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從北往南而下,紛紛揚揚的大雪從西北飄到了江南,永初二年在飛雪中悄然到來。
這是劉裕登基的第一個新年,雖然劉裕生性節儉但迎接元旦總不能過於寒酸,太極殿內張燈結綵,歌舞筵宴共慶佳節。
高坐在寶座之上接受眾臣山呼朝拜的劉裕,此時心中滿是驕傲,大丈夫當如是。
雍公府,同樣歌舞昇平,楊安玄想起前世的自助宴會,命人在大堂中間排開桌案,將美食陳列其上,讓僚屬們自行取食。兩旁擺着錦席和案幾,也可憑几飲酒喝茶。
西廂的絲竹演奏着歡快的樂曲,楊安玄端着酒杯在堂中走動,與前來參加晚宴、共同守歲的僚屬談笑風生。
東西兩處側廂在上演新戲《金玉滿堂》和《龍鳳呈祥》,孔苗、陰慧珍和楊湫等人帶了女眷在一起嘰嘰喳喳地邊吃東西邊議論。堂外的廣場上一群孩子在奔跑打鬧嬉戲,雍公府內歡聲笑語。
西北傳來的捷報讓楊安玄頗為高興,秦國國都枹罕被自己攻佔,乞伏熾磐遠走姑臧與沮渠蒙遜狗咬狗,自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收復姑臧、酒泉、敦煌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蒯恩率軍攻打秦國之時,孟龍符也坐不住了,派出輕騎不斷襲擾統萬城,赫連璝膽小如鼠,窩在城中不敢出戰。孟龍符已將統萬城周圍的部落全部遷往馮翊郡安置,等到統萬城中補給斷絕,屆時將不攻自破。
暗諜稟報魏國正在潮白河兩岸興建「船塘」,船塘的規模龐大,「南北四十里,東西二十里」,魏天子拓跋嗣雄心勃勃地準備在五年時間內建造出三千艘二十丈長以上的大艦,將來與雍軍水師爭雄。
船塘木料堆積如山,存放物資的倉庫綿延數十里,裏面的工匠數以萬計,還有萬餘魏軍守護。暗諜探明船塘中有不少江南的造船匠,正是這些來自江南的造船匠支撐起魏國的船塘。
看來劉裕與拓跋嗣關係密切啊,楊安玄嘴角露出冷笑,隨着自己不再韜光隱晦,向外展露出強大的軍事實力,宋國和北魏都感受到了壓力,不得不聯起手來對付自己。
征秦告捷的好消息同樣讓大堂上的眾人笑容滿面,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希望,主公一統天下之勢已成,他們這些追隨楊安玄的臣子很快就能分享到勝利果實。
魏都平城,太極殿燈火通明,拓跋嗣與眾臣子飲酒作樂,突然感到一陣心煩體燥,這種狀況近來發作得越發頻繁。
拓跋嗣心知是服用金丹過多的原因,寇仙長一再告誡金丹不可多服,一旬一粒已是極限,自己服用金丹早已超過這個頻率,現在每兩日便要服用一次,不然全身酸痛,鬱郁不爽。而服用金丹之後,頓覺神清氣爽,精神亢奮,能連御數女而不疲,因此明知多服有害也不能禁絕。
感覺精力大不如前,拓跋嗣生恐自己命不長久,暗中詢問承爵白馬公的崔浩,「朕久病不愈,恐一旦不諱,諸子並少,將若之何?」
崔浩奏道:「陛下春秋富盛,行就平愈;必不得已,請陳瞽言……」
崔浩建議拓跋嗣早立太子,封賞諸子為王,選用賢能公卿輔佐,自己則退居宮中,優遊無為,頤神養壽。
拓跋嗣意動,暗中向長孫嵩、叔孫建等人詢問立誰為太子,長孫嵩奏道:「立長則順,置賢則人服;燾長且賢,天所命也。」
正月初一,諸臣朝賀。拓跋嗣下旨,立長子拓跋嗣為太平王,拜相國,加大將軍;次子拓跋丕為樂平王、三子拓跋彌為安定王、四子拓跋范為樂安王、五子拓跋健為永昌王、六子拓跋崇為建寧王、七子拓跋俊為新興王。
至於立太子之事,拓跋嗣決定等一等再說。
建康,劉裕經過半年時間的觀察,對朝堂再次進行調整。擢升尚書令徐羨之為司空,錄尚書事,兼任揚州刺史;五兵尚書王弘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五兵尚書遙授南城縣侯、平北將軍、北冀、徐州刺史劉懷慎;謝晦升任侍中、中領軍,冊封武昌縣公等等。
謝晦的職位雖然在徐羨之之下,但劉裕對他的信寵極高,前往烏衣巷謝府前去拜見的車馬一直排到了烏衣巷口,幾乎將道路堵斷。
謝晦之兄謝瞻勸說他要收斂鋒芒,權動朝野並非家門之福,可是謝晦正意得志滿根本聽不進勸說。謝瞻於是命人用籬笆將兩家門庭隔開,以示區別之意。
新人換舊人,烏衣巷中除了王謝兩家,其他世家門前冷落,陸續有家族遷出烏衣巷,遷出建康城。
年後不久,雍軍攻佔枹罕的消息傳來,劉裕感到一陣緊張,若讓楊安玄得到西北,實力會猛漲一截,此消彼長自己與其爭戰越落下風。要趁其分兵西北之際,再度發動攻勢,至少要爭取能與其平分疆域。
劉裕知道這場戰事會最終決定宋國命運,必須發動舉國之力,造船、募軍、征糧的旨意相繼發現,暗中下詔劉懷慎、劉遵考、蕭源之、王仲德、檀道濟等人做好攻擊準備,又讓新任的鴻臚寺卿賀朗出使魏國,務必敦請魏國出兵。
秣陵,自打劉裕命人害死剛出生的嬰兒,司馬德文的精神接近崩潰,足不出臥房一步,吃喝拉撒都在屋中。
得知舊臣張偉不肯殺自己、飲毒酒自盡的消息,司馬德文越發魂不附體,就在床前擺個火爐,自己煮飯燒湯,買米買菜都由禇靈媛親手負責。劉裕數次派禇秀之等人前去探看想暗中下手,都沒有找到機會。
陳留王曹虔嗣上疏,洋洋灑灑列舉了司馬氏十大罪狀,勸劉裕殺司馬德文以正天下。曹虔嗣的上疏正中劉裕下懷,只是表面上劉裕下旨訓斥,不准曹虔嗣胡言亂語,卻以其勸立之功,賞賜布帛五十匹。
朝中臣子皆明劉裕之意,閉口不提司馬德文,像郗恢、溫和之這樣的前朝舊臣也只敢私下在宅中無可奈何地罵上兩句。
此次要與楊安玄全力一戰,劉裕不想留下司馬德文這個隱患,但為了不落人口舌,準備在自己前往京口閱兵時讓禇秀之兄弟殺死司馬德文。
秣陵,盛恬已決心投靠雍公楊安玄救出司馬德文一家,苗蘭便前往建康見到韋淑夫婦。很快,韋淑夫婦帶着楊安玄以及司馬茂英的親筆信來到秣陵,與盛恬商議營救計劃。
盛恬道:「兩日後便是愚值守,值守的第二天是上元節,屆時劉佩和郭濤都會前往建康,愚會趁機把信送給零陵王,儘快將零陵王一家救走。」
徐旋興奮地道:「只要盛將軍將零陵王一家帶出王府,雍公會派牛車在府門外接應,屆時有人護送王爺一家乘船離開秣陵,到了海上有戰艦相迎,便可安穩無事了。」
盛恬點頭道:「愚身邊有幾名信得過的弟兄,讓他們與零陵王一家換裝,短時內應該沒人發現。就定在上元節的晚間脫身吧。」
幾人商議好細節,韋淑道:「盛將軍既然已下決心,那便讓苗蘭帶着孩子與奴一起離開,也省得你掛念。」
盛恬看了一眼苗蘭,笑道:「好,娘子隨韋大姐離開,為夫也能安心行事。」
正月十四日辰時,盛恬前來與郭濤換班,郭濤笑道:「老盛,聽說今年上元節陛下準備在秦淮河搞一場大型燈會,你可沒有眼福了。」
盛恬笑應道:「我家娘子帶着孩子去看過就行,愚等明年吧。」
兩人交接完畢,盛恬帶了幾名親衛在王府四周巡視了一番,其實零陵王府是處孤宅,先前偶爾有人來訪,現在除了京中的禇家兄弟再沒有人前來,便連過年都沒有一個人來拜。
盛恬走在王府的長廊中,這座裝飾華美的宅院死氣沉沉,看不到幾個人影,石階縫隙有衰草冒出,等到春暖花開,恐怕院中會被亂草掩蓋。
來到正殿,門前站着兩名無精打采的內侍,見到盛恬忙上前見禮。盛恬問道:「王爺可以屋中,愚要入內拜見。」
內侍苦笑道:「王爺不見客。」
盛恬道:「就說愚奉陛下之命前來探望。」
片刻之後,內侍引盛恬來到司馬德文夫婦所住的院落。正屋三間,中間是廳堂,東面是司馬德文夫婦所住,西面則是富陽郡主司馬茂恬的住處,側房則是兩名禇靈媛出嫁時從家中帶來的兩名侍女,服伺他們。
盛恬踏進廳堂,沒有看到司馬德文,王妃褚靈媛冷聲道:「王爺身體不適,命我前來見你。」
盛恬示意禇靈媛身旁的侍女到門外等候,口中大聲道:「末將見過王妃。陛下讓末將來問問王府可缺什麼物件,末將當盡心購置。」
說話間,從懷中取出信,遞與禇靈媛。褚靈媛一愣,將信接過收入袖中,淡然道:「請將軍轉告陛下,王府不缺什麼,勞陛下掛心了。」
盛恬見狀,高聲道:「既如此,末將告退,有事派人召末將便是。」
等盛恬離開,禇靈媛帶了信回了東房,司馬德文驚恐地問道:「盛恬可是來殺孤的?」
褚靈媛勉強笑道:「王爺放心,盛將軍只是來問王府缺些什麼。」
側耳聽四下無人,褚靈媛從袖中取出信,低低地聲音道:「盛恬給了奴兩封信。」
兩人湊在一起看信,一封是楊安玄所寫,信中表示要通過盛恬救他們離開;另一封是司馬茂英所寫,告訴父母公爹派人前來相救,讓他們相信。
司馬茂英的字跡兩人熟悉,應該是親筆無疑;司馬德文認識楊安玄的字,看到那不成章法的字,難得地笑了笑,道:「這字確是楊安玄所寫,楊卿的字要想仿寫都難。」
禇靈媛感覺心怦怦亂跳,低語道:「王爺,雍公當真要救咱們夫婦?」
司馬德文又將信細看了一遍,然後投到床前火爐中焚毀,用火鉗將信紙搗碎,苦笑道:「你我夫婦已是苟延性命,與其坐等身死,不如賭上一把,左右不過是個死字,只是要拖累娘子你隨為夫冒險了。」
禇靈媛輕握住司馬德文的手,柔聲道:「奴自嫁給王爺,便已生死相隨,生則同衾,死則同穴,何談拖累。」
第二天便是上元節,王妃禇靈媛召盛恬,讓他為院中添置幾個花燈。
盛恬會意,輕聲道:「戌時點燈,請王爺一家早做準備。」
午後,盛恬帶着幾名親衛送來十盞彩燈,並將暗藏的三件軍服交與王妃。
戌時,司馬德文一家三口換上守衛軍服,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命運宣判。
戌正二刻,盛恬帶着幾名親衛出現,將換上軍服的司馬德文一家圍在中間,舉步朝王府外行去。王府各處都有守衛,但見到盛恬無人生疑,以為是他帶人依例巡視,根本沒人詢問。
提心弔膽來到王府側門,此處值守的兩名兵丁早被盛恬換上自己的親信,盛恬踏出側門,果見一輛牛車停在不遠處。
也不多話,徑直走向牛車,趕車人掀起車簾,車廂內還有兩名女侍,下車扶司馬德文、禇靈媛和司馬怡英上了牛車。
盛恬幾人將身上的軍服脫下丟在道旁草叢之中,一行人步行伴隨在牛車兩旁,緩緩地離開王府,消失在黑暗之中。
「註:潮白河,其中一段從北京流往天津,古稱沽水、鮑丘水。沽水,系白河的古稱,鮑丘水是潮河的古稱。史書記載在北魏時沽水和鮑丘水相匯,應該正是此時有了潮白河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