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鏞神情變得鄭重,說道:「願聞舅父詳解。」
楊沛道:「三年前你大表嫂生下對雙胞胎,都是男孩兒,是目前楊家唯有的一對雙生子,也是第三代中現僅有的兩個男丁。但是去年臘月,也就是楓兒出走,家裏正亂成一團的時候,這雙孩子卻突然遭了場意外。」
「什麼意外?」徐鏞忍不住問。
楊沛目光變得幽黯,雙眉緊擰着道:「那天你舅母帶着那雙孩子去你叔外祖家裏串門,孩子們在院子裏玩耍,他們倆忽然就倒地不起,臉色煞白,雙唇卻發着紫。所有人都嚇壞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大夫來後說他們倆乃是中了劇毒。
「誰也說不清這毒是怎麼來的,一則楊家後宅沒有這些骯髒事,二則那毒藥據大夫說乃是種罕見的劇毒,莫說後宅婦人弄不到,就是我等想求也是難求。」
「竟有這等事?」徐鏞也皺了眉頭,「那孩子們如今呢?」
「如今性命倒是無礙,但是那毒性太強,留在體內竟是驅散不去。每隔段時間便疼得滿地打滾,才四歲不到的孩子,本來健健壯壯,如今愣是被折磨得瘦成了皮包骨。我着人四處走訪名醫,卻遍尋無果。直到上個月,我才起了上京師來問問的念頭。」
他望着徐鏞:「這才是我上京來的目的。原先也着急楓兒,但因為知道他在徐家,反倒是放了心。我知道你們會善待他的,你母親始終都是個善良的人。我也知道我遲早會要來見見你們,但這次並沒有準備好,然而誰知道——這或許也是老天爺的意思。」
徐鏞道:「舅舅來家,何曾還需要什麼準備?」
楊沛默語。垂下的眼眸里似含着千山萬水。
他望着窗外:「家父二十歲就任了京官,家母帶着子女在京師長住。我只有你母親這個妹妹,小時候,我帶她的時間比你外祖父帶她的時間還要多。」
徐鏞抬頭望着他,只見一貫挺拔的他的背影竟有些微駝。
楊老先生過世已有十三年。楊家帶着他的棺槨舉家南遷的時候他與徐瀅伴着楊氏到過江南,而在他們南遷之前,他對這位大舅的印象是很深的。那時候楊老先生虛懷若谷,德才兼備。長子楊沛也是才華橫溢,乃是京中有名的才俊。
楊沛往徐家來得多,印象中常與徐少川在如今他住的拂松苑裡喝酒,徐少川學問平平,但他們倆卻很投緣。以至於楊沛扶靈南下之後與他也保持着密集的書信往來。
記憶溫柔了歲月,使那些本該逝去的心結越發鬆散。
他說道:「不知舅父可曾查出這究竟是何人下的毒?他怎麼會沖個孩子下手?」
「我並沒有查出來。」楊沛搖頭往前踱了兩步,「而且當時也並沒有人看到有人接近皓兒他們,於是這麼看來,下手的就只能是個武藝高強之人。然而楊家並沒有習武之人,所以我又猜想,或是有人路過誤傷所致。」
「誤傷?」徐鏞凝眉。
「沒錯。」楊沛道,「我進京之前,聽說前軍營轄下的蘇州衛所日前也正在奉旨清查屯田的事,加上這幾****在京師也聽到了不少關於端親王世子的傳聞。我想既然連宋世子去衛所查案都曾受傷,或許皓兒他們也是被人誤傷也未定。」
徐鏞沉默了一下,說道:「舅父的意思是說,前軍營也出現了侵吞田地的事?」
「並沒有確切消息說屯田流失,畢竟江南重鎮緊要度不輸北直隸,尋常人輕易哪敢打主意?只聽說是奉旨進行例行清查。」楊沛轉身面向他,「我也是下晌聽你說楓兒被世子留下辦案才想到此事。」
徐鏞沉吟點頭。
這時候楊氏走進來:「你們還在這兒呢?我聽蘇嬤嬤說你們吃完有一段了。」
她面上縈繞着淡淡的喜悅,徐瀅生下了小王孫,徐鏞又覓得了賢妻,如今楊沛又到了京師。於她來說近來的日子是再沒有這般愉悅了。
徐鏞跟楊沛抱拳:「我這幾日托友人幫舅父訪訪名醫。若是不成,便請瀅兒請個太醫瞧瞧,總之先治孩子的病要緊。」
「不用。」楊沛擺手,「你若方便幫我探訪大夫我已滿足。不需要去驚動瀅兒。況且,他們不在京師,就是請了太醫出來也治不了病。」
徐鏞不置可否。
讀書人心氣高,尤其他們冷落他們這麼多年,如今有事便來求他們,也恐人家說閒話。
但他們又豈會狹隘至此?請個太醫對徐瀅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岔開話說道:「家裏有地方住。舅父既來了,自然沒有住別處的道理。何況我想母親也是很想念江南的,舅父即便是不缺住處,但又何苦辜負家母這份孝心呢?您若是能留下來住着,一則我有消息方便即刻告知您,二則您二位也好敘敘舊,如此豈不是好?」
楊氏立刻凝了雙眉:「哥哥還要去別的地方住?」
楊沛訥然。他倒不是成心矯情,只是這麼多年未見,有些禮節不知不覺便施了出來。
徐鏞笑道:「房間都打掃好了,舅舅就將就着住下罷。家裏還有好些老僕人也想來拜見舅舅您呢。」
楊沛看了眼抿緊雙唇的楊氏,無奈道:「那就叨擾了。」
「舅舅客氣。」
徐鏞笑着退出。
楊沛張嘴喚了句:「鏞兒——」
他在門下回頭,而他緩緩吸了口氣,又擺擺手讓他下了去。
徐鏞步出門來,沉吟着在廊下回頭,敞開的大門裏傳來楊氏的聲音。
「大哥是真不把我當妹妹了。」
「說什麼渾話。」
「你既不想認我,為什麼又要來?既來了,為什麼又不肯住下?」
「……我只是路過,走累了。」
徐鏞揚揚唇角,抬步回了自己房。
誰曾說兒女再老在父母眼裏也是孩子來着?在楊沛眼裏,也許楊氏也並不是那個錯到永不能原諒的幼妹吧。規矩不外乎人定,如果楊家真的以禮儀傳家,那麼又怎麼會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同胞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