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湖畔,晨。一窩蟻 m.yiwoyi.com
小九抱着白貓,依舊坐在冰屋的房檐。
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是事實上一切已經發生了。
昨天的夜裏,男孩與女孩的決裂。
昨天的夜裏,那個在黑夜中說出諾言與祈願的公主。
昨天的夜裏,那位奧斯帝國的公主和她呆在這間簡陋的冰屋中度過了一夜。
然後第二天的清晨,她像往常那樣坐在了冰屋的房檐。
發呆,以及等人。
在某種意義上,昨天夜裏她已經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她其實什麼也沒有,除了那個帝國公主的身份。即使在一年前,她以自己的名義放棄了這個身份,但是一年後的昨夜,她選擇重拾那個身份,因為需要。
傲雪華早在天亮之前便向她告別,在那個夜晚呆在蘭陰是很危險的事情,所以傲雪華不應該,也不想涉險,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想要在天亮之後再去探查一番。
畢竟,只要中午帝國的軍隊正式進駐,那麼一切便塵埃落定。
葉青沒有去,因為對她而言,自己先是小九,然後才是那個背負有沉重姓氏的帝國公主,她並不希望見到那些會對她跪拜的軍人,也因為她在這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她已經做了將近一年,不出意外的話,她還要呆在這座湖邊兩年的時間。
準確來講,她坐在這裏,更多的是為了等人。
她的背後是那抹闊大的湖水,碧藍而浩瀚,她坐在晨曦之中,按照往常的經驗,不多時那個男孩就會從那面走來。
向她招着手,叫她小九。
所以說雖然在昨夜重新獲得了語言能力,但是卻沒有合適的交流對象,如果真算的話,她的懷中有那隻純白的貓咪。
小九咬着嘴唇,輕輕說道:「喂,渢瀅。你說,如果他過來的話,我該原諒他嗎?」
「明明我們認識了那麼長時間,明明我真的很喜歡他,但是為什麼,他願意為一個剛剛認識的傢伙,說我討厭。」
「怎麼能夠原諒那個笨蛋呢?除非,安檸媽媽出面,我才會勉為其難地接受他的道歉。」
白貓輕輕喵了一聲。
「所以說是個大白痴一點也不假。」小九說:「他為什麼看不出,我只是不高興罷了,那盞花燈雖然好看,但是我又怎麼會多麼稀罕。」
是啊,她是整個帝國的公主殿下,腳下的所有土地都是她的,她又如何,會看得上那盞蘭犀的花燈。
「如果真的要送給別人的話,為什麼,不來徵求一下我的意見。」小九咬着嘴唇:「難道真的以為我是那種小家子氣的傢伙。」
「明明是我一個人的哥哥。」她喃喃自語般地開口:「為什麼,只一會不見,他就可以拉住另外一個女孩的手。」
小九看了看那片平靜的冬原,自然沒有那個男孩的身影。
她低頭,淚水靜靜滑下。
帶着輕微鼻音,說出了最後五個字:
「最討厭你了!」
白貓看着自少女臉頰上流下的水珠,好奇地湊上去舔了一口,然後發覺那亮晶晶的東西一點都不可口,帶着鹹鹹的味道。
正在這時,白貓突然警覺,利爪探出,毛髮豎起,在少女的懷中畏懼地後縮,發出輕微略帶威嚇的嗚嗚聲。
有人來了!
小九驚喜抬頭,臉上還有着淺青色的淚痕,但是笑容在抬頭的那一瞬間凝滯,她咬緊牙,冷冷開口:「你來這裏做什麼?」
那是一道黑色的人影,寬大的法師兜帽下是純粹鮮亮的發與眼,如凝固的火焰。
小九已經見識過她絕世的容顏,但是一點一點好感都沒有。
黑衣法師靜靜抬手,遞出一張折起來的雪白紙箋。
小九不明就裏,但好奇心驅使着她伸手接過。
打開,白色的信紙上是黑色的文字,那熟悉的字跡小九絕對絕對不會認錯。
是葛生。
小九迫不及待地掃過第一行文字,然後神情瞬間愣住。
黑衣法師不動聲色看着,看着小九那雙水藍色眼睛中逐漸盈起的淚光,看着第一顆晶亮的淚珠沿着下頦墜下。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小九看到最後一字,口中不住地重複着兩個同樣的字眼,直到語氣由呢喃變為怒罵再變為無力地重複,她雙手將那張白紙撕得粉碎,握在手心凍成冰冷的雪塊,然後再也無法抑制地雙手掩住面頰,低低的啜泣聲從這位公主的喉嚨中發出。
黑衣法師看着在自己面前那樣失態的少女,夕陽秋水般的雙瞳看不出任何情感。
「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
小九用力別過臉去,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面前哭,所以她狼狽地跳下屋檐,一個踉蹌直接跌倒在粗糙的沙石之上,一粒石子刺進她的膝蓋,頓時有血汩汩湧出。
那樣真實的刺痛感,小九簡直忘記上一次這麼狼狽是什麼時候。
但她咬着嘴唇,抹去眼淚,伸手拔去那顆石子,然後念動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咒語。
那個曾經對她那麼簡單的漂浮術,如今做起來卻那麼艱難。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本能地想離開,想逃跑。
最少,不想在那個人面前哭。
……
……
葛生站在那裏,看着黑衣法師平靜將自己寫下的信交給了小九。
聽着那個少女連珠炮一般說出的那無數個白痴。
看着她捂臉哭泣。
看着她倉皇而逃。
葛生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就好像親手毀掉了曾經所珍視的一切。
他站在黑衣法師為他營造的壁壘中,在這裏,沒有誰可以看得到他,但是他卻可以聽到看到外面的一切。
所以當葛生看到小九跌倒在地,白裙染上血跡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想要衝出去。
但是那道壁壘同樣隔絕了兩個世界的聯繫。
「我做錯了嗎?」葛生問,當那個黑衣法師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我不知道。」她說。「但是她很悲傷。」
葛生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有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在昨天的夜晚,他向身邊的女孩要了紙筆,在那張素白的紙上,寫出了自己的告別。
……
……
「小九,或者,葉青,公主殿下。
第一次見面後,媽媽就告訴過我,你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竟是那樣的身份。
或許,許多人會高興,高興認識你這樣厲害的人。
但我不。
我所認識的小九,是那個如雛鳥般側頭微笑對我舉起沙盤說:「玩笑話,莫當真。」的孩子。
我所認識的小九,是那個在水面上巧笑倩兮地舉起冰板說:「喝水先。那然後便抓住我的腳腕往下拽的人。
我所認識的小九,是那個會張開雙臂將我環抱,在我耳邊呢喃:「我是說,你做我哥好嗎?」的妹妹。
我很喜歡你,我記得我這樣說過。
我很多次想過,我希望可以守護你的笑顏。
一直到死。
直到,昨天。
我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你那時的行為,那樣毫不講理的任性蠻橫,最後那句不負責任的話,讓我非常非常不開心。
然後,我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看到整個蘭陰城最尊貴的男人恭敬的跪在你的面前,我看到整個蘭陰城的人們向你跪拜好像黑色的海洋。
那時我才明白,我與你的距離,遙遠到無法想像。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經常發呆,又為何幾乎無所不知。
我們身處不同的世界,偶爾交集,是幸運,也是悲哀。
謝謝你,和你在一起,我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但。
也僅此而已。
一個公主不可能擁有一位平民哥哥,而同樣,我也不可能有一個身為公主的妹妹。
再見了,小九。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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