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池邊的竹屋內,叛烙正在仰面看着屋頂發呆。
他今天其實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做的,他不禁的在想,難道在他來一清宮之前,欒之這個地方就沒人做這些雜事不成。
每天,都有仙娥仙童過來,展開長長的摺子,交待他這一天需要做的勞力苦力,每一天,他無不是累到筋疲力盡。
他今天什麼都不想幹了。
不是想放棄,而是真的有點吃不消。
遲霖昨晚出現,他以為遲霖是來探望弓月的,卻沒想到遲霖就是來尋他的。
「我知道你來一清宮是什麼目的,九重天不是你該在的地方,你還是趁早回魔界為好。」遲霖這樣勸他。
遲霖沒說的太直接,但是他知道遲霖的意思。
九重天仙氣太盛,他做為魔族生活在這裏雖然也不至於受些什麼損耗,但到底不會有太大的益處,再加上他日日被欒之刁難折騰,比普通人做這些事情要吃力受苦的多。
他當時未答,只含含糊糊的表示自己挺的住。
遲霖卻不是說說就算了:「你想修正弓月的記憶?我作為她的長輩,都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你還年輕,大抵還是不明白有些記憶其實沒了,比擁有更好。」
遲霖當時放下這話就走了。
他卻深思到現在。
遲霖的話,他聽得懂,也不是不贊同不認可。
但是他覺得,有些記憶還是記得更好。
不過遲霖的出現倒是讓他清醒了些許。
繼續這樣在欒之的一清宮賣苦力是不會有進展的,他到現在都沒見過弓月一眼,就算他不忘來此的目的,可若是見不到弓月本人,再忍辱負重也是無用。
他決定,必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抓緊時間先和弓月聯繫上才是當緊。
隨後他一個翻身坐起,直接竄到妝枱前,看着自己微亂的髮髻皺了皺眉。做了幾個表情整了整衣冠,直到萬分滿意覺得自己又是先前那個足矣讓魔族少女痴迷追纏的魔族王子的時候,這才滿意的笑了。
要見弓月,他就是得這麼英俊才可。
……
再轉回弓月與紅索萬年重逢的畫面。
她這般質問紅索。心裏是萬般複雜的,紅索聽這一問,竟是眼神慌亂垂下了頭去。
那些如髮絲一般的紅絲仍舊從紅索的神識一點一點的向弓月體內匯集,弓月卻不知怎的,並不想提醒她。
很多一些本不屬於弓月的記憶。一點點的在她心頭回放着,她看到紅索當年情竇初開,親手繡了個香囊給水鳳,自然是要傳情表意,水鳳卻是很平平常的接過,正要問紅索什麼,紅索因為害羞又難以開口,竟是信口捻了個謊:「這……這個是弓月讓我送給你的。」
那時候,放眼整個仙學府,除了雲閒。她真沒多留意更沒多向誰有過一點別的心思的。
那時候,放眼整個仙學府,她就算對雲閒有過特別的留意,但是這一萬年過去自己也想明白了那份心思是何意,其實不過是一種敬佩與感興趣罷了,至於男女之情,她至今也未曾體會過。
她沒想到,終有一天,紅索會為了水鳳而易容改性,這麼久的時間過去。紅索與水鳳也痴纏了有些年頭了,也算是共同經過不少事了,到得現在,紅索竟然仍舊這般沒自信。向她來討要心頭血繼續來討水鳳的歡心。
其實弓月到現在都還不是十分明了,水鳳對她是有照拂,但也不應該也沒有理由有這般深的執念,否則這絕對不是身邊人易容改性就可以將就的,可她還想不明白的是,都過了這麼久了。日日夜夜陪着水鳳的到底也只有紅索一人而已,他真的還要堅持讓紅索不能回復原先的模樣麼?
而眼前此情此景,弓月真想拂袖而去。
讓別人頂着自己的容貌去與他人談情說愛,她真的有些噁心。
可她眼前看到的也是當年照顧她關心她的人,此時楚楚可憐梨花帶雨,她縱然想鐵石心腸,也是猶豫難決。
好在旁邊就是那平坦的大石,她嘆了口氣,矮身坐了回去:「你與我快要一萬年不曾見過面,卻沒想到這一重逢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既然提到那一池子血的事,你也應知道我有極不願再在此事上多提,可你卻偏偏還要衝上九重天來,甚至還擅闖一清宮,此時又跪在我面前。你如此這般,必然也是實在別無他法,你我同窗一場,你與水鳳走在一處也未曾通知到玄蒼,我沒得機會給你備份厚禮,此番你向我討心頭血,我似乎沒什麼理由拒絕。」她說着,話到這一句時,紅索突然抬了眼,雙目燃滿了希望,弓月見狀卻是覺得越發的寒涼,想自己這般念及過往,紅索卻只聽到了這最後一句。
「但若再讓我給你心頭血,卻是委實不能。」弓月別過臉去不再看她,道:「我許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我都儘量去辦,獨獨除了心頭血。」
紅索現在此番境地,已經是戴罪之身,再給紅索心頭血,若被發現,又是罪加一等,單是想着這方面,也是害了她,更何況弓月自己實在也不想再做這等事了。
紅索聽罷目光立即呆愣,就這麼直直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會生氣,可,可你為什麼現在變得如此冷血絕情?」
弓月聽了這話甚是震驚,大驚之後又略略想了想,委實也的確有冷血絕情的感覺,繼而點頭道:「是,你受天庭責罰,我卻一眼都沒去瞧看過你,在這件事上我也沒能幫助你,你定然覺得我絕情冷血,但是你需知道,我若是幫得上,定然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紅索卻是目光寒了下來,聲音很是怨懟:「沒想到凡塵兩遭,竟一點都不曾放在你的心上,我固然有罪孽,也受了兩世情劫之苦,可那兩世我又是如何捱過來的?弓月上神果然一點也不覺得我苦,反倒覺得我那是罪有應得吧。」
一萬年不見。當初那個總是站在她前面替她出頭的小芭蕉妖,如今真實面容不知如何,但是這般的心性,卻是真的不敢認了。時間固然是個神奇的東西。可這人心卻是比時間更加神奇。
弓月抿了抿唇,深吸了兩口氣,才含笑問她:「紅索,你和水鳳受天庭責罰輪迴兩世,你這怨氣。是怨我在凡塵的時候不曾手下留情,還是怨我害的你和水鳳要輪迴兩世才能解脫?」
紅索也是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不看她:「說白了,你到底還是介意我與水鳳在一起,你身邊沒了夜夜守在牆頭護着你的人,輪迴兩世讓我與水鳳受盡情磨不說,還將我與他的感情斬的乾乾淨淨。」
弓月聽了這話,很是有些懷疑自己的耳力,許久後,倒也是含笑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這般。倒不像是有求於我,你是覺得我欠了你的,就該送你一捧心頭血讓你回去繼續提煉?」弓月微笑:「你這般又擁抱又下跪,不過是想給我個體面了?」
紅索未語,卻是不再哭了,默了一下微微的冷冷一笑,拍拍裙裾站了起來。
弓月歪着頭看她:「你為了水鳳,甘願頂着她人的容貌去與他相處,你忍了這麼久,你居然還要繼續忍?哪怕是現在你和水鳳的情結已經被斬斷了。你也不放手?」
紅索不語,卻是倔強的點了點頭。
「你知不知道,你和水鳳去凡塵解你二人的情結,並非是你們二人有一方斷了就算了事。而是要將你們二人的這份感情都要切個乾乾淨淨才算圓滿,現在你與水鳳之事已經解決,意思也就是說你和水鳳現在,不止是水鳳對你沒了情,你對她也是沒了情的,你現在這般糾着不放。你明不明白,你並不是心裏還惦記着他忘不了他,你這是為你這一萬年的付出而不甘心!」
紅索眉心輕皺,壓根就聽不進去。
「你這是非要我的心頭血不可了?」
紅索點了點頭。
弓月一笑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幫不了你,我不給。」
紅索驀地睜大了眼睛。
被與自己容貌七八成相像的人這麼一盯,弓月真有些發毛。
而就在弓月轉身的那一霎,半空中突然一陣樹葉大動之響驟然響起,她大驚,立即明白紅索極有可能不是隻身一人尋到這一清宮來,所幸反映夠快,也不回頭看是誰,立即撒腿就跑。
祥雲也是飛馳而來的,可惜她足尖才一踮上,後衣領就被一雙極其有力的手給揪了下來,隨後就將她整個人一旋,畫面亂晃間,弓月就見一朵又一朵大花袍子在她眼前晃的她眼花繚亂,緊接着就是那同樣熟的不能更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紅索,你又不是取她性命,她害的你我在人世受盡折磨,取她幾滴心頭血又有何防?!」
這聲音,這容貌,當然就是那沼澤神不爭氣的忤逆子水鳳。
然而就在她能瞧得清楚水鳳的時候,水鳳自然也瞧清楚了她,她沒多驚訝,水鳳倒是不由的睜大了眼睛。
原本還抓着她讓紅索趕緊趁機下手取她心頭血的水鳳,卻又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立即目光就不一樣了。
「弓……弓月……」水鳳的目光都氳了薄霧起來,弓月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耳力不行的同時連目力也不行了,就聽水鳳的聲音也與先前天壤之別:「這麼些年,你……你過的可還好?」
弓月嘴角抽搐,還未來得及接話還未來得及斥罵,水鳳又柔聲悲情地道:「現今你又回到這一清宮裏來了,你……你對他……」
「水鳳!」紅索的手彎曲成勾向弓月伸來的時候,雙目厲的將弓月給徹底驚住,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去震驚水鳳這話的真正意義,甚至於根本就來不及開口追問,就覺得心頭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起來。
萬年前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彼時是她心甘情願贈與紅索心頭血的時候。
此時卻是紅索上門自取她心頭血的時候。
這感受明明是相同的,可心頭的感受卻完全不是一種,整個過程,她的衣領還在水鳳的手裏緊緊攥着,她似乎隱隱聽見水鳳在開口與紅索爭執,那般無情,她想,紅索聽着水鳳這般的責難,大抵心頭也是覺得水鳳無義的很。
她很想開口勸水鳳莫要再吵了,她很想開口笑罵水鳳前後不搭,先前抓着她領子要討心頭血的是他,現在又與紅索爭執的還是他,莫不是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了麼。
到底紅索也是這些年陪了他的人,男女之情被斬個乾淨,可總也有陪伴的情誼在,不然水鳳你跟着紅索一道追來一清宮討什麼心頭血呢……
可她開不了口。
她的心被攥着。
她失了力,眼看着自己的心頭血被紅索拿去,又眼睜睜的看着有些東西跟隨着心頭血一道的被紅索抓在了手中。
白色的泛着銀色的光澤,如髮絲一般。
她的——神識嗎?
眼睛發花,兩耳也在轟鳴,弓月隱隱覺得自己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紅索給帶走了,她掙扎着衝過去,很想從紅索的手中搶回來。
紅索卻是緊咬唇瓣,長袖一拂,弓月側身躲過的同時,就聽水鳳大聲叫喊:「紅索,你莫要傷到弓月!」隨之,水鳳竟是對紅索動起了手來。
紅索一邊與水鳳周旋一邊也是無奈的緊:「你這個混賬糊塗蛋,我就說不讓你跟來,你偏要跟,你一見到弓月你就迷昏了頭了,等我將這心頭血提煉好,我看你還敢不敢跟我動手!」
水鳳卻是根本聽不進去似的,見紅索又要拂袖驅趕追上來的弓月,立即就以身相擋:「你再這樣,我就真的對你不客氣了!」
紅索氣的跺腳:「死水鳳,不是你先前天天跟我耳鬢廝磨的時候了,那時候你可從來都沒有想起過別的女人!現在沒了幾滴心頭血,你自己明明也不甘心被九重天上這些臭神仙擺佈才找我一起來討心頭血,現在竟又說得出這種話來,我等着你到時候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你!」
弓月覺得自己都快聽不懂這二人說的是什麼了,就只知道自己的神識也一併的被紅索給抽了些去,三人這般你拂我我拂你,斗到斗空上去,紅索終於紅了眼,一掌擊開水鳳,另一掌直接將弓月給拂出數丈之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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