罪,一個亡命天涯,師仇家恨按道理我不應該答應這婚事。但是你求我留在身邊陪你,我不忍拒絕,因為我是那樣的愛你,愛到可以不顧一切,只想和你在一起。後來我無意間知道了一個秘密,寧崇宇是從你娘那裏知道還劍山莊一行的路線,她出賣了這個消息,換到了『亂xing』。你娘完全不顧你的安危,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她很快就會察覺我知道了這個秘密,我的性命堪憂。師父曾經教誨我,應該學會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正邪是非,就算情難自禁,也不要助紂為虐。所以我選擇離開。我不會讓你找到,你找得到我,你母親也可以,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因為愛你,所以我不想死去,因為死了我就不能繼續愛你。我知道你心底良知未滅,你娶我是為了保我性命。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誰對誰錯我說不清楚,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造殺孽。如果有可能,我懇請你離開你的母親,不要再當她的傀儡,找回真正的自己,活得輕鬆開心。」
信紙在我手中化成粉末,我感覺一滴清淚滑落唇邊。
早上我照例來到母親的住所。
「娘,孩兒給您請安。」我畢恭畢敬地跪在母親榻前請安。
母親慵懶地支起腰身,微笑着看着我:「阿瑤怎麼沒有一起來呢?」
「阿瑤她身子不適,孩兒讓她多睡一會兒。」
「別慣壞了她。對了,前兩天我讓你滅掉海鯊幫,事情辦妥了麼?」
「我命鐵叉會和飛魚幫去辦這件事,雖然他們死傷了一些人,但是海鯊幫上下一百一十六口沒有一個生還。」
「好,死得好。」水娘冷笑,「誰叫他們幫主當初多看我一眼!」
「娘,我想問您兩件事情。」
「什麼事?」
「當年天龍教為什麼要殺掉蘇天鴻全家?」
「當時娘想不開離家出走,四處漂泊,手無縛雞之力帶着還不懂事的你流落街頭,難免受人欺負。蘇府的管家收留了咱們母子,娘本以為遇到了好人,誰知那管家竟是個衣冠禽獸,不但輕薄了娘,還想打你的主意。後來跟你爹取得了聯繫,娘當然不會放過他們。」母親的眼中現出一種刻骨的怨毒,「別以為我不會武功就好欺負,我要讓天下英雄都臣服在我的腳下供我差遣。到時所有得罪過我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我要讓他們加倍償還!」
我覺得母親的想法很可怕,但是找不出反駁她的理由。或許她說的是對的。「娘,你為什麼要在慕容覆水身上下『亂xing』?」
母親一愣,她沒有料到我這麼快就知道了真相,心中驚慌面上仍然鎮定地道:「寧崇宇日前為了成功伏擊慕容覆水,用「亂xing」與娘做了一筆交易。娘把「亂xing」用到慕容覆水的身上,這也算是為寧崇宇報了仇。再者娘怕你狠不下心陷害慕容覆水。你跟在他身邊久了,會被他的所謂俠義心腸迷惑,娘要你看清楚他們個個都是偽君子,都是禽獸不如的東西。如果你那時婦人之仁留下他性命,就會破壞咱們的計劃。再說他當年那麼自私,只是為了學什麼上乘武功就負娘而去,他這一去帶走了娘一生的幸福,就算是讓他身敗名裂自盡謝罪也絲毫不能減輕娘心中的痛苦。」
「娘,您不用說了。」我不願再回憶那晚的遭遇,現在我已明白一切。這是娘一個人的江湖,所有的人都是她報復的對象和工具,當初她同意嫁給身為天龍教教主的爹,便只是為了利用天龍教在北方的實力吧。看來還是阿瑤說的對,我是該離開了。「娘,您可知道慕容覆水那一晚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母親冷冷地笑了,喃喃道:「他怎麼會?」
我知道母親臉上雖然沒流淚,但是心中卻淚如雨下。
我如果想失蹤,就連母親也不會找到。娘或許是明白了我的心意,並沒有再花力氣找我。她一方面對外封鎖我和雪依瑤失蹤的消息,隨便找了個替身坐在盟主的寶座上聽她發號施令,反正是傀儡,誰都一樣;另一方面加緊培植黨羽親信,鞏固自己的勢力。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實現她的夢想,天下英雄都會臣服在她的腳下,整個江湖將變成她手上的玩物。
我卻對她追逐的東西全無了興致,那不過是江湖上又一輪血腥仇殺的序幕。我爹曾經在北方呼風喚雨,白道上的人看不順眼,糾集人馬過來圍剿,我爹雙拳難敵四手,死的時候還不是被大卸八塊。慕容覆水叱咤風雲統帥天下英雄,到頭來自盡在松鶴堡的地牢裏,含恨而終。名利、權勢、地位都是鮮血和白骨堆積而成,我們到底為何而生?是為了俯視眾生,操控別人的生死,稱霸武林嗎?一個人能活多久,掌控了世間一切,也不能長命百歲,逃不過一死。我害過太多的人,手上沾滿了鮮血,別人的血,自己的血;對別人做的和別人對我做的諸多惡行不管我是醒是夢一遍遍在眼前重演,就像發了瘋的蔓藤糾纏侵蝕我脆弱的心。我恐懼,我想逃避。
我想找到風箏哥哥。那是我年幼純真的情感,沒有污染的情誼,雖然他未必承認,但我一直當他是朋友。我永遠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我是女子他便會娶我,如果我是男子我們一輩子都是好兄弟。黃口戲言怎能當真?我只想向他解釋清楚我們之間的誤會,求得他的諒解也求得自己心安。也許他根本不想見我,不會聽我的解釋,也許還沒找到他,我就已經死了。但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我不能主動放棄我自己的希望。
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我得不出答案,所以我要離開這紛紛擾擾的江湖,換種方式思考,用我所有剩下的時間。運氣好的話,我會碰到雪依瑤,我曾經錯過一次愛情,我不能再錯過一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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