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目前只是五大夫,雖然有消息說可能晉爵庶長或左右更,但畢竟沒有正式任命。他只領受了有限的任務:討伐邯鄲,也就是說,王陵只要能攻入邯鄲近郊三十里範圍內,望得見邯鄲城,略略劫掠一番就算完成了任務,與奪取上黨全郡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如果完成這樣的任務還要再徵集一次炒粟
王陵的確覺得自己太丟人了,但他又的確找不到什麼好的辦法打破目前的困境。他已經與公乘、公大夫們商議了不知多少次,他們也沒有太好的計策,只是大罵當前的地形、地勢,過於欺人;而趙軍又當起了縮頭烏龜,絕對不過河來攻擊秦軍。
不過,有位公大夫的話也提醒了他:「日久天寒,此水必凍。俟其時而攻之,必能克也!」王陵深以為然。
由於趙軍在洺水一線擋住了秦軍,打了幾個小勝仗,邯鄲城內完全感受不到戰爭的氛圍,酒肆歌坊,人來車往,熱鬧非常。惟一能夠讓人略略感受到一絲寒意的,就是秦公子子楚的宅院。趙人沒有任何理由就在宅院周圍放出了巡哨,每天繞着宅院不停巡邏。不過他們既不進門,也不干涉這家人的進出,但將有意前來拜訪的客人們無形地擋在了門外。趙人見此陣勢,哪裏還敢上門,門前早已可以羅雀。就算子楚的隨從們出門,也都加了小心。
但子楚每天依然固定時間起床,操練後早餐,然後和呂不韋一起乘車前往集市,照看呂氏和秦氏的店鋪。目前這兩家店鋪已經完全合為一體,從秦國來的玉石、丹砂,河東來的鹽,甚至上黨的山貨,都是他們獨家壟斷的行業,貨運千里,價高百倍。不僅在邯鄲,趙國各地都開了大大小小的網點,形成一個周密的商業網。每天無數的信息,伴隨着貨物和金錢,集了又散,散了又集。而在中央坐鎮的,就是子楚和呂不韋。
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呂不韋就適應了角色的轉換,從一個經營貨物的商人,轉化成經營信息情報的間諜。他像安排生意一樣,安排着各地打探消息的人員,為他們設計身份,開設網點,建立人脈,並及時傳回消息。
趙王城是和邯鄲城相互獨立的,按理呂不韋根本進不王城。但王城裏的人也要吃喝拉撒,那些奴僕們成為呂不韋照顧的對象。他只觀察了幾天,就明了了趙王城所需,以及他們的供應渠道。他從那些被人看不上眼的中下層家保入手,很快就與這些趙王城的奴僕們拉上了關係。於是他們主人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晚上誰臨幸了哪個妾室,呂不韋都一清二楚。
陳四那邊已經把子楚這邊當成了重要的情報來源,定時派人獲取情報。由於呂不韋本來就有商人的身份,他的商業活動遍佈邯鄲的多個行業,涉及不同社會階層,秦國那邊可以靈活地派各種身份的人過來,過來的人也可以很方便地和他們聯繫上。
進入十一月,由於秦軍在武安皮牢前線攻勢受挫,陳四那邊派人過來,希望取得趙軍作戰的情報,以指導武安一線的戰事。秦國派來的人中,領隊的竟然是十年前隨太子(當時還是公子繒)隱居邯鄲的前穰侯的兵曹。
子楚當年也曾承其父公子繒潛伏在邯鄲,當年他儀仗着年少個子小,東跑西顛地辦了不少交通員的工作。這支潛伏在邯鄲的公子繒團隊為秦軍閼與之戰出力不小,兵曹是這支團隊的實際指揮者。
所謂兵曹,就是協助穰侯處理軍事事務的秘書。當初趙公子郚謊稱用趙的濟上三城換取被秦攻佔的太原三城,穰侯情知有詐,但又舍不下這麼合意的城池交換,乘公子繒入質邯鄲的機會,派自己的兵曹跟隨前來,目的就是為談判破裂,秦趙大戰預作準備。而兵曹也的確在那幾個月中,在邯鄲拉到了許多暗線,獲得了不少情報。穰侯罷相,被要求返回封地,他的辦事機構也隨之解散,一些人隨穰侯前往陶邑,兵曹則留在咸陽,先是協助司馬靳處理秦軍的訓練和兵器製造,後又轉入相府,協助張祿處理與趙國的戰爭。上黨之戰中,張祿與武安君白起之間的聯繫,就主要由軍曹在負責。張祿和白起之間私人關係不是很好,但有軍曹在其中協調,工作起來還基本順暢。
當陳四表示需要加強對邯鄲的情報後,張祿又把兵曹派到子楚這裏。
十一月中旬,一隊秦國使團押送着秦王、太子賞賜子楚的貨品,進入邯鄲。雖然秦趙兩國目前在武安郊外作戰,但雙方還都沒有撕破臉,趙國依禮接待了秦國使團,使團向趙王傳達了秦王的問候,趙王也請使團轉達對秦王的問候。雙方默契地不談論目前在武安的戰爭。使團表示,自己的使命是向為質於邯鄲的公子子楚運送寒衣和薪炭,趙王也就命大夫李昭代表趙王同往慰問。
十月中旬戰事起後,子楚門前冷落,只有巡邏的趙軍時時走過。突然之間,從王城開來了大批車隊,為首的兩乘車上,一邊是趙國大夫,一邊是秦國大夫,兩人並駕緩行,相談甚歡,身後則有大量的輜車,載着無數貨物。這群人有意從邯鄲南城門進入,縱穿整個邯鄲城,來到子楚的府邸前。早有行人通知了子楚,以及門外值勤的巡邏士兵。士兵們立即收兵回營,子楚則大開儀門,十名隨從左右列隊,子楚當頭,儐相和呂不韋分列左右。
就在儀門內,秦國使者宣佈了秦王的賞賜,趙大夫李昭也宣佈了趙王的賞賜,各十二乘。
隨着輜車隆隆開進儀門,趙王派大夫賞賜子楚的消息,頓時引起邯鄲城內一片譁然
秦國給子楚的例行冬季補給,還在數十里外的黃河渡口,包括全套的寒衣和數千斤薪炭,整整運了十天才運完。
隨使團同來的兵曹,公開身份是太子給子楚派來的師傅,隨行的五人則都宣稱是太子的家臣。兵曹很認真地傳達了太子口諭,要子楚在邯鄲期間「朝乾夕惕,勿令一日虛過也!」子楚則恭敬地應喏。
從第二天起,早餐後子楚不再立即出門照看商務,而是要進入暖閣內「聽講」,等師傅的課目結束後才能出門。師傅的講課嚴肅莊重,所有隨從、家臣,包括儐相和呂不韋都一起參與,只有前後院各留一人侍候。
暖閣內,兵曹坐西席,子楚、儐相坐東席,其餘隨從和新來的家臣坐在下邊,呂不韋則立於子楚身後。
兵曹看到這種坐立格局,心裏有些不解,但覺得這是子楚的家事,自己不便干涉,也就聽之任之,直接道:「秦與趙戰於武安皮牢,相持甚急。王陵五大夫屢戰不勝,王乃命臣等佐公子,相助五大夫。」
子楚道:「謹喏!敢問何以助之?」
兵曹道:「咸陽但知王陵兵不勝,而未知其故。是以當先知趙軍虛實,趙將何人。」
子楚遂問呂不韋道:「呂保其當之?」
呂不韋道:「喏!旦日可得其略!」
儐相道:「願聞秦軍之所戰,及王之所欲也。」
兵曹遂詳細地介紹了咸陽所了解的情況。特別指出,由於長平之戰後,武安君白起重病不起,秦國的軍事由王齕主持,司馬靳為副。
子楚道:「王陵者,久而未聞其功,奈何以其主兵?」
兵曹道:「自武安君為將,穰侯為相,至今垂四十載。凡戰無不勝,而秦無他掌兵者。其後起者,蓋王齕、司馬靳、王陵數人而已。今王齕為左庶長,掌兵事。司馬靳蓋以五大夫掌國尉,今乃與蒙驁入郢、南陽,以備楚也。王陵守上黨,故令掌兵。」
儐相道:「陵五大夫兵幾何?當出何地?」
兵曹道:「上黨徵兵三萬伐邯鄲,得其和議而止。」
聽說王陵只有三萬兵,席下頓時一片唏噓。
儐相道:「奈何只得兵三萬?」
兵曹道:「歲初者,王齕引兵三萬入武安,乃得其志。故王陵亦得兵三萬也!」
儐相道:「去歲冬,長平初敗,趙人膽寒,又無備,乃得遂其志。今經歲,民氣皆復,糧秣亦足,士卒得養,三萬焉為!」
兵曹道:「今必得其實以上,未可意度之!」
於是眾人遂把需要探聽的情報進行了分類,確定了打探的方向。邯鄲方面,由呂不韋依託商業網絡,探聽趙軍的動向;武安方面,由呂不韋協助兵曹滲透進前線;再派隨從中最年青的王翦,繞行滏口,爭取進入秦軍大營,與王陵面議。各各議妥,大家分頭行事。
「講課」已罷,子楚與呂不韋乘車前往集市,照看生意。新舊家臣搭當,或出樵採,或出採購。
先行趕往集市的呂不韋很快就打聽到今天要往武安的業務:邯鄲將運送一批箭矢弓弩,前往武安,徵用邯鄲商賈車隊百乘。這正是天賜良機!呂不韋當即自告奮勇,出了十乘車。等家臣們趕到時,呂不韋不着痕跡地把兵曹帶來的人安插了兩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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