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洪水退了,在湖畔的幾幢房屋都顯露出來,凡是土牆的屋子都已傾圮,成了瓦片、椽檁和土坷垃夾雜的廢墟,凡是磚牆的屋子都漬着水印子,顏色灰黑,像瘦了一圈的人,臉面發青,見老多了,即使站在那裏也無精打采。有白鶴、鷺鷥、叼魚郎之類的水鳥時而在湖畔上飛來飛去,仿佛還在留意這一片淒涼的景象。
窯場老闆吳大強惹了麻煩,倒不是那天夜晚捉到李解師祭囪,那是可以保密的,雖然很悲慘,眾燒窯工都能接受,認為這是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習俗」不可改變,誰祭囪誰倒霉,和窯場老闆的利益綁在一起的燒窯工或許還會得到好處,因為以犧牲活人的方式祭拜窯神,窯神就可能保佑每一窯石灰或磚瓦燒好,燒出高質量。
可是那一夜天不作美,雷電交加,暴雨如注,導致發洪水,住在山下湖畔那片瓦房中的燒窯工淹死了十來個。他們的家屬狀告應負連帶責任的吳大強。
吳大強尚未出庭,就病倒了,並非受到驚嚇,而是他在窯場巡察時,被一隻山蚊子在脖子上咬了一口,當時只發癢,繼而發燒,渾身滾燙,幾個燒窯工把他抬到山下五公里外的萬勝橋鎮衛生院看病。
他躺在病榻上一面打吊針,一面說胡話:我該死,那隻蚊子是李解師變的,它咬我是為了報仇雪恨,我真後悔不該抓他祭囪
由於吊針打了兩瓶,仍不退燒,體溫高達47c度。院長看情況不妙,擔心延誤治療,便立即作出轉診縣醫院的決定,可在轉診的途中,吳大強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他因為猝死而逃避了一場難脫干係必可咎其責的官司。
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吳大強一命歸陰後,他的窯場資產由當地族人作主一律充公。吳大強在生時因為找人祭囪,應該說欠下了很多血債,他才落氣,就被勾使作為罪魂送豐都城羈押,許多在祭囪時燒成黑黢黢的枉死鬼都嚎哭不止地找他撕扯索命。
閻羅王斥道,陰司自有法度,眾亡靈不必騷擾公務,若是不聽,讓巡察逮住了,輕則杖20,重則杖80。見閻羅王發怒,眾亡靈作鳥獸散。
吳大強駭然失色,地府亡靈備查官翻看了他在陽世的功過履歷,上面記錄,吳大強做的善事不及他做惡事的10%,也就是他一輩子橫強霸道,以做惡事為主,單就任窯場老闆14年間,年年祭囪,他欠下了14條人命,還有平常對燒窯工虐待、剋扣工錢等缺德頑痞之事更是累積甚多,早有土地神、山神、樹神具狀城隍告他不仁,故而吳大強壽限應為74歲,閻羅王因頻接訴狀,委託日游巡、夜遊巡調查無誤,便減少他20年壽命,讓過去世與吳大強有嫌隙的李解師變成蚊子咬死他,一則遂了李解師報仇夙願,二則行了閻羅王生殺權威。
由於吳大強在陽世罪大惡極,到了陰間經審判定讞後直接打入阿鼻地獄,後轉世傍生,成為一隻壁虎,晝夜在牆壁旮旯爬行,以捕食蒼蠅、蚊子、蛾子等蟲類為生。
真是冤家路窄,吳大強變成壁虎後,竟然盯梢上了李解師變成的蚊子。那是孟秋時節,天氣還非常燥熱,蟬聲雨點般喧響在吳大強生前經管過的窯場及其連着窯場的山脈叢林,這裏就顯得特別的靜,靜得可以隱隱約約聽見西山寺院裏的暮鼓晨鐘。
但是野生的壁虎不管那些,包括夜裏飛行,偶爾也在白天飛行的蚊子都只顧覓食,它們覓食是自由的,這種自由潛藏着種種危機,可能動物中的甲盯上了乙,乙又盯上了丙等等,當甲捕食了乙之後,很可能乙又被丙捕食了,所以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說。
此刻,已近黃昏,窯場西邊山連山遮住了夕照,這裏就籠罩在燥熱的陰影之中,那隻壁虎從窯場歇工的土屋的牆縫悄悄爬出,靜靜觀察,一隻趴在牆上的蚊子落入它的視線,距離它約兩尺多遠,再上頭是屋檐,在屋檐與牆壁接洽處懸掛着一面八卦太極圖似的蜘蛛網,那隻蚊子發現了,避開它嗡嗡地朝低處飛,飛着,飛着,正撞到它的嘴邊,那隻壁虎冷不妨「嗖」的一下將那隻蚊子吞進了肚裏。
剎那間,那隻蚊子的幽靈脫離了屍體,飄動着,它漸漸地下沉,與其說下沉,倒不如說有一股吸引力將它吸引去了。原來旁生動物死後,其幽靈直接被地氣吸進了陰曹地府,不比人死後的靈體有勾使拘捕。
當下,這蚊子的幽靈到了地府,也不必閻羅王審訊,很快它就被送至轉輪王殿,由於它的罪孽未盡,還繼續轉世於旁生之列。
這回它投胎略大的動物,成為西山寺院附近崖壁縫隙中一條菜花蛇下的一顆蛋,不久,它長成了一條小菜花蛇,咬破變得軟而薄的蛋殼,從裏面鑽出來。也許是旁生動物,沒有喝也不必喝飫忘湯的緣故,它還依稀記得,它的前世是一隻蚊子,被那隻壁虎吞噬了,那隻壁虎自然成了它的仇敵。
它想既然自己變成了蛇,稍長大一點,一定斗得過那隻壁虎。它還清楚地記得那棟土屋的屋檐與牆面交接處懸掛着一面八卦圖似的蜘蛛網,那隻壁虎就在那裏活動。往後,這條菜花蛇只要有機會,必定以當初它捕食蚊子的同樣方式捕食它。
不覺過了一年,這條菜花蛇從冬眠的土洞裏爬出來,身子已長成毛竹粗,約一米多長,兩隻泛着寒光的眼睛,像晶瑩的珍珠,不但使那顆扁圓的腦袋活動起來了,而且使整個身子都充滿靈氣。
它細碎的鱗片組成條條花紋,形成腹白背黑深淺分明的款式,儼然擅織毛衣的婦女精心弄出的花色,煞是好看,只是有些冷艷。
但這不是為了誰觀賞或贏得別人的讚譽而長出來的,是為了適合野外生存,利於偽裝隱蔽而長出來的。
這條菜花蛇爬出來時,正值地氣升溫的三月,凋落了葉子的樹林已在發芽吐綠,該綻放的山花已經挑出了骨朵兒,山泉在叮咚,山雀在吟唱,漫山遍野熱鬧而寧靜。
這條菜花蛇還沒有忘記找尋那隻壁虎復仇,它暫時還不能抵達窯場那棟土屋,憑感覺那裏離這裏至少有幾十里山路,要是山路上沒有危險,數小時就可以溜過去。
可是它很謹慎,也很保守,它溜進一片叢林,累了,纏繞着一株枯樹歇息,仿佛這是它的保護神,不,真正的保護神不是枯樹,是枯樹旁邊的一個小洞,它朝裏邊試鑽了一下,剛好容得下身子,很深,可以把它整個兒隱蔽起來,這樣非常安全。
果然,聽力敏銳的它聽到了響動,一隻穿山甲出其不意地從身後撲來,好險,它以閃電般的快捷動作鑽進洞口,穿山甲因為身子較大,鑽不進去,待它把洞口扒大了,裏邊的洞道還是那么小,仍然鑽不進去,而這時候,鑽進深處的菜花蛇為了安全起見,早已從洞口的另一端爬出來。
現在它有點飢餓感,草叢中一隻老鼠正在啃一塊腐肉,它悄然溜過去,一個飛撲,那隻老鼠就到嘴了,還吱吱的叫喚,身子不停地掙扎。一會兒,它就填塞了菜花蛇的飢餓,這可是菜花蛇冬眠醒來之後首次打牙祭。
這頓飯,可以為它提供一個多月的活動能量,也就是說,它在一個多月左右不再進食,都不感覺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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