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有客人,翻窗顯得不禮貌。」
長孫聞言後愣了片刻,而後右手衣袖一揮,坦然地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面目。
小財對此不解,但長孫卻是聽明白了呂四話中的意思。
顯然呂四已然知道了自己並非陳天,話語中的「客人」指的便是自己。
這個「家」既是指此時陳天的家,也是指呂四自己的靈魂之地。
哪怕是在靈魂之中,但呂四還是盡到了地主之誼,為桌前的長孫倒上了一杯熱茶,以示尊敬。
「您是那位旺財大人?」
在看到長孫露出真面目後,呂四反而顯得有些拘謹。
長孫點點頭。
但長孫還是能從呂四的眼神中看出戒備。
於是長孫將當年呂四和陳天如何捲入「唐懷安案」的經過說了出來。
「當年便是在這間房間讓你和陳天的人生走向了轉折」
長孫最後輕聲說道。
呂四這才慢慢放下了戒備,但隨後環視這間始終深埋於他靈魂深處的「家」,語氣有些自嘲地說道:「當年陳天偷回的那個錢袋確實令我們的人生走向了轉折」
「只是陳天打開了通往上層社會的大門,而我漸漸墮入了深淵」
長孫能夠聽出呂四對於命運不公的憤懣,但剛要張嘴卻迎上了呂四真誠的目光。
「大人無需多言,我沒有嫉妒天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由衷地高興」
「而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只是有些悔恨,恨自己沒聽天哥的勸」
在武院長夢境輪迴中,長孫對呂四也有簡單的了解。
這是一個膽小、勢利之輩,但他所能表現出的一切市儈、利己其實都只是多年掙扎於生存邊緣所塑造出的本能。
此時他所表現出的、與陳天之間的真摯情誼或許才是他靈魂深處的真實模樣吧。
長孫略有動容,輕聲開口道:「讓我來幫你,陳天還在等你回去」
當呂四聽到「陳天」時,他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片刻,但之後臉上便露出一絲慘笑。
「大人,我可能回不去了」
呂四打開黑袍,此時惡念化成的黑色符印就像是惡魔從深淵伸出的手一般,在一點一點將呂四向下拉,此時惡念已然蠶食到了呂四的胸膛。
長孫見狀面色嚴峻,呂四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但他卻依然打算試一試。
小財見到呂四的情況想要出言提醒長孫,但看到長孫眼神中的決然,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只是呂四擋住了長孫伸向自己的手,搖搖頭道:「大人」
「我明白你的好意,但現在惡念已然跟我分不開了」
「或者說,沒有惡念我就活不了」
長孫一怔,而後轉頭看向小財。
擁有惡靈的長孫處理惡念尚且有能力,但靈魂方面卻遠遠比不了有着天賦神通的小財。
小財有些不忍的點點頭。
長孫沉默了,看向呂四的眼神複雜而苦澀。
長孫此時的表現並非惺惺作態,而是他在呂四身上看到了幾分生命的頑強。
帶着這份情緒,長孫再看呂四胸膛下向上蔓延的惡念反倒不像是深淵中爬出的惡魔,而更像是身陷泥潭的瀕危者面對必死結局做出最後生的掙扎。
而長孫此時真摯的情感對於呂四來說來得更加致命,既像是久旱的土壤突逢甘霖,又像是漂浮在海洋的無助者突然看到一根難以承擔生命之重的枯木。
既不能令其獲救,又對其有着致命的誘惑,足以讓他迸發出生命最後的能量。
呂四臉色出現了不自然的紅暈,眼神中有面對他人突如其來善意時的侷促和不安。
「大人,您是好人,您和他們不一樣」
長孫沒預料到呂四到了此般境地還會發出這樣質樸的稱讚。
但長孫還是下意識地問出:「他們是誰?」
問出後,長孫便意識到自己此時追問這個似乎不合時宜。
呂四卻全然不在意,似乎從進門的那一刻他便決定好了
那些秘密不能和他一起消失於無形。
「請大人隨我一起來。」
說着呂四做出請的姿勢指向門外。
長孫同呂四一起向門外走去,當呂四打開門後,他們來到的並不是前院,而是一段嶄新的回憶。
陳天家外,呂四氣憤地摔門而出。
這是呂四和陳天那天吵架完後的場景。
很長一段時間,呂四都沒有返回這裏,而是天天混跡於各個酒肆。
「之前靠着陳天這個大理寺捕快的靠山混來的人際,足夠我花天酒地些時日」
幾人行走在呂四的回憶線上,伴着呂四的解釋,就像是觀看一場電影一般輕而易舉便能了解到那段令呂四感到不堪的歲月。
但呂四毫無保留,將所有的一切都坦白給了長孫。
「那段時間雖然我沉浸在放縱的享樂中,但由於和陳天鬧掰的原因,心裏也明白這樣的日子會有盡頭。最後的日子要麼是我被他們揭穿後像狗一樣扔出酒肆;要麼就是我如往常一般不知廉恥地請求陳天的原諒,然後繼續靠着他的名頭騙吃騙喝」
「我想那時的我內心其實是已然選擇了後者,所以才會那般毫無顧忌地醉生夢死」
「只是,當時一個機會讓我感覺『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呂四了』」
「呵呵,現在想來真是可笑,我賤命一條,哪裏來的潑天富貴,當時還深信不疑」
呂四自嘲地搖搖頭。
而隨着呂四的話語,長孫看到了面前的酒肆中,「呂四」搖搖晃晃地從中走出,沒走幾步便趴到路邊吐了起來。
正當「呂四」感受着放縱後的空虛時,一個似玩弄似不屑的聲音傳來。
「呦,這不是大理寺捕快的兄弟,呂四麼」
「嗐,怎麼能直呼呂四,人家現在是咱們開成區的紅人,要叫呂四爺」
「呵,爺?確實不一般哈,這躺路邊的模樣確實和開成區路邊的狗不同」
「哈哈」
「呂四」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看到兩張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臉。
強趕走醉意,回想了半天,他想起來這兩人是誰。
正是開成區縣衙的兩個雜役。
二人雖然只是雜役,但在以往呂四眼裏那就是得點頭哈腰的爺。
而如今儘管「呂四」能夠聽出二人話語中的玩弄,但他畸形的心理下卻滋生出一種虛榮的滿足感。
「以往他們如何會對我評頭論足,而今還會這般嘲弄一番,足以說明我身份有了提升」
真正的呂四在長孫身旁為他解讀當時自己扭曲的心理。
長孫沒有表現出厭惡,並非他認同「呂四」的想法,只是他理解飽受壓迫的「呂四」內心是何等的渴望尊重。
「呂四」顫巍巍地扶牆站起身,依舊如往常一般討好的沖二人笑道:「二位爺說笑了,我哪敢在二位爺面前造次」
二人也是滿身酒氣,對於「呂四」表現出的卑微讓他們感覺自己像是飄在了帝都的雲端一般。
看着二人很受用的表情,「呂四」接着說道:「二位爺是回縣衙?這夜裏回開成區可是危險的。小的別的不敢說,對開成區那是門兒清,有我給二位爺做嚮導,二位爺就算是閉着眼走,我也能保證安安全全回到縣衙」
貧窮的開成區是沒有酒肆的,幾人現在都是在毗鄰開成區的舜豐區尋歡作樂。
而在開成區縣衙當差的二人,自然知道開成區深夜的危險。
二人之所以到現在了還在酒肆鬼混,就是想酒醒幾個時辰,待天亮了再趕回縣衙。
只是那樣的話,一個不小心若被當值的捕快碰見,又少不了一頓責罰。
而此刻「呂四」的毛遂自薦,頓時讓二人感覺可行。
於是,稍作猶豫後,二人便在「呂四」的帶領下,大搖大擺地向開成區走去。
酒後的幾人正是情緒亢奮、情感充沛之時,路程還未過半,幾人的關係就已經到了稱兄道弟的地步。
「二位哥哥,我沒跟你吹牛,以後你們在開城區巡邏,你就找弟弟我,我門兒清!找人、辦事、尋物總之,找弟弟我,一個字,好使!」
「哈哈,還說沒喝醉,這都吹上了」
「呂四」和其中一個雜役聊得昏天黑地,而另一個略清醒的雜役則聽完「呂四」的話後眼神閃爍了片刻。
不過,「呂四」說的話雖然是有吹牛的成分,但在開成區,他確實算得上是個小小的地頭蛇。
一路上沒有任何意外,待幾人再抬頭時,已是縣衙門前。
「呂四」看着縣衙大門,有些畏懼地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之前與「呂四」聊得火熱的雜役看着「呂四」侷促的模樣,忍不住嘲諷道:「還說自己不是吹牛,瞧你看到縣衙大門緊張的樣子」
「走,哥哥帶你進去瞧瞧」
說着雜役就要牽着「呂四」往裏走。
但「呂四」也只是喝多了,還沒喝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當然知道縣衙遠不是他想進就能進的地方。於是,也在極力地抗拒雜役的拉扯。
另一名雜役看到同伴這副模樣,一面拍掉對方拉着「呂四」的手,一面攙着對方往縣衙內進。
「醒醒酒,到地方了,把嘴巴閉住,別連累我受罰!」
雜役這才清醒幾分,自知剛才自己失態了,於是也不敢再誇海口,埋着頭向縣衙內悄悄走去。
這時,另一名雜役反而不急着進去了,而是轉頭對「呂四」說道:「四兒,你先別走,在這等我!」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