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汐終於把最後一批新書的書目引索編制在圖書館電腦程序上,她關閉電腦,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向窗外,月色淡淡,黑夜如墨。
寂靜間,一道尖利冰冷的女聲突然從黑漆漆的角落傳來:「現在是零點零零分。」
景汐被這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看,原來是圖書館內的掛鍾在報時,液晶屏上也顯示了「00::00」的字樣,血紅的數字在漆黑的圖書館裏顯得幾分詭異。
景汐心裏有些發寒,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拿着鑰匙往圖書館門外走。
景汐大學時就來百川圖書館做兼職,現在大學畢業,暫時沒有找到工作,也只能來這裏打份工消磨時間。可是她從來沒有待到這麼晚,她的同事兼閨蜜胡依依這兩天忙着相親,今天提早下班去找所謂的「鮮肉暖男」約會,景汐只有翻一個白眼任勞任怨地包攬了她的工作。
鎖了圖書館大廳的玻璃門,景汐收好鑰匙準備走出去,餘光突然掃到一個黑影,她腳步一停,緩緩轉過身向玻璃門內看去,古書區域果然有一個人影,借着月色勉強看清是一個女孩,七八歲的樣子,坐在地上靠在牆壁,似乎閉着眼睛。
景汐心裏一驚,這麼晚了怎麼會有小孩子在那裏?而且自己剛才一直在圖書室里,也不記得出現過這個孩子……
說不定根本就是自己的幻想。她開始說服自己。
她又走了幾步,心裏卻越來越不安寧,她忍不住又回頭望去,那個女孩還保持着那個姿勢坐在那裏,景汐突然覺得那個女孩在黑暗中看着她,她心中一動,如果……女孩是不小心來到這裏迷路了,現在又被關在裏面,她的家人一定很擔心……
猶豫了一瞬,景汐轉身拿出鑰匙開圖書室的玻璃門,再怎樣也應該去看一看。
凌晨的夜裏,圖書館寂靜無比,空氣中只有她手上的金屬鑰匙碰撞發出的細碎尖銳聲和輕微的腳步聲。
她慢慢停下腳步,眼前的女孩臉色蒼白得不正常,也可能是月光照射的緣故。女孩微微闔眼,背部靠在牆壁,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景汐莫名的有幾分緊張,她彎下腰輕聲說:「小妹妹,你怎麼睡在這裏?」
女孩紋絲不動,景汐忍不住伸手輕輕碰她的頭:「小妹妹,這麼晚了……啊……」
景汐尖叫一聲驚恐地後退兩步,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剛才她只是輕輕碰到女孩的頭,女孩的頭就像失去支撐一樣誇張地向肩膀歪去,她的右臉有一塊灰黑色腐爛的斑塊。
景汐嚇得腿發軟,空氣中迴蕩着她粗重的呼吸,她本能想要逃,卻像是使不上勁,就像自己噩夢裏的情節,手指被她自己握得發痛,同時也確認了這並不是夢。
還沒挪多遠,身後突然傳來尖細悽厲的尖叫,似笑非哭,劃破寂靜的空氣,直抵耳膜。
這一切都超出了景汐的心理承受極限,她發了瘋一般向門外奔過去,張着嘴大口呼吸,背後一陣發毛。
剛跑出圖書館,走廊上的燈像是接觸不良一般閃爍着。隨即便是整耳欲聾的破碎尖叫,她的後頸一陣寒意,感覺有一雙手用力扼住她的咽喉,手指僵硬冰冷。
景汐大腦徹底一片空白,她仿佛再也承受不了恐懼帶給她的壓抑,心頭一緊,眼前的事物漸漸模糊。
只是短暫的眩暈,景汐突然聽到身後有悽厲無比的尖叫,仿佛要穿透人的耳膜,那隻扼住她咽喉的手也隨即鬆開,景汐失去力氣一般跪倒在地,拼命呼吸着空氣。
悽厲的叫聲漸漸平息,景汐遲緩地轉頭看,那個女鬼已經消失不在,卻仍站着一個人,景汐只看見他的腿,便嚇得連聲尖叫,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飛快向後退去,直至撞上牆壁。
「我不會傷害你。」那是男人的聲音,在聽過一番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後這聲音顯得溫和至極。
景汐被這聲音感染,漸漸睜開眼睛,那個人蹲下來看着景汐,他戴着一個白色的面具,遮住整張臉,額頭畫有精妙的紋絡,但是仍顯得十分詭異。
景汐發現那個人瞳孔是暗紅色,心裏有些發毛:「你是人是鬼?」
「都不是。」他說着頓了頓,「你沒事吧?」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景汐不敢再看他,「沒……沒事。」
「沒事就好,今天晚上的事切記不可說,否則會惹來麻煩,我有事必須走了。」那男人說着站起身。
景汐心裏升起劫後餘生的感激:「謝謝你……」
他沒有說話,正站起身,走廊里的燈突然一黑,景汐霎時間感覺四面八方湧來砭骨寒氣,眼前只有濃郁粘稠的黑色,突然帶着腐臭的髮絲撫過她的臉頰,她身體一僵,下意識抓住身邊面具男子的衣角。
男子沒有說話,衣角霎時間離開景汐的手指,景汐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黑夜裏光憑想像就足夠她瑟瑟發抖直冒冷汗。
一瞬寂靜,燈光瞬間重新亮起來,景汐看見面具男子手中拿着一個銅鈴,上面鐫有古老的花紋,應該是青銅所制。景汐四下里看了看,周圍什麼也沒有了,仿佛剛才可怕的聲音只是幻聽。
她突然對這個面具男子產生極大的安全感,覺得他仿佛是自己死亡前的救命稻草。
男子低頭看着銅鈴,站在那裏仿佛自言自語:「為什麼……」
「什麼?」景汐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疑惑地問。
是時,穿堂風從走廊吹過,帶着微微寒意,如今正是盛夏八月,景汐不解地看向走廊盡頭,打了個寒噤,在隱隱約約處仿佛看見幾道黑色的身影。
身邊的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快!藏起來!」
景汐尚未反應過來:「為什麼要藏起來?」
那男子將景汐帶進圖書室,「我們的人馬上就來了,不能讓他們發現我救了你,否則你會有危險。」
景汐聽得雲裏霧裏,卻被男子一把推進管理室,她頓時反應過來他後半句話,反手鎖上門,如同抽走所有力氣一般靠着門漸漸蹲下來。
她捂住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今天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夢,一場真實無比的噩夢,而她現在腦子裏一點混亂,完全不知道狀況,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麼……
片刻,門外有說話的聲音,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剛才經過看到有怨鬼出沒,就收走了。」是面具男子的聲音。
「這個區域屬於南冥管轄區域,你作為北冥的引亡者,為什麼要管?」女子語氣很嚴厲,景汐聽得一頭霧水,隱約覺得女子權位似乎高於面具男子。
面具男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又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聲音清冷低沉:「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編號是十七?」
面具男聲音平平:「鬿大人記得我?」
那個叫做鬿的男子冷笑一聲,聲音低沉,帶着讓人生畏的寒意:「剛才的那個女人呢?」
景汐心頭一緊,要是真的像面具男說的那樣自己一旦被他們發現就會死……她不敢往下想,手不自覺地開始握緊。
「什么女人?十七並沒有見過有人在這裏。」
面具男的名字居然是一個數字,那些人又是什麼人?景汐覺得這些事情太不可思議,完全顛覆她前二十二年樹立起來的三觀。
鬿的語氣越來越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那個女人呢?」
景汐捂住自己的嘴,如果今天她就要這樣死了,那她一定會變成一個死不瞑目的鬼,她才二十二歲,真正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還沒有結婚,還沒有到最喜歡的國家旅行,太多太多事她都沒來得及做……難道就要這樣死了?
空氣似乎凝滯了,景汐屏住呼吸等待十七的招供,眼淚已經再也遏制不住地流下來,划過臉頰,是極度的恐懼,是從心底生出的絕望……
十七的聲音微微澀啞:「她什麼都不知道,鬿大人如果可以放過她……」
話音未落,方才說話的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你不懂規矩是不是?你讓一個人類知道了我們的身份,還在鬿面前撒謊,妄圖保護那個人類?」
「她差一點遭遇不測,我沒有辦法袖手旁觀,」十七說着遲疑一瞬,「而且我發現,即使我在這裏,那些亡魂也好像不畏懼一般,居然拼命靠近那個女人。」
「你簡直在胡說八道,修煉再強的鬼魂感應到引亡者的存在都會忌憚三分不敢靠近,你是不是不想交出那個女人?編造出這種荒謬的謊言?」女人的聲音也越來越冷。
「殺了他。」平靜冷寂的聲音。
景汐的心仿佛在他話落的那一刻驟停了一下,殺了他,就因為……他救了自己?
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
女子的聲音仿佛有一瞬間遲疑:「鬿,真的要……殺了他?」
「我不需要對我不忠誠的人,更不需要多管閒事的人。」
「我知道了。」
景汐慢慢站起來,如果十七是因她而被懲罰死亡,她絕不能袖手旁觀,她於十七隻是一個陌生人,他都願意冒着危險救她,更何況他現在是她的救命恩人。
求生是每個人的本能,可這世界上總該有比死亡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