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使團一百人被集體安排在一座館驛中,館驛中柴米皆備,只是需要自己打火烹飪。魏人帶來的馬和車都留在函谷,秦人提供的馬和車就館驛中停着,由魏人管理。禮單已經在函谷核對過了,在朝上只要晉獻禮單就算完禮,免除了許多麻煩和辛勞。
典客安頓好使團,自己回去了,只留下一些行人與使團商議訪問流程:使團準備拜訪誰,有什麼要求,等等。段子干大感奇怪,因為各國慣例,使者出使時,除了國君,要去拜訪哪位大夫、大臣,全憑各人的人脈;如果一切都可以由行人安排,那完成使命還有什麼難度!段子干甚至認為,秦人是不是有意對自己有什麼優惠!面對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段子干毫不猶豫地要求拜見穰侯、華陽君、涇陽君和高陵君,行人善意地提醒他,目前封君中還有安國君。段子干也立即要求拜見安國君。他還要求拜見武安君和客卿張祿,行人告訴他,武安君目前擔任上郡守,張卿現任河東守,都在任上,不便回咸陽,無法安排接見。段子干聽說張祿現任河東守,立即想起張祿乃是魏國人,怪不得河東對魏國下手穩准狠;但又一轉念,有沒有可能找到他的親友,加以利用最後,他要求拜見太后。
得到段子乾的要求後,行人返回典客府,把行程上報典客。典客上報到穰侯那裏。穰侯看了一眼,道:「段子干徒有虛名,或能言善辯,非使也。」
典客表示同意,道:「與晤者漫無邊際,惟名爵是務,非其人也。」
穰侯道:「盡如其意可也。」
首先安排接見的是老邁的華陽君。行人稱華陽君已多日不視事,今聞魏使來朝,乃破例見之。段子干遂帶了三五隨從,乘車趕往華陽君府。
華陽君府位於渭水北岸,距離望夷宮不遠。段子干他們在行人的帶領下,乘車走了一個時辰才到。羋戎的冢宰在門外迎接,稱華陽君身弱,難以出迎。冢宰將段子干一行揖到堂前,羋戎在階前迎候。相互作了一揖後,段子干升堂。堂前庭中並無歌舞鼓樂,看來將是一場硬梆梆的交談。
段子干首先為華陽君壽。羋戎淡然道:「臣七十有奇,古所希見矣。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臣之謂也。」
段子幹道:「華陽君功高蓋世,為世所尊。高山景行,堪為世范。」
羋戎道:「臣何功之有。蓋佐王理民事而已。」
段子幹道:「秦軍之出。糧秣不缺,兵甲精足,皆君之功也。」
羋戎道:「秦有法在焉,臣但具相而已。他人亦可為之。」
段子幹道:「臣於魏也,亦知民事。非如君之言也,勞心勞力,未足言道。」
羋戎道:「秦不動刀兵經年矣。以臣老病,實不堪用。」
段子幹道:「秦雖不動刀兵,然奪魏二城,君亦有與焉。」
羋戎詫異道:「何二城之有歟?」
段子幹道:「秦兵不血刃,連取魏垣與軹二城。君亦未之聞歟?」
羋戎仿佛才回過味來,道:「是兒輩戲耳!」
段子幹道:「攻城徇地,何戲之有?」
羋戎道:「垣與軹,其令守皆劣。兒輩乃代治之。商旅不驚,官吏無易,民皆營故事。但守令易耳。豈攻城徇地之有歟?」
段子幹道:「政歸於秦,魏令不通,非拔而何?」
羋戎道:「卿之武庫,不亦立於垣乎?其令久通,與故事無異耳!」
段子幹道:「臣之武庫,蓋欲守邊,今為秦所奪,奈何?」
羋戎道:「垣近河東,河東,秦地也,不得為邊也。卿其欲拒秦乎?武庫漸充,卿欲用之他鄉,遣使而支取,無不可也。——吾聞但得鐵鏃百十餘支,未為充也。」
段子幹道:「臣知鐵鐵鏃之法,獻之於王,乃得主武庫。今為秦所奪,臣將無地於魏也。願以二城歸之,君之惠也。」
羋戎道:「卿所知也,臣久不歷兵事。聞奪魏地者,乃河東,非臣所能及也。」
段子幹道:「但得君上一言,則幸甚!」
羋戎聽了,竟然「嘻嘻」地笑出聲來,道:「臣之一言,臣之何言?河東寧以此咨於吾乎?張祿兒輩,本起於吾,今得意於王,竟無一語相議吾何所言?」
段子干聽到這裏,心中暗自竊喜:他終於發現從魏國來的張祿,其實在朝中是有很多敵人的。如果
但他這時沒有時間往下想,只能繼續目前的話題交談。
段子幹道:「君為兒輩所輕,非所忍也。但發一語,令軹與垣皆歸於魏,非但魏感君之德,而張祿之功亦為烏有。不亦快乎?」
羋戎又「嘻嘻」地笑了,問道:「吾何故令河東歸垣與軹於魏?」
段子幹道:「太子在梁,不亦可乎?」
羋戎心頭一震,收斂了嘻笑的面孔,道:「魏將不利於太子乎?」
段子乾笑道:「豈敢!太子於梁也,蓋一秦也。旁人孰能害之。惟以之為辭耳!」
羋戎十分嚴肅地道:「願魏勿得傷於太子,秦必擊之!」
段子幹道:「非其願也,非其願也。但以為辭耳!」
羋戎盯着段子干看了半天,道:「願誠如段子所言。否則天下必亂!」
段子幹道:「垣與軹,誠魏之大邑也,王甚愛之。臣願大國歸之,君其助之!」
羋戎道:「臣,秦臣也。縱不得攻城奪地之戰功,焉敢不戰而獻城。」
段子幹道:「君為功於秦數矣。君為秦攻城奪地之時,張子尚乳口。今其功在君上,君其甘其下乎?」
羋戎道:「雖不甘,如之奈何?」
段子幹道:「若令河東歸魏軹與垣,君將何以命臣也?」
羋戎道:「絳與新田,故晉地也。而韓據之。若秦得之以廣河東,秦必德魏,而歸之故城也。」
段子幹道:「絳與新田,故韓平陽舊地,宗祠在焉,焉得棄。」
羋戎道:「平陽之於韓,與魏之於安邑同。魏獻安邑,韓獻平陽,不亦可乎!」
段子幹道:「非敢與聞也。」
相互摸出了底,兩方再閒談幾句,段子干辭出。行人告訴他,穰侯將宴請魏國使團,到時專程迎候。段子干相謝,與行人辭。
相比於和華陽君見面,與穰侯相見更為重要。段子干默想了全套說辭,認為還是有一定說明力的。休息片刻,與眾人演過禮,行人到了。全體使團成員出發,前往穰侯府。
穰侯在家設宴,而穰侯家中人口稀少,根本不可能承辦任何宴席,更不用說涉及百人的大宴。秦王特命少府全力協助,從秦宮調集力量籌備宴會。少府是主管宮中一切事務的官員,庖廚、樂府、服裝,乃至山川河流所出,皆歸其負責。少府要籌辦一場宴會,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當段子干到達穰侯府時,雖然只是晡時,但由於是深冬,天色已黑,但穰侯府燈火通明,穰侯親率一眾家臣和行人在門前迎候,而且還特別請來了楚太子和黃歇相陪。
當段子干在百步外下車時,府門內雅樂響起,這一次沒有震耳欲聾的鼓樂,只有絲竹和金石,其歌為哀怨的《小宛》:「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我心憂傷,念昔先人。明發不寐,有懷二人」
段子干率領全體使團成員與穰侯、楚太子一行十分正式地相見。穰侯和楚太子按照周禮,三揖三讓,分東西登上台階,進入門中。門中庭前樂舞婆娑,階前三隻大鼎烹着三牲,後院裏也熱氣騰騰,顯然還有別的食物。
在鶯歌燕舞之中,兩群人穿過庭院,步上堂來,穰侯與楚太子及黃歇坐東,段子干帶了兩名高級隨從西席。其餘隨從皆由行人相陪,在廊下甚至階下入席。
歌舞聲樂之中,賓主頻頻進酬,相互說着同盟情深,日久天長之類的話。只吃到月升東天。
穰侯將段子干請進自己的暖閣,兩人開始正式對話。
段子幹道:「穰侯自承太后入於秦,奉二王,立大功,封侯拜相,人臣之位已極。臣聞物之極也必反,誠恐變於頃刻也。今有張子,本大梁賤人,附貴人之尾,得升於天,令主河東,不血刃而得魏二城,無赫赫之功,誠所謂善戰者也。此蓋世之大功,穰侯不賞,則奈秦法何;穰侯賞之,則功不在穰侯之下。穰侯其居人下乎?今魏值顛撲,實因於華陽。若河東通軹,入南陽,魏不能抗,必將入之。則張子之功猶勝矣。若穰侯歸二城於魏,則張子之功不彰,南陽不失,而魏德穰侯,非只陶之利也。」
穰侯眯着一雙嘲諷的眼睛望着段子干,靜靜地等他說完,然後道:「吾以段子為高士,必有大論以教吾。今聞此議,深失所望。若夫不戰屈人,雖與攻伐戰取同,然無首級。無首則無功,段子豈忘失哉!今刑徒雖得保首級,而大夫皆無其功,於張子嘖有怨言。臣雖極,非張子所能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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