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的燈光在夜幕中亮着,不知哪家養了狗,正在「汪汪汪」地吠叫,給這無月無星的晚上、增添了幾分不安定感。隨夢小說網 www.suimeng.co
來的人是隱慈,秦亮往門外又看了兩眼,只有隱慈一個人和一匹馬。秦亮是校事府的主官,必定易受校事府上下的關注,他住的這地方、自然很容易被人找到。
秦亮招呼隱慈,來到了一間廂房裏,然後叫王康掌燈過來。
隱慈道:「仆本不想夜裏叨擾府君,不過有要緊的消息。尹典校帶人去永寧宮了,仆打聽了一下,大概是掠先帝留下的宮婦去大將軍府!」
秦亮聽罷罵了一聲,心裏十分不悅。天下那麼多婦人,非要去動曹魏皇室的人。這事雖是尹模乾的,但秦亮現在是校事府的主官,但凡是校事府幹的事、不算一份在秦亮頭上?
這條瘋狗留不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專門拖累人,要儘快想辦法除掉!
不過隱慈能專門前來通風報信,顯然白天的衝突、確實鼓勵了此人。秦亮也幾乎可以斷定:不管隱慈是誰的人、或者不是誰的人,必定與尹模有仇。
早就知道校事府跟篩子似的,但凡想做點事、誰都瞞不住。秦亮幹不了事,他尹模也別想干。
隱慈又有點憂心道:「仆覺得這事可能是大將軍的意思,尹典校下午去大將軍府了。」
秦亮想了想道:「他是去告我的狀吧?」
隱慈道:「應該是,不過宮婦的事,沒有大將軍的意思,尹典校可能沒那麼大的膽子。」
秦亮皺眉道:「就算是大將軍的意思,這種事又不是非得校事府來干。」
這時外面起了一陣風,風從門窗縫裏擠了進來,青瓷燈台里的油燈沒有被吹滅,卻左右搖晃起來,弄得廂房裏的光線忽明忽暗,平增幾分陰森。
隱慈沉聲道:「尹典校之前就經常為大將軍搜尋美婦,什麼歹事都幹過。就在不久前,在司隸州的一個村子裏、有家民戶娶妻,新婦不幸被尹典校看到了一眼。當晚尹典校就闖進了民戶家中,誣陷別人盜竊,然後把新婦拉到臭氣熏天的溷廁內侮|辱了!還強迫新婦食糞。哭聲聽得仆等都覺得心酸,校事府好幾個人都知道。」
他頓了頓道,「新婦不堪受辱、當夜便上吊而死。後來仆打聽了一下,新婦在家孝順乖巧,做飯先給父母吃、寧肯自己餓肚子,正說嫁個稍好點的人家吃幾天飽飯,一天好日子沒過完、就那麼死了,造孽阿!」
「這什麼世道,沒王法了!」秦亮聽到這裏,氣得大罵。他過了一會兒才穩住情緒,問道:「當地官員、大族不管嗎?」
隱慈道:「他只要沒動那些與士族豪強有關係的人,誰會去觸那霉頭?尹模看着什麼事都敢幹,其實他心裏明鏡似的,專門欺凌那些沒關|系和門路的人。但凡有點關係的,他都不會蠻幹,就像吳家那事。」
他接着說,「有些事,仆也是實在看不過去。但那尹模為人暴|戾兇殘,又有靠|山,仆也不敢忤逆他。」
秦亮使勁搓了兩下平坦的額頭,深吸了一口氣。廂房裏暫且安靜了下來。
過得一會兒,秦亮才開口問道:「大將軍知道尹模乾的那些事嗎?」
隱慈搖頭道:「欺凌庶民附農那些事,大將軍應該不知道。畢竟誰會為了屯民附農說話、把話說到大將軍跟前?」
秦亮沉聲道:「你收集好尹模幹過的歹事,最好記下有人證的事。先不要找證人簽字畫押,以免打草驚蛇。」
隱慈道:「喏。」
秦亮剛才激|動的情緒,很快已經恢復了鎮定,臉上的殺氣也慢慢收斂。
又安靜了一會兒,秦亮見隱慈有心投靠自己,便想起了那天廷尉府的事,問道:「被關進廷尉府牢獄的人是誰?我怎麼沒在案牘上看到有半點記錄?」
隱慈的神情頓時黯然,說道:「仆的一個同鄉,叫吳心。她從沒在校事府的名冊上,故無從查起。」
秦亮道:「我會想辦法幫你把人撈出來。」
本以為隱慈會很感激,不料他搖頭道:「沒人能救她出來,不可能的事。不過府君好意,仆心領了。」
秦亮卻道:「我最喜歡嘗試不可能的事。」
隱慈聽到這裏,觀察着秦亮是不是開玩笑,他過了一會兒便正色道:「若府君能把吳心救出來,仆這條命就是府君的。天地可鑑,如有二心,天打雷劈,全家不得好死!」
「看來對你是很重要的人。」秦亮聽他詛咒發誓,便說了一句。
隱慈道:「是。」
秦亮尋思剛才已經說了一會兒話,這時候還可以趕去永寧宮,他便起身道:「尹模走哪道門?」
隱慈拱手道:「仆隨府君一道去。」
就在今天同一天,隱慈在吳家還被嚇得畏縮,這會兒膽子倒大起來,估計真的相信秦亮可能撈出人。秦亮看了他一眼,說道:「也好。」
秦亮便叫隱慈在門樓等着,自己先回屋,袍服也不換,徑直找到那把鄧艾送的劍帶上,又喚王康、饒大山備馬。
王令君見狀問道:「夫君,出了什麼事?」
秦亮道:「校事府有條瘋狗,到處幹壞事,我今晚只是去制止他,不會有什麼事。卿先睡罷。」
王令君看着他的臉,說道:「我等君回來。」
一行四人騎馬出了門樓,侍女隨後關閉了院門。永寧宮也是皇室的財產、同在洛陽城內,但不在皇宮那邊,位於皇宮南邊偏西、約三里多地。
入夜之後,里坊的門關了。秦亮出示了校事府的印綬,命令小吏開門。
隱慈帶路,秦亮騎馬趕過去,還沒到永寧宮,便在大路上撞見了一隊車馬,不是校事府的人馬是誰?有兩個校事,秦亮都能認出來。
秦亮攔住了人馬的去路,幾個校事和兵卒都上來拜見。沒一會兒,滿嘴硬鬍鬚的大漢尹模也拍馬過來了,他長着一個冬瓜形狀的腦袋,眼裏全是凶光戾|氣。
尹模的態度比白天時要低調一點,但撕破臉後、已回不到以前的表面恭敬,他騎在馬背上拱手道:「這麼晚了,府君這是做甚?」
秦亮也不廢話,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訴求和命令:「把永寧宮的宮婦還回去。」
這狗曰的還在東拉西扯,說道:「送去永寧宮的人,都得孤苦終老在那裏,換個地方住,這是為她們好。」
秦亮不想和這廝囉嗦,但他比較習慣先在道義上站住腳、以增加底氣,「她們在永寧宮起碼衣食無憂,乾淨體面。國家養到老,只有一個理由,她們是皇室的人。汝帶她們去做伎,很快人老珠黃,誰來管她們?沒有了合法的皇室身份,只會越過越差。」
尹模道:「府君非要與我過不去?我說句話府君彆氣,君還是太年輕,知道丑侯家與大將軍的過往嗎?知道今夜我做的事,是得誰的令嗎?」
他說到這裏,臉上竟然露出了傲慢的神情,好像他自己就是大將軍一樣,看秦亮時也是斜着眼、半睜着瞅。
秦亮冷冷道:「那汝知道私掠先帝宮婦,是什麼罪嗎?我們先去找河南尹、然後找廷尉,汝不乖巧把這個大罪扛下來,還敢往大將軍身上潑髒水?」
尹模的眼睛頓時全部睜開了,表情有點憋屈、又有點不服的惱怒,一邊不斷用力點頭,一邊說道:「府君,狠!」
秦亮心說,真狠的話、直接就報官把事情鬧大,你踏馬今晚就得吃不完兜着走!
正如秦亮的看法,真狠的人、不說直接干,但凡說出來就只是威脅,一般不會真干。今晚秦亮的威脅,也是同樣的意思。
但這樣把尹模弄進去,說不定這廝仍然死不透。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再忍!不急於今夜。
尹模只能暫時聽從秦亮的意思,下令調轉馬車。尹模忽然湊上來,低聲道:「府君,其實我們之間只是有點誤會,沒必要這樣,彼此一直過不去,都是大將軍的人,有啥好處?」
他一邊說,一邊又拿眼瞧後面的隱慈,眼神惡狠狠的仿佛要把隱慈生吞活剝。隱慈先是擔憂地看了一眼秦亮,然後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秦亮一聲不吭,不置可否。
親自監督尹模把人回到了宮門、看見兩輛馬車進去了,秦亮這才帶着尹模等一眾人離開此地。
回到了樂津里的家裏,秦亮走近裏屋。和身躺在榻上的王令君立刻坐了起來,看到秦亮,她隱約鬆了一口氣,語氣依舊溫柔,「君回來了。」
秦亮道:「今夜本就無甚風險。」他接着沉吟片刻,說道:「不過明日一早,我把卿送回王家,先在王府呆一陣子,過幾天再回來。」
王令君問道:「為何?」
秦亮道:「想想其實不會有什麼事。但瘋狗不能以常理度之,多一點不太可能的推測、也許不是壞事。主要是我最不能接受,卿受到傷害。」
王令君聽到這裏,神色複雜,又是擔憂又是感動,「夫君……君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秦亮道:「睡罷,養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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