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太陽西下,鼓聲都沒有再一次迫近,而是越來越遠,漸漸不聞。翟凌無力地癱坐在席上:鄭國的援軍也被擊敗了!而且從葉掾的語氣中可以聽出,打擊陽翟和鄭密,是一次早就規劃好的連續行動,而不是兩次獨立的交戰。他覺得自己陷入了秦人早就挖好的陷阱中,而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陷阱是怎麼挖的!
這個夜晚很不平靜,不斷有人馬經過,從腳步聲判斷,應該是大批軍隊的移動。翟凌想着事不關己,躺下閉眼,但卻偏偏睡不着。想要了解情況,又無從着手。輾轉反側間,渡過了漫長的一夜。直到聚軍鼓再次響起,人馬的行動聲依然未完全停息。
吃過早餐,葉掾又派人來請翟凌。這一次翟凌沒有蒙眼,直接被帶到陽城城下。那裏有一大幫人,看上去各自戴冠,是秦軍的各級大夫。葉掾站在這群大夫的前列,顯然地位較高;和葉掾站在一起的還有另外兩人,葉掾引薦道:「是者將軍摎,是者南郡尉豐!」
翟凌伏拜道:「敗軍之將,不敢復與將軍見也!」
尉摎道:「君之敗,非戰之罪也。陽翟守棄軍而逃,故有此敗!」
翟凌聽了,渾身一顫,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敗因。原來他一直以為是陽翟守抵擋不住秦軍的進攻,方有此敗。現在看來,陽翟守根本就沒有抵抗,把秦軍放過來了。
似乎是察覺到翟凌的情緒變化,葉掾安慰道:「翟尉臨亂不驚,奮勇沖陣,蓋良將也。」三人一同回禮,翟凌站起。
尉摎沒有更多的言語,直接了當道:「吾即滅援軍,當拔陽城。聞尉知陽城虛實,乃咨之以道!」
尉摎直接的問話,震得翟凌頭腦嗡嗡作響:這算怎麼回事,要打陽城,問我該怎麼辦?我能知道怎麼辦?他作禮道:「此非臣所能知也!」
尉摎道:「陽城與陽翟相鄰,尉焉得無知!」
翟凌道:「凡臣所知,但有其弊,皆令一一正之,令無隙也。」
尉摎道:「臣前數日,得韓軍甚眾。皆令前列,為秦先登。蓋願尉指先登之道,以少傷亡。」
翟凌道:「陽城若破,其亡者不亦多乎?」
尉摎道:「陽城必破,惟在傷亡幾何耳!」
翟凌道:「秦但計級為功,奈何未斬韓首,反以為先登?」
尉摎道:「秦人但斬首,而楚人乃驅以為先登。是地不同,而風俗易也。今以楚人為軍,乃行楚法!」
翟凌道:「臣願入城,說陽城來投,將軍其恕全城百姓!」
尉摎道:「何以說之?」
翟凌道:「陽城守,臣所素知也。心虛膽怯,好為大言。臣之入,彼必出也。」
尉摎道:「若不屠城,何以建功?」
葉掾道:「令其卒為先登!」
尉豐道:「發其民以為運!」
尉摎道:「尉其知乎?若得其說,可即入城,吾亦於外備攻城之具。三日無音訊,吾必攻之。」
翟凌道:「願期之以五日!」
尉摎道:「降與不降,一語可決,遷延者奈何?」
葉掾道:「君可於家臣中自擇相隨者。」派人領翟凌到關押翟凌家臣衛兵的地方。
秦大夫們繼續觀察陽城的形勢,商量進攻策略。
陽城建在穎水北岸一處台地上。南城牆緊鄰穎水,城南穎水岸邊,還有一座鑄鐵作坊,主要生產陽城所需的農具,附帶修理一些簡單的兵器。南城有大河掩護,被首先排除。西、北兩處城牆依一座小山而建,城牆外有六步寬的壕溝,皆為水所充滿。東城牆外是一道溪流,再往東則是一片荒原。西北兩側的城牆都建在山丘上,讓本來就高大的城牆更加變得高不可攀,更何況城牆下還有護城河。
秦軍現在的部署是:南陽軍駐於穎水之南,隔斷陽城與陽翟之間的聯繫;南郡軍駐於台地以東的河谷旁,阻斷陽城與鄭、密之間的聯繫;關中軍則位於兩者之間,隨時策應。各軍大體上依鄉邑而居。穎水南北的台地,有大片耕地,是陽城的根基,為陽城提供人力和糧食。
秦軍到達前,鄉邑里的人都轉移到城裏。陽城城池範圍很大,遠遠超過一里見方,周圍的農戶可以全家遷入。所以陽城外的鄉邑里,只有空宅院和看家的老人,青壯年和孩子都進了城。但儲存的糧食和其他物資卻來不及完全運進城去,秦軍能夠從城外獲得給養,包括設置一個暖閣。所以南陽軍的駐軍條件最好。
陽城的東邊有一條小溪。也能灌溉一些耕地,但水量不大,在這裏耕種的人不多,幾乎沒有邑里,秦軍也沒有在這裏駐紮,南郡軍的駐地在十里開外。
大家繞城一周,回到尉摎的大帳中。尉摎指了指空蕩蕩的城東曠野,道:「於此起距堙,射城中,士卒皆爬城而入。南郡昨戰於河谷,斬獲極多。今當克大城,復建其功!」又對葉掾道:「汝亦當虛攻南城,以分其力。俟城破,關中軍即時入。」
眾大夫皆行禮應喏而退。葉掾對尉豐道:「翟尉已入城,必也期其降也。」
尉豐道:「吾虜韓卒數千,令起距堙,盡驅之以登城,無不克也。」
葉掾道:「城外糧將盡,起距堙垂三月而後成,恐勿及矣!」
尉豐道:「陽城堅厚,非距堙無以下也。」
次日,尉豐下令南郡兵逼近陽城五里安營。他將一萬大軍列陣於前,其餘部隊和俘虜的韓軍士卒在其後建營柵。關中軍也前出到城下,支援南郡兵作戰,但並不移營。整整一天時間,陽城守軍沒有出來騷擾的意圖。
入夜,南郡軍只將俘虜的韓軍放在第一道營柵內,自己全部撤出。俘虜的韓軍見有機可乘,三三兩兩地逃亡到陽城下,對城上高喊自己是鄭國的韓兵,逃亡回來,請求讓自己入城。
守城的士兵將這些逃回的都給士兵縋上城去,送到上官那時審問。不久,各人的口供都送到陽城守那裏,原來秦軍的第一線營柵全都由俘虜的韓軍填充,南郡軍還在後面的營柵中。
陽城守已經接待了翟凌,翟凌勸他開城投降,以免百姓遭荼毒。陽城守猶猶豫豫,覺得秦軍只是想在城外就糧,不會認真攻城,只要自己堅持幾天,秦軍就會自行退去。翟凌道:「彼欲就糧,但居陽翟可也。陽翟之糧,十倍於陽城。彼棄陽翟而攻陽城者,此非就糧也,必拔也。」
送走翟凌,陽城守還是不敢下決心開城,獨自一人在暖閣中沉思到半夜,也沒有入睡。這時,陽城尉緊急求見,陽城守急忙起身來見。陽城尉報告了為秦軍所俘的韓兵零星來投的事,他們前天被俘,今天就被拉到前線修築營柵,以後還要擔負艱巨的工程作業。看來秦軍攻城是不免了。
陽城守愁容滿面,問道:「尉有何策退之?」
陽城尉道:「臣願領兵出城襲之,毀其營柵,以驚秦人。」
陽城守道:「君若戰,秦軍必拔城也。勿乃相安乎!」
陽城尉道:「恐難免也。」
陽城尉道:「君其自度之,吾不敢與也!」
陽城尉立即點起兩個營的士兵,悄悄從兩座城門出城,向秦軍營盤方向而去。陽城尉親自在城上觀戰。夜色昏沉,韓軍漸漸走入暗夜中,消失不見。只有點點篝火,指示着秦軍大營的方向。
良久,遠處傳來吶喊聲,隨即響起鼓聲。陽城尉一聽鼓聲,立刻感覺不妙。韓軍是偷襲,自然不會帶鼓;而這鼓聲明顯不是示警,而是出擊!這表明,秦軍正候在那裏,等着韓軍到達後,一頭鑽進去。陽城尉臉色大變,立即傳令,將投來的韓軍士卒全部斬首。現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帶隊的韓軍千夫長足夠機靈,能夠及時把部隊撤下來。
吶喊聲很快就停息下來,顯然韓軍沒有再繼續往前進攻,而是選擇了主動撤退。陽城尉心裏一寬:這千夫長夠機靈!
過了一會兒,城外出現一群黑影。陽城尉命人用火把向下照,為首一人叫道:「尉君其開城,吾乃京夫也!」
火把的火光不夠亮,但也足以看出那是一群韓軍,為首的那人似乎是千夫長京夫。陽城尉道:「何以故?」
京夫道:「秦軍有備,吾等中計矣!且開城,秦人將至矣!」
陽城尉下令道:「速開城,放吊橋!」
吊橋放下,城門大開,那群韓軍蜂擁而入,一人喊聲「殺」,士兵手起,將門邊的韓軍刺翻。擁入的韓軍衝上城牆,控制了陽城尉,一人衝到城樓上,擊響了鼓。
一通鼓未罷,秦軍就殺到城門下,迅速延街道展開,控制了一條又一條街衢。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撲滅。
軍隊佔領登城後,即命令城中所有男人到南城集中,家中只許留女人。有些家庭相要抵抗,被從外面縱火焚燒。陽城守府的人也要上牆抵抗,陽城守趕緊出來,道:「且休動手,吾等皆降!」遂命家臣們下牆,自己和翟凌一起站在門口,等待秦軍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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