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長平 第255章 苦痛與安慰

    信陵君對大梁未能斷絕與啟封通商這一行為很有障礙,幾次情緒失控,感覺像是被背叛了。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情緒,讓晚餐得以完成,但已經不具備繼續與啟封令、尉繼續交談的氣氛了。二人很知趣地禮辭而去。

    眾人將碗盞收拾完畢,一一辭去。幾名主要的門客一直留在府中,包括那些出動執行偵察任務的全部門客。待院內清靜下來,眾人圍繞信陵君坐下,繼續討論。

    信陵君道:「孤於席間失態,有辱先生!」

    張輒道:「君上動怒,適逢其時。何者?啟封二公荒於職守,陷軍失地,雖口稱有罪,實無慚色;君上一怒,而二人不安,此其心動也。其中必有緣故。」

    信陵君道:「願聞其詳。」

    張輒道:「臣所深惑者,秦人入啟封,二人前夜共往花坊,其跡可疑,似有所感。芒將軍於爭戰緊要之時,遣門客親往啟封拔出二人;車先生直訪女閭,似有所聞。秦人入關,在入啟封前二三日,芒將軍陷軍失將,倉促而退。軍報直入大梁;南關失陷亦在啟封其前一二日,軍報亦至大梁,理應同報啟封。而二公皆不知。此臣所不解也。」

    信陵君道:「先生之意,二公暗通秦乎?」

    張輒道:「惟可疑也,未得其實。啟封雖屬商邑,亦邊城也。其周楚、韓交峙,虎狼在側,豈輕心大意若此哉?」

    信陵君道:「此二公,皆魏氏,歷世仕魏,非比尋常,不可妄議。」

    張輒道:「非疑二公也,猶可疑者,其芒將軍乎!」

    信陵君道:「芒將軍何可疑耶?」

    張輒道:「臣初聞將軍陷軍失將,意其吏士相離,行伍不保。至營方知軍令通行,行伍齊整。非經敗之相也。此其一也。敗軍之餘,初歸大梁,即總大梁戰守。此其二也。遣梁尉公子出陣,乃付之殘兵,豈得外援之力?此其三也。此三者,雖有可疑,猶在情理。而尤可疑者,秦人在側,而四門大開;秦在啟封,而通商於彼。啟封於梁,不過五十里,秦人朝發夕至;順水而上,後援不息;而城防鬆懈若此。是實不可解也。」

    信陵君道:「止!止!是非但疑芒氏,且疑王也。斷不可起!今王以國付芒氏,吾等盡歸之,當盡心竭力,以圖報效,不可存狐疑之意,進退之心。願諸君志之!」

    眾門客只得應道:「喏!」

    信陵君道:「適郭先生似有所隱,願盡言之!」

    郭先生道:「是有所隱。惟及於王,不敢復言。」

    信陵君道:「但言其事,不及於王可也。」

    郭先生道:「其事則通秦者非止韓也,魏亦間焉!」

    信陵君臉色大變,聲音也有些顫抖道:「先生~蓋言其詳!」

    郭先生道:「臣等入啟封暗探,乃知非獨有使西來,亦有使北來:順水而下,至啟封登岸,良久而歸。方之大梁不守,蓋兩地暗通聲息,罷兵息戰。而獨遺吾耳!」

    院內死一般寂靜。良久,信陵君顫抖地道:「先生所言確否?」

    郭先生道:「北使有來,是無疑也;其出大梁,乃意度之。彼和吾戰,乃情形之也。」

    信陵君想了想,道:「大梁不守,先生何知?」

    郭先生道:「諸公盡知,非獨臣也。入城即有聞焉。」

    信陵君道:「先生必有以教我!」

    仲岳先生還算鎮靜,道:「君上之憂,已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臣意君上宜速歸國,探知其間動靜,早定大計。」

    信陵君道:「此間何置?」

    仲岳先生道:「盡付於晉大夫與大梁尉可也。」

    信陵君道:「不可!孤以將軍出朝,不勝而歸,與北同。此其一也。大梁尉欲代將軍,而身有沉疴,難以視事。晉大夫獨木難支。此其二也。其三者,甚不願吾魏民盡為秦人所屠,而欲於血海中開一生路。願諸公體之!」

    眾人皆道:「真仁義之主也!」

    仲岳先生道:「君上既明所願,臣等願行之。大梁之情,關乎啟封。不得大梁之實,華陽實難有為。可請郭先生復入大梁,盡起所需,而得其實。華陽、大梁之間,必日得音訊,不可稍息。華陽已成持久之勢,冬日所需,亦必少少補之,以備不虞。」


    信陵君道:「孤迭遭惡訊,其心已亂。此間諸事盡付先生,先生可妥議行之,不必相報。但有所需,直取即可,無敢不從。」言畢起身,精神恍惚,步履踉蹌,匆匆一禮,即往東閣而去。眾人相視,皆會心一笑。隨即聚在一起,討論起下一步行動的各種細節。

    信陵君踉蹌地走進東閣,小奴趕緊上前扶住,信陵君虛弱地指指草褥,小奴扶着他躺到草褥上。信陵君身上一陣冷,一陣熱,但他拼盡最後的清醒道:「勿得呼叫!」小奴六神無主,蓋聶跑過來,堅定地回答道:「不叫!」用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在蓋聶的加持下,小奴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對蓋聶道:「閉門!」自己則擁衾給信陵君蓋上,然後在席旁坐下,安靜地看着信陵君。

    信陵君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還變幻出各種表情,時而大口地喘氣,在昏暗的夕陽下,尤其顯得恐怖。蓋聶關門回來,在母親身旁坐下,也和母親一樣,安靜地看着信陵君痛苦地掙扎。過了會兒,小奴對蓋聶道:「斟碗水來。」

    蓋聶聽話地起身,從水罐里倒出一碗水,遞到母親手中。小奴從褥子上扯下幾根秸稈,放在信陵君唇邊,讓水一點點順着秸稈流過信陵君口裏。信陵君喉里「咕嚕」一聲,把水咽了下去。連着「咕嚕」幾口後,信陵君的臉色平靜了些,不再大口喘氣。仿佛安靜地睡着了。

    少時,門外傳來仲岳先生的聲音:「臣岳仲啟見!」

    小奴連忙起身,打了門,打着手勢道:「君上睡了!」

    仲岳先生也打着手勢道:「但觀其狀。」也不等小奴多說,直接上了台階,一步邁進門去,探了探信陵君的鼻息,摸了摸額頭,號了號脈,點頭道:「急火攻心,需靜養。」起身出門走了。不多時,又回來,在階下叫出小奴,遞給她一個匏瓠,道:「君上夜來驚醒,可令飲之。」拱手而去。

    小奴攜了匏瓠入室,忽地見信陵君猛然坐起,似要往腰間拔劍,卻拔了個空,一下子驚醒了,定定神,從驚懼中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是在東閣之中休息。見小奴和蓋聶站在身邊,道:「孤精神恍惚,可亂言乎?」

    小奴道:「不曾。」

    蓋聶道:「只大口喘氣,卻不曾出言。」

    小奴道:「仲岳先生適造訪,親診其疾,留藥一匏,言君上若驚醒,可即飲之。」把匏瓠遞過去。信陵君打開來,小飲一口,只是清水,並無異味,久之略有甘香。再飲一口,心中的疑懼漸漸消退,心情開朗起來。他合上塞子,放在枕邊,複合衾躺下,閉上眼。招招手,讓兩人坐下,道:「孤與卿初識,聞卿一曲『聶政刺韓』,極壯極美,可再歌乎?」

    小奴和蓋聶齊道:「喏!」小媽就拿起盞子,用一根箸擊拍,和蓋聶一唱一和,再唱了一遍「聶政刺韓」。

    信陵君道:「方其時也,孤劍擊與卿和,卿聲隨劍轉,和婉清揚,至今回味。此曲卿得之何人?」

    小奴道:「是小奴幼時,老父所歌。」

    信陵君道:「蓋聶何以知之?」

    小奴道:「此曲本一人獨吟。惟小奴吟唱時,小兒隨口應之,竟成腔調,故任其幫腔也。」

    信陵君道:「汝父能知聶政之事,而能歌之詠之,亦非常人。何天下英雄,淪落塵埃,不得稍展其志?!」

    蓋聶道:「君上,英雄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必得展其志也!」

    信陵君道:「汝何知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蓋聶道:「世人胡不道信陵君乃仁義之君,天下英雄盡歸之!」

    信陵君心情愉快,道:「蓋聶來日超聶政,登英雄之冊時,寧歸之乎?」

    蓋聶道:「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

    信陵君聞言心中一愣,不想一個小童竟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細細品味起來:「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方其時也,君上猶攬英雄乎?」

    小奴有些不忍,打斷道:「君上!」

    信陵君從沉思中醒來,望着蓋聶道:「吾觀汝於劍一道有近,當得一劍師授汝劍也。」

    蓋聶道:「君上善劍否?」

    信陵君道:「雖能擊,不可稱善。術也,未進於道也。」

    蓋聶道:「聶政於劍進於道乎?」

    信陵君道:「恨未能與聶政同時耳!」

    蓋聶道:「天下善劍者,有幾許人?」

    信陵君道:「劍者,蓋起于越。有歐冶子者,鑄五劍: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巨闕。有越女者,與猿猴習擊刺,技乃卓越。楚習焉,有三劍:龍淵、泰阿、工布。歐冶子亡,女及婿莫邪、干將,鑄劍於吳,天下聞名。後乃遍於天下。齊人尤擅技擊,持劍而斗,身多被傷。燕人善鐵劍,韓人亦精。秦人鑄銅劍,長四尺,過於常,復有劍士焉。此天下之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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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苦痛與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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