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由紅索下廚,置辦了一桌好吃好喝,算是最後一小聚,舉杯無數次,大家都儘量讓自己輕鬆一些,好讓弓月別太傷感,半席下來,除了弓月以外,所有人卻是反倒覺得自己才多慮了。
弓月看起來比他們還要輕鬆更多,也不知道是誰為了安撫誰,誰不讓誰傷感。
晚上弓月稍稍收拾了些貼身的物件就準備離開,紅索不舍:「你再是急,也用不着現在就走,連天亮都等不得嗎?仙學府的人又沒有催着你今日就要離開。」
弓月背上包裹,道:「我名義上是休學,實則卻是退學,若是白天走,難免被其他人看見,到時再引起什麼議論就不好了,還是晚上走好些,低調一點沒錯。」
她沒跟這些好朋友說明真相是休學而不是退學,選擇晚上走是逼不得已,就是不想被人察覺,晚上走才是正經。
這個仙學府,她真的不想再留下去了,至於回到玄蒼之後要怎麼跟父親和母親解釋,她現在還沒有想好,只是她寧可回去接受父母的懲罰,也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多留。
再是不舍這些朋友,她也做不到再留下。
紅索的目光黯了黯,晚上用完晚飯,其他人就各回各處了,此時就只有她與弓月二人相對,席宴過後難免更添孤寂之感,方才還不覺得,此時才覺得離別真的就近在眼前,忍着辛酸上前幫着弓月整理着衣衫,眼眶都有些泛紅。
弓月笑的溫和:「紅索你看你,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以後我們難不成不見面了?」
紅索別過頭去抹了抹眼淚,道:「你是九重天受人尊崇的上神,仙學府的這些學子們不懂事,早晚有一天會明白整理仰視於你的,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畢竟不是九重天上的人。想我一個妖女之身,能來九重天上一遭已是造化,此番一別,他日我從仙學府離開的時候。想要再見上你一面,怕是沒那麼容易。」
弓月一怔,這才想起確實是這麼回事,她抿了抿唇,拍上紅索的肩膀。安慰紅索道:「那到時候我就去看你便是,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不會斷了聯繫的。」
紅索點了點頭,後而突然抬眼看她,目光有些難言的憐憫之色,道:「弓月,我一直都不曾問過你,可若是現在不問,以後怕是都沒什麼機會了,你可會與我說實話。也好讓我覺得我與你這麼些日子的交情,是真的知心好友?」
弓月心裏一咯噔,隱約覺得紅索要問些她不想提起的那些了不得的事情,她當然不想回答任何一個字,可是紅索這話說的嚴重,一時間讓她甚是緊張。
見她如此,紅索嘆了一口氣:「看你這反映,我心中也知曉一二了,你放心,我斷不會問一些傷你的問題。」
弓月心中有愧。連連點頭,深吸一口氣:「你們在我心中都是很重要的朋友,你問我什麼,我都會老實回答的。」
「你前一些日子。每天晚上都偷溜出去,你是不是……是不是……」紅索似乎是在斟酌着怎麼樣開口才不會傷了彼此的感情,她這番斟酌着,弓月何嘗不是捏了一把冷汗,腦子飛速的運轉,甚至在想別是紅索察覺到她跟在欒之的身邊變成狸貓的事了。
紅索抬眼。直直的看進她的眼裏去:「你偶爾會溜出課堂,我有幾次跟着你來着,見你總是去師尊書院那邊,次次都在南院,你——你為什麼要幫師尊們打掃書房?」
弓月不明白為什麼紅索突然換了個問題,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後來的問題明顯要好答的多了。
她目光才垂下,紅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決定離開仙學府的事,我總覺得與這些事情有着說不清的關係,但是你退學的決定是在紫姬出現之後的,那……紫姬與你是不是有什麼恩怨?」
弓月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怎麼可能,我以前根本就不認識什麼紫姬,哪來的恩怨。」後而她輕嘆了口氣:「紅索,我之前確實總是去南院師尊們的書院,我也沒什麼別的心思,就是想自己在仙學府里混的不怎麼樣,至少能在師尊們面前搏個好孩子的印象罷了,想着萬一哪天自己闖了禍事,也好有師尊能幫着我說上兩句話,你看,這次我要退學的事情上,就果然有南院的師尊替我說項了。」
弓月這話聽起來雖然有理有據,可紅索就是覺得這未必就是真相,她目光盈盈的看向弓月,道:「弓月,你都要走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不成?我之所以能問的這般直接,定然心中多多少少感覺到了什麼的,你這一番話拿來搪塞我,我心裏真的很……」
「紅索,紅索。」弓月緊張的抓住了她的手,聲音都急促了起來:「你聽我說,你什麼都不要問了,無論你心裏在猜測什麼或是你想知道什麼,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委實難以開口,一旦提起,我就覺得像是有把刀扎在心上似的,你不要問了,你所要問的想知道的,都已經過去了,全部都過去了,再也不會有以後了……」
紅索相當震驚弓月竟反映這般強烈,一時驚的竟真的開不了口了,她一眼一眼的看着弓月的神色,目光越來越平靜。
弓月也在看着她的神色,見她鎮靜下來,立即意識到恐怕紅索將心中的疑慮已經坐實了。
她覺得相當難堪,垂下頭去不敢抬起。
「紅索,我要走了,做為好友,我只想奉勸你一句,你對水鳳的感情縱然再深,但也要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付出什麼都可以,但就是萬萬不要將自己的心都掏出去,情之一字,難免——最終讓人失望。」
紅索的淚水淌下,並不完全是因為想到了水鳳,也因為弓月的這一番感慨,又何嘗不是她心境的真實寫照。
水鳳喜歡的人是弓月,她心裏早就一清二楚,無非是一直心甘情願的自我蒙蔽,以為終有一日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以為終有一日,水鳳可以看得見她的好。
今天晚上這個告別宴,沒叫水鳳過來,是弓月的主意。也正正如了她的心意。
她其實很怕晚上水鳳會過來,怕水鳳會忍不住對弓月說些什麼,更怕的是水鳳會當着所有人的面,當着她的面,對弓月表他的一腔熱情。
好一陣子。她常常會看着弓月的臉發呆。
她想着,為什麼自己沒有弓月的容貌。
為什麼自己不能長成弓月的這個樣子。
要是那樣的話,水鳳喜歡的人就會是自己了。
紅索沒有再問下去,這讓弓月發自內心的感激不已,收整了一下心緒,她抿唇堅定地道:「我這個決定下的突然,也沒準備好什麼,你我好友姐妹一場,我竟沒個禮物送你,實在心裏過意不去。紅索。這樣吧,你有什麼想要的或是喜歡的,就是再難,我個人雖然不濟,但是玄蒼的藏庫里還是有不少寶貝的,我定然挑得出像樣兒的拿來送給你。」
紅索一開始覺得這話太客氣了,還未開口拒絕突然腦中靈光一動。
她目光落在弓月的臉上,幾番張口,卻是欲言又止。
弓月自然看得出她心中有所惦記的,鼓勵道:「別跟我客氣。這算不得什麼,只要你開口,只要我有,定然不會讓你失望。」
紅索咽了咽口水。目光依舊不曾離開過她的臉,聲音極輕極緩:「你,可否贈我三滴你的心頭血?」
弓月一震,一怔,一呆。
心頭血?
她萬分不解:「你要我贈你三滴心頭血?」這話才一出,她便看見紅索那一對眼眸中流露出來的迫切與發自內心的渴望。
她突然間想起了什麼。有不短的日子了,好像好一陣子以前,紅索曾經提起過一個有點像傳說的偏方。
說是什麼用別人的心頭血可以更改容貌之事。
她心中一震,她很想問紅索。
可是卻開不了口。
末了,她正了神色,婉轉的道:「紅索,你要我心頭血做什麼?」
紅索垂了眼去,這樣一來以弓月的角度就不能看得見她的目光,她低語道:「一個念想,做個墜子帶在身上,由你心頭血養着玉,看那玉鮮活的活着,就像是你一直陪着我一樣。」
弓月沉默許久。
就在紅索已經開始不安的在袖內絞動手指的時候,就在紅索準備抬頭說些沒關係不給也不要緊的時候,弓月開了口:「好,這件事我答應了你,只是取心頭血之事不是那般容易的,多少都會有些傷身,我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取心頭血,等過些日子我身子將養好一些,定然不會忘記今日答應你的事情。」
紅索猛的抬頭,萬般感激的連連點頭。
弓月的後半句話立即被噎在喉頭,面對着紅索這般的反應,委實不能說了。
她咽下去的後半句是:紅索,你今日的這個決定,他日可莫要後悔。
走的突然走的急,一口氣駕雲離開了仙學府的範圍境內,弓月這顆心才放回肚子裏。
吹着夜風,四周星子爛漫,這般披星戴月倒讓她有種日夜兼程之感。
唯一諷刺的是,她這番日夜兼程,和逃跑其實又有什麼不同。
沒得仙學府各位師尊的同意,她擅自將休學改為自己單方面的退學,算來這還是她頭一回做這樣的大膽之事,她不禁的覺得自己真是有些不濟,活到自己這般年紀,做的最出格的事情竟然就是眼下這一樁,真是拿不出手。
她要離開仙學府的心意沒誰可以改變,是以,也斷然不可能因為那些仙師不同意便就放棄。
就算像逃跑一般,可不得不說,自己竟也覺得自己相當瀟灑。
她自然還沒想到等到回到玄蒼後要怎麼解釋,路過遲霖的茶林的話,他不可能察覺不到,到時候又是一番免不了的折騰與麻煩。
自己現在處於休學的狀態,仙學府那邊暫時還不會尋到她頭上來,而自己若是這個時候就回玄蒼,那就意味着立即便要面對自己退學的後果。
能晚一天就晚一天,能晚一天就能多快活一天,這是鐵打的不爭的事實。
是以,不如趁着這個難得自由的機會,快活到底,這樣等到時候再面對父親母親的發難之時,也不枉此行。
思及此,她立即調了個頭,往玄蒼遠些的地方去矣。
這漫無目的隨意遊歷的感覺其實也不錯,白日裏依山傍水,無人滋擾的感覺不知有多快活,接連半月有餘,弓月遊歷了不少的山頭,看過了許多的奇山異景,心中不禁的覺得,這九重天上的日子委實是枯燥至極,怪不得父親母親總會時不時的便要出外遊歷。
看多了大山大水,雖然不至於審美疲勞,但是想要歇歇腳的心思倒是滋生了的,一想到要歇歇腳,她不由的就想到了一個最適合歇腳,也相當有必要去一去的地方。
梵妖七界。
那裏萬年如春,桃花盛開不敗,還有哪裏比梵妖七界更適合滋養,況且,還有她的分身在那裏。
她一想到自己的分身,不由的就掐算了一下時間,距離安排這個輪迴作業以及自己抽出神識來的日子也不短了,這麼長時間過去,也不知道那個分身在梵妖七界有沒有長進。
一念至,身便行。
路上她想着,自己在仙學府的時候,再是仙術不昌,可到底是上進心很有的,自己的分身應該也當如此,就算天資不怎麼樣,但是後天因素定然也很爭氣,當時交作業的時間太短看不出來,現在這麼些日子過去,未必就過的不好,興許自己的這個作業,現在已經很了不得了也不一定。
然而這一去,卻讓她措手不及,甚至——無從下手。
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分身,經歷的,竟然是她想都想像不到的浩劫。
似乎是因為折騰出了人命,整個梵妖七界都因為這件事沸騰狂亂起來,街市遊行,囚車示眾,萬人……唾棄。
誓要除之方才為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