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趙軍在戰爭開啟時佔據以逸待勞的有利地位,藺相如竭盡全力應付前線的開支,包括修築豪華的三道防線!如果能讓秦軍知難而退,這些花銷都是值得的。
以藺相如的精明,自然也會懷疑是不是上了秦國的圈套。但這事怎麼說呢?仗打贏了,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而為了提高打贏的可能,你願意付出多大代價?特別是打輸了後果特別嚴重時!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咱只完成最基礎的就行了」這樣的話來。
兩年供養數十萬人,對國家經濟的傷害是明顯的。雖然還沒有出現拋荒的事,但產量下降是明顯的,這是勞動力下降的直接結果。上黨雖然不是一個重要的產糧區,但維持當地居民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上黨精壯被抽調參與防禦工程建設,上黨的農田全都拋荒,民眾數萬戶十七萬人需要邯鄲供給糧食。而這些人還不能就此遣散:士卒的各種後勤保障沒有民眾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在上黨防線內,各種服務項目是很豐富的,包括醫療的、娛樂的、餐飲的呼朋喚友來到防區內掙錢的人也有不少,防區甚至呈現出繁華集市的風貌。
但繁榮的基礎是邯鄲能提供必須的糧食。經過兩年消耗和歉收,邯鄲耗盡了存糧,無力再滿足上黨的需要,長平防區內也漸漸出現經濟蕭條的景象。
自從廉頗發起主動出擊後,仿佛捅了馬蜂窩,王齕隔三岔五就會派兵出來攻擊趙軍的壁壘。進攻明顯帶有練兵和演習的性質,開始時不過讓士兵熟悉地形、號令和旗幟,然後是各種戰術配合,一般進攻到趙軍弓箭射程之內就會撤退。或一千、兩千,在各個地段依次展開,有時也會組織起上萬人的大型進攻戰。時間長了,趙軍也有些疲勞,防禦不免鬆懈,結果被王齕抓到一次機會,一舉攻上壁壘,斬殺守軍千餘人。然後在趙軍援軍到達之前,焚燒了壁壘,主動退出。
有了這一次教訓,趙軍再也不敢掉以輕心,每次秦軍進攻,他們也都主動演練防禦戰術。雙方都有模有樣,堅決對抗。
王齕感覺到趙軍的戰鬥力下降,已經是六月中以後了。秦軍士兵注意到,他們衝擊路途上佈滿了趙軍的箭矢射過的痕跡,提示在多天前,趙軍可以把箭射到更遠的位置,而現在,他們體力下降,箭已經射不到那麼遠了。
王齕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白起
接到白起的報告,張祿結束了與鄭朱的談判,但親自將鄭朱送到函谷關,向鄭朱為維護兩國盟好的努力表達謝意。而這時,五千劍士混雜在關中的兩萬刑徒中,進入河東。北地、上郡的刑徒則牽着牲口,裝載着許多物資,也進入河東。
關中大地上,塵土飛揚,人頭攢動。
雖然徵用的都是刑徒,但充任各級基層軍官的爵士,還是動員了相當多的農民。
鄭朱返回邯鄲,詳細向趙王報告了談判經過。在趙王看來,派出鄭朱,不過是給田單打掩護,本來也就沒想到有什麼成果。鄭朱向秦國媾和帶給諸侯的衝擊,則是出乎趙王意料的,而且還沒有明顯的跡象。
鄭朱返回後,秦國關中大徵兵,立即被各國偵察到。大家似乎這時才恍然意識到,上黨作戰至今,秦國關中地帶竟然還沒有徵兵呢!
這下秦國要動真格了!所有人都這麼想。趙國君臣也是如此。
趙王完全慌了手腳。他已經竭盡全力,甚至已經精疲力竭了,突然發現,對方不過才出了一隻手。這幾乎令他絕望了!
廉頗在前線,田單還沒回來。趙國以通軍事著稱的,只有客卿樂毅。樂毅歲數很大了,有一兒一侄在燕國為官,自己和其他的兒子們住在邯鄲城外。在二十多年前五國伐齊時,樂毅是聯軍統帥,田單齊國大將,兩人曾經是戰場上生死相搏的對手,如今卻同在趙國養老,一個是客卿,一個是相國,真是造化弄人。
在平陽君和平原君的建議下,趙王召見了樂毅。
趙王道:「趙得上黨十七城,而惡於秦。今與秦相拒於長平,勝負難決。願聞先生一策,以教寡人。」
樂毅道:「臣聞上黨,韓城也。奈何趙得之?」
平原君解釋道:「秦下韓野王,斷太行之道。韓欲獻上黨以和秦,上黨郡守不願歸秦,乃入於趙。趙臣皆以十七城,大利也,雖百萬眾戰經年而取之可也。遂以軍襲奪之,而與秦戰。」
樂毅道:「趙上卿廉頗,勇而有謀,深通兵法,可以為將。」
平原君道:「誠以廉卿為將也。與秦相持,至今二歲。」
樂毅驚道:「能相持二歲而不見勝負,趙與秦皆非常也。願聞秦將者誰?」
平原君道:「秦將王齕、公孫起!」
樂毅道:「公孫起,素聞其名,王齕則未之聞也。」
平原君道:「是子起於行伍,聞以功晉左庶長。」
樂毅道:「既起於行伍,必善戰之輩也。」
平原君道:「彼以四萬之眾,當趙二十萬,而力不屈,誠勇將也!」
樂毅驚道:「以四萬敵二十萬?!廉卿何計拙若此耶?上黨縱橫數百餘里,高山險阻,步步陷阱,實用兵之所也。兵法,五則攻之。攻之則必克也。」
平原君有些尷尬道:「廉卿軍長平,據壘而守之!」
樂毅道:「願聞上黨山川形勢。」
趙王即命尚書取來上黨山川形勢圖,大大的一幅,鋪在四人的席間。平原君以手指劃,口中介紹,說了半天,把趙軍在長平的佈置全盤托出。
樂毅很認真地聽完介紹,細心地詢問了一些細節,然後陷入沉思。
平原君道:「趙之兵略有何不妥乎?」
樂毅道:「非也。吾當有所思也。昔臣奉王命伐齊,五國相攻,直下齊七十餘城。然莒及即墨不下者,何也?」
平原君道:「人皆以安平君攻守得法,力保二城也。」
樂毅嗤笑道:「安平君雖智勇,但保即墨也,焉得保莒?」
平原君道:「其道何如?」
樂毅道:「凡城有必可守者,兵與城稱也。城大而兵少,則守不固;城小而兵多,則費;二者相稱,守乃固也。彼七十二城者,城大而兵少,故不固也。至於即墨與莒,城不過三里,兵不過萬人,民不足十萬,小大相稱。故臣雖有十萬之眾,無能為也。」
平原君似乎模糊地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急忙問道:「長平之守,小大不稱乎?」
樂毅道:「長平,山地百里,水道百里,山水之間百里,凡三百里,九萬步,一步一卒,當九萬卒。趙以十萬守之,不為多也。然其地,守山則無能守水,守水則無能守山,前後不相保,左右不相應,雖設營佈陣與敵野戰,猶不可百里,況守之乎!彼以軍三萬,則相敵也;五萬則破之矣!是故增兵至二十萬,以應其急。秦攻山,守水者虛擲;攻水,則守山者虛擲。趙守三面,秦攻一面,是秦以一可當趙三也。縱能禦敵,糧草倍於敵,兵倍勞於陣,何能繼之?」
平原君急道:「如此必敗之局耶?吾兵五於秦,而無可勝之道,何也?」
樂毅道:「是故兵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無五則守之之道也。」
平原君道:「廉卿攻之,而未能勝也。」
樂毅道:「何以攻之?」
平原君也只是從廉頗的報告中得知一點消息,只能含糊地回答道:「附其壁而攻之!」
樂毅很有興趣地問道:「秦亦壁乎?」
平原君在一道山谷前指劃道:「秦壁於山前。」
樂毅道:「其壁幾何?」
平原君道:「可四五十里。」
樂毅道:「四五十里,旌旗相望,金鼓相聞。若有急,一日而至,左右相救也!但有兵二萬,足以守之。」
平原君道:「聞彼半以守壁,半以攻我。守壁趙軍,不勝其擾。」
樂毅道:「兩壁相距不過十里,以少軍攻之,正合用兵之道。而大軍無所用其武也。」
趙王突然問道:「若欲勝之,復當奈何?」
樂毅道:「長平狹小,不利大戰。若臣計之,當棄長平而守上黨。其地開闊,山水相續,正用武之地也。吾以五敵一,戰之必勝。」
趙王道:「吾棄長平而退上黨,若秦發大兵來攻,奈何?公孫起,人屠也,頗善野戰,無人敵也。廉卿以壁壘阻之,猶可相敵;若平野相抗,吾恐伊闕之禍、華陽之災而將復現矣!」
樂毅於席中伏拜道:「未戰而氣沮,取敗之道也。願王奮之!」
一句話,說得趙王面紅耳赤,處處把息擺在被動挨打的地位,千方百計地不要挨打,打得不要太疼,從來沒有想到要主動出擊;出擊一經挫敗,立即退回壁壘中,哪怕擁有數倍於敵的兵力也不敢再戰。凡此種種,都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畏敵!特別是畏懼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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