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曹先生用好幾片木牘記錄了請示報告的要點,背在行囊內,持了節符,便回安邑。行前專門囑咐,楚太子送的禮物一定不要輕易動用,恐被人指為私通諸侯。建議向上報告。因此,鄭安平同意在報告的事項中再加一條:「楚人贈聘禮,何以當之?」
送走刑曹從事後,芒未和陳四又添置了一些日用品,如鼎灶碗盞之類,把席、衾、枕等物重新晾曬、拍打得鬆軟;官服重新洗淨。
只過了幾天,女方那邊便送來了妝奩,乃是全套的四季服裝,以及席、衾、枕等床上用品。雙方約定了娶親的日子。由於同鄉同里,便約在同一日。鄭安平遂向同僚們發出了邀請,還找其中兩人借了兩乘車駕。
娶親的前兩天,鄉嗇夫和里嗇夫都在鄉里擺了宴席,宴請全體裏眾。娶親的那天,鄭安平又在裏頭廣場裏設了酒宴,宴請全體鄉里。到了黃昏,陳四和芒未各駕一車,從裏頭出,從里尾入,到女方家裏接了新娘;又從里尾出,裏頭進,回到自己的宅中。本來不遠的路程非得這麼繞一下。而眾鄉里則先到里尾,作為女方鄉里迎接男方;又到裏頭,作為男方鄉里迎接女方。陳四和芒未的父母都不在咸陽,芒未雖然有弟弟有咸陽,但露不得面,甚至都不敢請到婚宴現場,惟恐露出破綻。鄭安平請借車的兩名公大夫夫婦,分別代為男方家長,祝福新人。
第二天上朝之前,兩對新人齊齊來到鄭安平府上,奉上新娘親手調製的羹湯。鄭安平恭敬回拜,飲了羹湯;雖是家常之味,卻別有溫情。鄭安平想着自己當年的婚事,雖然奢華異常,卻少溫馨之情,心中暗暗嘆息。
下朝後,一群同僚齊聚到鄭安平宅中。兩對新人、五名親衛以及五旺,早已升火備餐,準備酒宴。院內酒肉飄香,唱和應酬,熱鬧又與鄉里不同。
繁忙而溫馨的婚禮過後,鄉里恢復了安寧。前往安邑請示報告的人回來了。回來的不是原來那位刑曹從事,而是張祿在解縣招募到的幕僚,大家稱之為解鹽先生。解鹽先生雖然奉張祿之命回來,但卻沒有動用驛船,而是在渭水傭船回來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帶回了一船鹽,約有十餘石,找人讓鄭安平借了車去拉。
幾個人費力哈哈地把鹽拉回來,鄭安平請解鹽先生到堂上落座,陳四和芒未都過來相陪,聽候張祿的指示。
解鹽先生道:「刑曹從事為皮尉所召,故命微庶復丞命。」
鄭安平於座中行禮道:「謹奉教!」
解鹽先生取出木牘,道:「所詢秦王所賜,着鄭丞一應辦理,相機處之,不必再報。」
鄭安平道:「喏!」
解鹽先生道:「陳兄、無為兄得良婦,無任歡喜,惟身無長物,無以相贈。茲宅中但二兄所喜,一任取用,則幸甚!」
陳四和芒未皆從座中伏拜道:「豈敢!」
解鹽先生道:「安國君受封,謹從眾意,隨禮附和,不增不減。」
鄭安平道:「喏!」
解鹽先生道:「秦國用兵方略,未可與言。若咨以河東,則言可戰!」
鄭安平心裏一驚,道:「可戰?其奈兵糧何?」
解鹽先生道:「此正所以報丞也。丞所咨運鹽之事,諸鹽無外運也,但石鹽價粟二石,往運安邑可也。」
鄭安平道:「何謂也?」
解鹽先生道:「河東少糧而富於鹽,諸侯多糧而乏於鹽,是將以吾有餘,易吾不足可也。以鹽一石易粟二石,且命各商自運糧至,而自遠鹽往;價以廉而得眾意。如此安邑以十萬石鹽,不勞而得二十萬石粟,當十萬之眾一月之費也。」
鄭安平撫掌讚嘆道:「此大才也,必也先生所為!」
解鹽先生道:「焉敢貪天之功,此主公所議,微庶偶得之!」言下洋洋自得。
三人齊贊此法甚妙,紛紛恭維解鹽先生。解鹽先生道:「大夫所贊,微庶不敢當也。商行天下,本采有餘而補不足,理之常也。安邑富於鹽,鹽,民之所賴也,有鹽焉得余物不至耶?不足掛齒。惟此事當得丞四下傳播,令天下皆知,乃得其用也。微庶私以十五石鹽入大夫,願得大夫三十石粟,以為食宿之資也。大夫其允之!」
鄭安平道:「先生得守之命,行使於咸陽,食宿自當奉之。焉敢得先生之鹽耶!」
解鹽先生道:「微庶之入咸陽也,非但使命,亦薄有賈事。故不敢勞動館驛,自傭小舟,寄宿於大夫檐下。大夫尚容一二。」
這話讓鄭安平感到突然,但沉吟片刻後,還是道:「先生但自便!」
隨後,解鹽先生又把張祿對其他事件的分析和指示一一說出,一直把鄭安平所有請示的問題都說完。鄭安平等一一回應:「喏!」
吃過晚餐,鄭安平請解鹽先生就在耳房內休息。刑曹從事在時,也是住在那裏。自己住在後宅。廂房裏是五旺和五名親衛。
忙了好多天婚禮,再看着陳四和芒未出雙入對,鄭安平不禁感到有些寂寞:若大的後宅只有他一個人,如果再有一個女人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知道,當一個男人有多個女人時,家族內的肅殺氣氛,特別是她們都有自己的兒子,而這個男人還薄有家產!
咸陽宮終於通知他,相府召見鄭安平。
鄭安平帶着陳四和芒未一起進入相府,接待他的正是那位在武安一直戰鬥過的相府兵曹,一名謁者在旁邊旁聽記錄,這表明鄭安平不僅是向秦相報告,也是向秦王報告。
兵曹十分客氣,將三人迎入塾房內,兩邊隔着一條几案坐下,几案後面是屏風,屏風後面,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是記錄會議內容的文書。
兵曹按例詢問了河東守到任的時間,所設的幕府,所頒佈的教令等常規事項,然後讓鄭安平自由敘述河東的政績。鄭安平在上計之前,就已經和河東的各臣僚吏商議妥當,到時應該如何敘述,繁簡如何,今見其問,取出木牘,按事先準備的條目一一敘述起來:先說了張祿為考察各地形態,跑遍了河東的每一個縣;次述頒佈的招賢令,以及對曲沃、安邑的整頓。說到上郡遭災,相府要求河東征役一萬相救,鄭安平更是極力渲染河東如何克服重重困難,也要完成相府的教令。他依次敘述了修建道路的過程,以及過程中的種種艱難險阻、意外、災難,說得十分動情。說起整頓解縣的鹽業,十分驚心動魄;說起發現軹道入口,又充滿了懸念和僥倖!最後說到上郡的移民時,卻一筆帶過,道:「幸賴上郡相賜,役於河東者,十之八九皆移河東,各賜名爵,分居各縣,各安其業。其有未入者,亦為妥加安置,征為郡守。一應糧米,未敢缺也。」
在鄭安平敘述的整個過程中,兵曹都雙手扶膝,全神貫注地傾聽,幾乎沒有出聲打斷鄭安平的敘述。待鄭安平說完了,兵曹才問道:「歲末上計,其有貢者?」
鄭安平道:「河東所供,關係甚大,不敢書於牘而存於案。乃河東山川形勢。」陳四從懷中取出自己繪製的河東各地山川形勢圖,奉給兵曹。兵曹接過,道:「前者大夫所繪太行、邯鄲形勢,王與相皆嘆為至寶;今復得河東形勢,其貴亦至寶也!」然後對裏面大聲說道:「河東獻至寶一副,值千金!」然後問鄭安平道:「來歲,河東欲何如?」
鄭安平指着安邑的那幅圖道:「絳山之後,有涑水之谷,水草豐美,宜農宜牧。軹道出焉,新田鄰焉。河東於歲末年初,願得刑徒數千,乃城於此,為安邑之左,當涑水之谷,控軹道之口,通新田之道。然後練兵積糧,而出於軹道也。」
兵曹問道:「新田、平陽,晉之舊都,韓之故國,當汾水之中,良田在焉。北通於太原,東出於太行,誠欲取之,當以何道?」
鄭安平道:「必也誘其民,乘其虛,通其道,俟其變。乃出大軍臨於皮氏,溯汾水而上;奇兵出於曲沃,絕絳山而前。首尾攻之,破之必也。」
兵曹問道:「若欲取軹道,復將奈何?」
鄭安平心中暗想:來了!遂以議定的話回答道:「聞昔者安邑魏民,或在新田,或在絳,或在唐,或在翼。此數者,皆韓地也,而處之者少。其大部出軹道,居南陽、大梁。然南陽、大梁,民眾而地少,聞多有居於軹而未出者。夫軹道,山間狹道也。非有水草之茂,山川之饒,其民甚困,或雲有歸之者。若乘其勢而招之,乃虛彼實此。吾實而彼虛,破之必也。」
兵曹問道:「守招亡納叛於軹道,其效何如?」
鄭安平道:「守得軹道之口,不過月余,臣即歸矣。或聞日乃百數,悉屯於安邑之左,必擇其善者,乃入安邑。今過三數月,或將萬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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