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桑德和杜尚仍然居住在莊園裏,但自從安德羅妮死後,杜桑德就搬到了工坊里居住。
工坊里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波琳娜一直在貝爾福德自動車製造廠內進行坦克的改進工作,以前熱鬧的不得了的工坊里,現在只有杜桑德的一張床,以及那些還散發着機油以及金屬味道的加工設備而已。
回到工坊之後,
杜桑德打開了自己從小就在用的上鎖書桌,從裏面找出了一個同樣帶着密碼鎖的金屬盒子。
旋轉好了密碼之後,杜桑德小心翼翼的打開了盒子。盒子裏有四根很薄的玻璃管,而玻璃罐里則裝滿了粘稠的,略帶黃色的液體。
這是從奧林送來的自毀密碼盒。如果沒有正確的密碼開鎖,那四根脆弱的玻璃管就會在盒子被打開時直接破裂,
管子裏裝着的濃硫酸則能瞬間把所有記載了貴重情報的紙張變成黑色的碳塊。
其實這個操作本身就有點多餘,
盒子裏收納歸檔的情報都是由杜桑德自己重新以中文翻錄的。就算是真的被人偷偷打開了,他們也看不懂裏面的內容。
杜桑德重新摸出了裏面的情報看了起來——儘管裏面的內容每一條都是他自己親手寫下的,
但常常閱讀,仍然能給他帶來不小的「啟發」。
【我是洛琳,我正和「外交官」先生一起在奧林,我們正在為建立一個安全的情報組織努力。】第一條消息是洛琳發來的「問好」,在得知洛琳在奧林一切都還不錯,杜桑德才算是稍微放心了一些。
【組織正在創立期,外交官先生向我提了一個建議——應該為組織的成員尋找一個信念和目標。如果只是為了得到獎賞而反對帝國和皇帝,這樣的人恐怕是靠不住的。但是這種事情我不太擅長——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杜桑德看着這封轉錄的信件,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種要求其實一點都不簡單,甚至可以說簡直難得令人髮指。
一個在帝國首都成立,並且目標是反對帝國和皇帝的秘密組織……他們所面臨的挑戰和壓力都大的驚人。如果沒有一個足夠吸引人,同時足夠讓參與者打心底里信服且願意為之冒險奮鬥甚至獻出生命的理想,這個組織從一開始恐怕就建立不起來。
在杜桑德的認知中,能夠擔此重任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理念只有一個。但那個大殺器,並不太適合直接用在帝國這片土壤上。
任何一個政治理念,首先應該建立在一片適宜它的土地之上。作為上層結構的一部分,
政治理念想要擁有生命力和號召力,首先需要適應下層基礎。無法適應下層基礎的上層結構不可能長久,
更不可能吸引無數人不惜性命去實現它。
換言之,這個政治理念的目標要足夠高遠,並且對參與者而言具有絕大的吸引力;手段要切實並且具有可行性,能夠指導參與者高效且成功的實現目的。
現在,擺在杜桑德面前的工作極其艱巨——他必須完成幾百上千位理論家和哲學家一起工作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最終完成的工作——將上輩子學過的大殺器改造為適用於帝國現狀的、能夠幫助洛琳和她的組織組建起來的、適應現實情況的具有帝國特色的唯物主義思想。
這項艱巨的工作,還需要杜桑德儘快完成才行——洛琳已經發了三封信催更了。這個小丫頭不知道為什麼對杜桑德信心爆棚,一心認為自己的未婚夫一定能夠從無到有,搞出一套適合她的組織構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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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工作是需要時間才能完成的,杜桑德決心利用一下古老的墨家思想,把限制君權以及和平主義作為切入點。兼愛非攻之類的理念要怎麼翻譯成帝國語,並且還能具備足夠的吸引力……這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打磨。
但現在擺在杜桑德面前的問題更加嚴峻——他得先阻止杜尚胡來。
「父親。」在燈火通明的花廳外,站了一會,杜桑德平靜的穿過了家中的僕人們,並且直接通過了杜尚的護衛。隨後,他直接坐在了花廳里的餐桌旁。抬頭看着默默吃飯的杜尚,杜桑德嘆了口氣說道,「我有些話想跟您談談。」
杜尚對兒子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他仍然低頭吃着面前的食物,進食的速度甚至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知道,
您對母親的事情仍然無法釋懷……」杜桑德仍然在試圖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說服杜尚,但他得到的回答卻是,「有話就直接說——別讓我從你嘴裏聽到安德羅妮的名字。」
杜桑德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說話,卻看到花廳的門被推開了。
拉法耶特侯爵夫人穿着一身非常隆重的晚禮服裙走了進來,臉上還帶着燦爛的笑容。
這笑容在看到杜桑德的瞬間,就僵在了她的臉上。
杜桑德看了一眼拉法耶特侯爵夫人,隨後直截了當的說道,「今天不是一個合適的日子,請您下次再來。」
杜尚放下了手裏的刀叉,正準備說話,侯爵夫人卻笑了起來。
她款款走到桌子旁,輕輕拉開座椅正要入座,卻突然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灑了一身。
杜桑德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看向拉法耶特侯爵夫人的眼神冰冷刺骨,雖然臉上仍然掛着笑容,但眼裏可是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
「滾。」杜桑德言簡意賅的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侯爵生前對我有些照顧,要不然這杯水就會變成硫酸了——現在,給我滾出去。」
杜尚並沒有阻止杜桑德的舉動,事實上,這個女人也讓他煩得不行。但看在是拉法耶特的遺孀的份上,杜尚始終沒有做出什麼太激烈的驅趕。
他放下手裏的餐刀,看着杜桑德說道,「說吧,你要談什麼?」
純銀製成的餐刀稍微有些扭曲。
「死掉的人已經足夠多了。」杜桑德嘆了口氣說道,「大屠殺中的死亡人數至少有一千四百萬人,沒有必要讓這個數字再增加。」
「他們需要為此付出代價,為了那些死去的人們,復仇也不能停止。」杜尚瓮聲瓮氣的說道,「復仇是團結所有人的最快方法。」
「這是母親的理論。」杜桑德輕輕敲了敲桌子強調道,「但復仇結束之後呢?等你殺完了紐薩爾上的最後一個礦業聯合體工作人員之後,你要用什麼來團結這顆星球上的兩億多人?」
杜尚重新拿起了餐刀,「說完了就滾蛋吧,我看着你就沒胃口。」
「這種沒道理的屠殺必須停下。」杜桑德強硬道,「從現在開始,紐薩爾上每一個公民的處決都必須通過法院的公平審判,確定有罪後才能被處決——不能僅憑『他是礦業聯合體員工』這麼不講道理的藉口就殺人。」
杜尚突然停下了動作,他把手裏已經捏彎了的餐刀直接扔在了地上,「每一個給礦業聯合體賣過命的人都得死!」
一個身高至少一米九的壯漢突然發飆,這個場景是非常嚇人的。尤其是看到這位暴怒的壯漢直接掀翻了桌子之後,杜桑德頓時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約翰森!」掀翻了桌子之後,杜尚衝着花廳外發出了一聲怒吼。一名身穿海軍少尉制服的年輕人衝進了花廳,然後對着杜尚猛地一磕腳後跟高喊道,「執政官閣下,等待您的命令!」
「通知下去,所有已經關押了的礦業聯合體的囚犯,在兩天內全部處決!」杜尚怒吼道,「任何人不得阻擋處決,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長官!兩天內處決所有關押起來的礦業聯合體囚犯,任何人不得阻擋!」約翰森大聲重複了命令,然後轉身就要出門去傳達命令。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杜桑德嘆了口氣,他緩緩站起身來問道,「父親,您應該冷靜一些……」
「這些工作你在安德羅妮被綁架前就應該做!在她被那些該死的混蛋害死之後也應該馬上執行!」杜尚一腳踢碎了自己曾經坐過的椅子,「那是你的母親,是我的妻子!她就這麼死在你的面前,連頭都斷了……你怎麼能這麼冷血無情,一點反應都沒有?!」
杜桑德低下了頭,沉默好一會之後他才說道,「因為,已經沒有時間讓我去悲傷了。」
「奧林方面傳來的情報,居住在奧林的貝爾福德家族上下共計九十四人被處決。包括當代家主安德魯大公。」杜桑德抬頭看着自己的父親,平靜道,「帝國的三支近衛艦隊全部撤離前線,回到奧林進行休整補給——他們拋棄了所有的地面部隊……奧林要對同盟下死手了,而一旦同盟被徹底解決,我們就將成為帝國面前唯一的敵人。」
「而您還在屠殺紐薩爾的居民,削弱我們自己本來就微弱不堪的力量。」杜桑德攔住了約翰森的去路,毫不客氣的說道,「我不能再這麼看着您錯下去了。」
「安德羅妮被綁架的時候,那個睿智的杜桑德在哪兒?」杜尚對於自己兒子的阻攔毫不在意,他輕蔑的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有本事就來阻止我啊!」
「砰砰砰」三聲槍響在紐薩爾目前的最高統治者家中陡然響起,被子彈擊碎的花廳玻璃瞬間灑落一地。
朝天開了三槍的杜桑德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用槍頂住了約翰森少尉的胸膛,示意他退後兩步。
幾十秒後,十幾名外披紫色斗篷,內穿紅色制服的紅衣郵差消無聲息的出現在了花廳周圍。他們非常自然且熟練的進入花廳,然後用手銬鎖住了杜尚的雙臂。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杜桑德收起手槍,轉身向外走去,「接下來的工作,我來接手。」
走了兩步後,杜桑德忽然停下腳步,對一旁的紅衣郵差吩咐道,「去把拉法耶特侯爵夫人也軟禁起來,把她的兒子帶走分開關押。如果她有什麼異動,直接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