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阿德隆凱賓斯基酒店。
李澤兩手抄在褲兜里,耷拉着腦袋看着窗外,一路的歐式風情,一路的異鄉面孔,這裏是柏林,他很清楚,作為父親的小黑山羊,他經常來這邊度假。而所謂的度假,實際上是感情的交流,作為投資與被投資的合作交流。
當然,距離那次「事故」過了七天,其中......他昏迷了五天。
李澤的一生里,第一次覺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之前並沒有覺得那麼重要。他昨天坐在那裏發了一天的呆,今天也是,想了許許多多,卻還是一片空白,他企圖從網絡搜尋蛛絲馬跡——
整座城市因不明原因成為廢墟......懷疑隕石......懷疑爆炸......懷疑......
「放屁。」
李澤真想靠嘴說出這麼一句,而不是心裏,至少能好過點兒。
那座城市消失了,那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因為不明原因消失了,但他知道那原因是什麼。
龍種。
那個小女孩說過,那個比怪物還要難以形容的東西叫作龍種,很明顯還有其他更強的東西,甚至強到能瞬間殺死龍種。不過他不知道,他暈過去,為什麼在這裏,他更不知道,他的大腦喪失了這幾天的記憶,甚至喪失了關於父母外貌的記憶。
他醒來,就在這,不在醫院不在神秘機構,就在酒店的床上。沒有貫穿傷,沒有骨頭碎裂,沒有任何不適,好像那些事他並沒有經歷,僅僅是看了場超現實的vr電影。
超酷!
可惜未能如願。
「中午好,李澤。」身後站着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卻長着一張歐美得不能再歐美得臉。他穿着一身漆黑的西裝,貼身合體,髮蠟打攪過的金色頭髮,即便堪比雜誌的型男模特。
「嗯。」李澤無心道。
「還在為我不能告訴你答案而氣憤嗎?抱歉,那是機密問題。」
「我不想知道那是不是機密問題。」李澤站起身,放棄了所謂的冷靜,抓着男人的雙臂開始搖晃怒吼,「那是我爹,那是我媽,是我的父母,我不想管機密不機密,更不想管你的中文為什麼這麼好,我只想知道我父母在哪,懂嗎哈特,我只想知道我的父母在哪。」
「機密問題。」哈特說。
李澤放下手,盯着那雙金色的眼睛。
昨天就是這樣......
李澤坐回原位,如果有煙他一定會十分鐘一包下去。感覺自己就是個007,超級特工,或者是個準備走上偵探之路的福爾摩斯,要獨自一人查案子,可惜他連門都出不去,鬼知道門口兩邊像兩尊門神一樣的壯漢是幹什麼的。
哈特拍了拍被李澤抓得皺起的衣袖,「今天是第七天,距離那件事件後的第七天,事實上,你是第一個醒來的,我可以將這封代表學校信第一個給你,不過菲利普教授還沒有到柏林,所以就安排了今天。」
「信?」李澤不解。
「就是這封。」哈特從懷裏取出鑲了金邊戳着紅油的信封拿了出來,紳士地放在身旁的桌上,「同為人子,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但很抱歉,機密就是機密。」
好傢夥,這就是寧死不屈啊!
「說起來我也是父母雙亡的人,和你一樣的遭遇。」哈特接着聊天,「我和你一樣有着同樣的遭遇,不過我比你好一些,我還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如果可以,真想帶你去我的小鎮,走上一圈。」
李澤撓撓頭,嘆了口氣,忽然仰頭望着屋頂,呆笑了兩聲,「那些是什麼東西?」
「適應能力真強,作為考官之一,我會在你入學檔案的適應分欄打上最高分。」哈特低聲說。
「什麼學校?」李澤想起先前說的。
「那封信,你打開了就會知道。」哈特說,「而你想知道的那些東西,你可以叫作龍,叫作吸血鬼,叫作外星人......總之,你能想到的任何形容詞都能在它們身上使用,噁心,醜陋,可惡......美麗,神聖......」
見鬼,為什麼會有美麗神聖?雖然哈特的中文能力好到讓他有些慚愧,但最後支支吾吾蹦出的這兩個詞語很明顯和他所見的完全不是同一種。這個好比問你說,你覺得地上那坨狗屎的形狀怎麼樣?能找出成千上萬的詞彙,甚至方言都能罵上幾句,結果身旁的人說那坨狗屎是神聖的美麗的。為什麼?
「至於你想真正得到的答案,等你入學你就知道了,我無法在這多說。」
李澤問了一下,「我一定會入學......你是這麼認為的?」
「你別無選擇。」哈特回復。
簡簡單單的心裏問候,李澤不再理會他,轉身默默地看着街景,人來人往,抬頭看着藍天,不知飛向何處的銀鳥。
哈特與門外的少女對視一眼,有些慶幸地搖頭,「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座城市的倖存者還有哪些嗎?」
李澤翻了翻眼睛,難以置信地轉頭,瞪着一雙發紅的眼睛看着哈特挪開後出現的身影。
原本隨性的少女正穿着精心搭配下的衣服,一件深藍色的套裙,黑色絲襪和略有站不穩的黑紅高跟,似乎做了小的改變,頭髮不再是以前隨意披散,而是像電視上那些秀場名媛做了別致的髮型。
她終於從運動型少女進化成了小御姐。
站起身,李澤衝上去將少女抱住,「陸路,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是、是啊......我沒死。」陸路從驚訝冷靜,有些受寵若驚。
他有點難過,也有點高興。眼前的少女,這個原本學校里的小公主,在告白之前像是幻影般虛無,告白之後,更像坐在金字塔頂的艷后,高不可攀,不知為何,能看到她還活在這個世上,心裏就說不清的安慰。但他失去了的比這個多的多,或許她也一樣,畢竟那座城市什麼都沒留下。想到這裏,身體不由地顫抖。
「陸路,你知道嗎?我什麼都沒有了。」李澤咬字非常清晰。
陸路看着面前比她高上一個腦袋的少年,無聲地笑笑,腦袋靠在少年結實的胸膛,忽然伸出手環住李澤的腰,小聲說,「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