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了一些弓月的近況之後,遲霖叮囑了幾句便不再多說,讓小赤蛇回去好生照看好弓月,便讓小赤蛇回了玄蒼。
小赤蛇一走,他便駕上祥雲離開了茶林,足踏祥雲的那一剎,突然腰際一動,他一低頭,以為有什麼東西撞了上來,卻是什麼也沒瞧見,便想着自己過于敏感,踏上祥雲急馳離開。
他自然沒有察覺到自己腰際的環佩上多了一個指甲大小的掐絲鑲銀,日光之下銀光一閃,亮出幽白的光一閃即過。
弓月便就是這樣附在了遲霖的身上,被他帶出門去的。
她知道玄蒼現在四下里到處都是遲霖的眼線,想要出個門難如登天,她確然是想出去,但也只想去一個地方。
這些日子她縱然足不出戶,但是有些東西就是沒人告訴沒人傳達沒人來親自告訴她,她就是會隱約感覺到什麼。
整個玄蒼似乎與以前沒有任何的不同,一切和她沒去仙學府之前一模一樣,但是正是因為一切都一模一樣,這才不正常。
她從仙學府回來,無論大家知不知道她綴學的事,至少大家也知道現在仙學府撤去了,以玄蒼這些小傢伙們的好奇心,怎麼可能一個字都不問起。
但卻還真是一個人也沒有問過她,什麼都沒有問過,都當她從來不曾去過仙學府一樣。
若不是遲霖在她回來之前就叮囑過什麼,是不可能的。
至於她所感覺到的發生的一些事情,她並不是非要明白清楚,她只是想知道,叛烙最後怎麼樣了,現在又如何了。
進了遠塵山踏入一清宮,東澤一驚正準備傳音,被遲霖一手攔下。
「不必大費周章,你便就是傳音給他,他又豈會前來迎我這個客人?」遲霖淡聲道:「這個時辰不在前殿。必然是在後殿賞花品茗了?我自行過去便是。」
東澤笑道:「前陣子送來的茶尖,他自然要熱乎上一陣子,上神聰慧。」
順迴廊跨過殿,沿牆栽種着幽綠盈碧的綠植。此時未至花期尚在天寒,這一清宮所種植的植物倒是都精打細算過,便就是這寒冬之季,也一水兒的透綠,整個一清宮。每個細節都在透露着打理此處的人有多細緻講究。
遲霖略略放緩了腳步,似在感受風中馥郁,清淡的面上浮出了一絲有些複雜難明的笑容。
弓月她,曾經在這裏也生活過一陣子,彼時做為一隻小狸貓在這裏,這裏風景秀美,她可會捨得忘記?
恰在這時,有一縷琴音逾牆而來,雖距離較遠並不能聽得太過真切,但音韻清靈。一聽便知所用樂器絕非凡品,琴聲普通樂曲也平常,卻是每個調調都撥着人的心跟着上下起伏。
他固然曉得,能出現在欒之地盤的東西定然不是普通東西,但也沒想到等到他看到撫琴的人竟然不是欒之也不是欒之宮中之人,而是那個在仙學府可以有個說話的資格的紫姬時,他深深一愣。
近日他有所耳聞,聽得不少有關這個紫姬的事跡,這個紫姬的來頭沒幾句,倒是大部分都是圍繞着欒之而起。
因為事關欒之。是以欒之這般留心的身邊人,自然跟着欒之的名聲而水漲船高,紫姬在一清宮內自由行走不說,還全方面的都得着欒之的照拂。
來此之前。他一心想着但願這些都是些道聽途說,算不得真。
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不僅是事實,而那些所謂的道聽途說,其實還比不及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我還以為是誰能撫出這麼有意境的曲子,原來竟然是衍絲琴之故。」
欒之在樹下正半闔着雙目面含微笑。聽到遲霖的聲音之後微微的斜看了一眼,面容不改,口上卻是不含糊的頂了回去,來替紫姬出口氣:「我這一清宮在你眼裏和市集沒差了,你也果然是拿我這一清宮當集市來逛的,不然怎的竟然以為我這裏會用什麼普通的樂器來過耳。」
遲霖未接話。
他不想接。
事到如今,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想與欒之有半分爭執,他目光落回仍跪拜在地的紫姬身上,並未出聲叫她起來,只是順着那衍絲琴一流兒的望過去,那書案上竟然放了數個仙器,而當中最為打眼的,也是最為隨意丟放的,便就是前些日子讓天魔兩界大動干戈的玄魂鏡。
他腰際環佩上的掐絲鑲銀幽幽一閃。
遲霖看的多清楚,弓月看的就有多清楚。
欒之口口聲聲說要借來用的玄魂鏡,縱然她心中知道欒之不過是搪塞她而並無真正用處,可她卻不曾想到,欒之竟然就這麼隨手丟在一邊,連妥善收一下都沒有。
她突然有種受辱之感。
你騙我是一回事,但是你騙了我之後又這般嘲諷。
欒之,你修為幾十萬年有之,你的德行都修到地府里去了。
弓月萬沒有想到,她不過是想跟着遲霖過來,想着看看能不能聽到欒之與遲霖二人談起關於叛烙的一言半句,卻是才一見到欒之,就這般刺激。
半晌,遲霖深吸一口氣,似乎是要將自己的火壓下去似的,道:「你讓她先下去,我有話要問你。」
先前欒之連眼皮子都沒怎麼抬,聽了這話倒是坐直了身子,他上下看了遲霖幾眼,後而別勁的點了點頭,伸手一拂一招,就見紫姬噌的一下幻化成了一隻赤紅的狸貓,撲到了他的懷裏,他順着狸貓毛,一邊道:「現在可以問了。」
遲霖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這一系列的動作和這件事是欒之親手做的,他嘴角抽着,指着紫姬正要發火,欒之一眼望了過去:「大不了我捏個訣讓她聽不到便是,你要問我什麼事?我都不覺得她有什麼不能聽的,你有何忌憚?」
「好……」遲霖氣不打一處來:「好好好」
欒之皺了皺眉,朝着紫姬的小狸貓頭上伸手拂了過去,一道白光自他掌心浮出,覆到紫姬的身上,消失不見。
「現在可以說了吧?」
欒之語畢。伸手示意遲霖上座。
遲霖沒坐,而是自嘲的笑了笑,轉過身去揮了揮手:「當我沒來過吧。」
「你倒是犯起邪來了。」欒之皺眉站起身來將他厲聲喚住:「你走的倒是輕巧,別說是做神仙了。便就是做人也沒你這樣的,你想來便來,我這一清宮的門倒是不攔着你這位大神,你說你有話要說,這一個字也不吐想走就要走了?就是個說書的。也得說個上集再走人吧?人家至少還有個下回見分曉呢……」
遲霖回過身歪着頭看他:「你讓我說什麼好?」他伸手不客氣的指着欒之懷裏的紫姬:「你抱着這麼個玩藝兒,我一個字也不想跟你多說。」
欒之又順了順紫姬的毛,別過頭去:「不說別說,反正嘴長在你的身上。」
「那倒是。」遲霖聽了這話倒是回過了頭來,目光看向別處,哼道:「你不讓我說,我現在倒非說不可了,你抱着這麼個玩藝兒,我怕你有一天被這個天天揣在懷裏的東西反咬上一口。」
欒之身子一頓,面色肅了下來。
遲霖睨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抱着的這個小狸貓是個什麼東西?你這見天兒的順着它的毛,挺舒坦是嗎?挺水滑是吧?」
欒之一怔,隨後彎下腰去,將紫姬放到地上:「去玩吧,一會再回來。」
紫姬睜着溜溜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遲霖,明擺着不想走,但最後還是聽話的往外走去,雖然一步三回頭慢了些,終於還是到了門口處時跑了遠去。
欒之束手。看向遲霖:「來吧,向我揭發吧,你無非就是想跟我說些關於紫姬的事。」
遲霖上下看了看他,倒是露出些讚賞的諷刺:「起初我還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後來我又想,我怎麼能毫無疑義的認定你就不知道紫姬的真身根本就不是狸貓呢?」
欒之一笑:「你是想說她真身其實是條小赤蛇吧。」
遲霖抿唇,很不舒服的擺頭:「我一想到你竟然是知道的,心裏就越發的咽不下這口氣。你既然知道,還容得她在你面前顛三倒四翻雲覆雨?」
「這就算是顛三倒四翻雲覆雨了嗎?」欒之反問:「如果她這些小動作就算是顛三倒四翻雲覆雨,那麼顛三倒四和翻雲覆雨對我來說就算不了什麼。」
「你言下之意是。她再是在你面前想要瞞天過海,終究也是因為你先前曾經說過不喜歡狸貓這一科之故,她才這般如此?」遲霖望着他:「你覺得,她還委屈了是嗎?」
欒之沒有回答他,半晌後嘆道:「你只看到一隻小赤蛇隱着真身裝成狸貓的樣子在我身邊得寵得緊,我感激你做為友人的溫情提醒,但是你不知道的是這隻小赤蛇曾經為我做過些什麼,許多年以前小赤蛇為了我險些將命斷送,後來留在了我的身邊,幾時修成人形的我一點都沒有察覺,足可見我從未將心思放在這條小赤蛇的身上,只是覺得這隻小赤蛇曾經幫過我,哪怕我並不需要她的幫助,她也是豁出了性命去的。作為一條蛇,她能在我一清宮生養,這也是我給她的大福分,別的真沒有多想,卻是誰也不曾料想,陰差陽錯之下她幻化成小狸貓,為的就是討我一個喜歡,我並沒有多在意,只是喜歡她這份心思罷了,直到……」
遲霖面色未動,只是聽他說着。
欒之垂了垂目:「說這些沒用,有些東西說不清楚,說不清楚的東西沒必要說出來。」
遲霖始終看着他,此時方才覺得,自己來之前再是打好了腹稿,也萬沒想到竟然聽到的是這樣的一席話。
開口說出其實日夜陪着欒之的是弓月而非紫姬,其實並不難。
難的是他突然間覺得,並不應該說,也不值得一說。
捫心自問,他是真心覺得弓月這傻乎乎的勁頭未必一定要有個什麼結果,但是至少得讓承受的一方知道才是。
但是再深深的捫心自問,他更真的希望弓月能夠將這件事揭過去,最好忘記。
因為根本不會有結果。
欒之說,說不清楚的事情沒有必要去說。
他現在覺得,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其實也是沒什麼必要去說的。
只是就這樣走了,他不僅覺得自己白來了一趟,還覺得自己像是添了個堵似的,他是來舒緩的,哪有再添個堵回去的道理。
「顛三倒四翻雲覆雨對你而言算不得什麼?」半晌後,他微微昂起了首,有一種等着瞧好之感,道:「你所認為的不算什麼,我等着你將來知曉一切的一天,等着你非要將自己說不清楚的事情非要說個明白不可的那一天,而且到那一天,你一定說也說不明白。」他從來都相信一點,所有的事實,無論被人掩蓋扭曲的多深,早晚也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們的壽命很長,絕對等得到。
欒之聽了他這話皺了眉:「便就是我不想說,你也用不着這樣訓我,聽起來跟詛咒似的,你好歹也是關心我才來的這一趟……」
「到那一天你一定再也拿不出你現在這般鎮定的模樣,你早晚都會的。」遲霖打斷了他的話,扭頭轉身離去。
欒之惱了:「我欒之活到這個年紀,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左右自己的心緒,便就是這隻小赤蛇也是一樣,我有的是時間將所有不可預測之事慢慢吸收,你別想等到那一天」
遲霖頭也不回,大聲回道:「祝你愉快」
才一回到茶林,遲霖足尖一掂地,便道:「你出來吧。」
環佩上的掐絲鑲銀幽光一閃,一道白光就勢一旋,弓月肅面站在了他的面前。
遲霖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長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不再看她。
「你早就發現了?」
遲霖沒看她:「也沒多早,差不多就是在紫姬變成小狸貓的時候吧。」
「我不是為了看他,我只是想知道叛烙現在怎麼樣了……」
遲霖突然豎了手,很無力地道:「你不必解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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