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反派男號,飛刀甩完可以毫無負擔,狀似無害。筆硯閣 m.biyange.net周惠然氣性雖長,卻從不會因無關緊要的人自擾過甚,因為不值得。所以她和劉江在「放得下事兒」這點上也算是殊途同歸以致這次聚會的後半場賓主盡歡,保持了極好的表面繁華,十分驚喜。
男生們繼續拼酒,女生們專心吃菜。不得不說向北飯店果然學校附近的中餐扛把子,明明是平常的菜式,卻真真吃出別家沒有的滋味。
直到點,一群人意猶未盡的人在向北門口做最後的寒暄。
李小暢勾着張遠航的脖子,大着舌頭「要不是宋婷記起你生日是要把我們都忘了吧。重色輕友!」
張遠航連忙哄他「沒忘沒忘,明天就到經貿院來找你們。暗號我就想好了,還是『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誰躲誰就是孫子。」
宋婷站在邊上,悄悄拉了拉周惠然的裙擺「劉江的事,對不起。」
「放心,我不會說的。今天不會,以後更不會。」
「謝謝你!不然……」
周惠然點頭,表示明了。
「我們四個認識了三年,也差不多好了三年,以後也還會是好同學好朋友。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也想過他會不會是為了讓我放手。若真是那樣我想我更應該灑脫。有你,他該慶幸。」
周惠然愧不敢當,張了張口很想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唯有沉默。
宋婷捏了她的手指,望着張遠航的側臉,笑了「總之,時間不對。」
回院的路各不相同。周惠然目送宋婷離開,看着她的背影在夜幕下漸遠漸消直到不見,突然就想「也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三個人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街的一邊是一人余高的圍牆,牆內就是學校,依次排列着教學樓,辦公樓、實驗樓。鐵打的學校,流水的學生,百來年迎來送往,熱鬧非凡,全是青春的臉龐。
街的另一邊是老舊居民樓,各式各樣的小店,店主多是本地居民,日出迎客,日落閉店,作息時間和這座城一樣古樸,全然不受對面蓬勃氣息的影響。
這個點,這條街已漸入夢鄉,偶爾幾聲嬉鬧,打破了夜的沉靜。聲音很年輕,想必也是學生,不知從哪家店盡興而歸。街道說不長也長,又有一些昏暗,周惠然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只覺影影綽綽一片。
張遠航走在前面,低低地吹着口哨,語調歡快。周惠然和程天落後幾步,靜靜地聽。
周惠然看着和程天相左的步伐,單腳跳了兩下,想要和他保持同步,卻總是卡不準時機。她暗自嘲諷「周惠然啊,你連和他保持一樣的步伐都做不到,怎麼堂堂正正地站到他身邊去。」
但是她不想放棄,於是連續跳了好幾次,終於在極度緊張中調好了步伐,和程天保持了一致。左右左右左右,周惠然在心裏數着步子,很開心。她歪頭去看身邊的人,沒想程天很給面子,讓周惠然對上了一張正臉。可能是她在不知不覺中發出了笑聲。
空氣中有微微的尷尬。於是,周惠然低頭看地。
不知是路燈還是月色,正穿過密密的梧桐枝葉,在地上灑下點點銀白。當他們走近,那銀白就被遮住一片,待他們走過,又恢復如初。有一片桐葉從周惠然的眼前飄過,在空中轉了個圈落在地上。因為還沒到葉落知秋的時節,所以地上的葉子並不多,她覺得那片葉子有一些孤單。
十月的夜風輕柔,並沒有吹動她的裙擺。只是夜涼如水,周惠然沒衣袖可以扯,只得默默抱着雙臂,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搓。
「周惠然。」程天輕聲喚她。
「嗯。」周惠然一邊應着一邊想「程天果然仗義,沒有忘記給自己加衣。」
可是程天只穿一件薄薄白t,根本無衣可加,所以周惠然什麼都沒有等到。
程天側過身去,微微彎腰,有一點柔和的光正穿過枝葉落在他的眼睛上,溫柔無比,他說
「你臉很紅以後要少喝酒。」
周惠然低頭,看見地面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被傾斜過來的人影覆住,心跳慢了一拍「哦。」
就在這慢下的一拍里,她的腳步又亂了,而程天已直起身越過了她。她緊走兩步和他平行,又小心翼翼地瞄人。
程天一張側臉在斑駁光影下時明時暗,明時冷峻,暗時柔和。
有一些情緒,時明時暗,慢慢上漲,將她包圍。
他們不再說話,一路上依舊只有張遠航低低的哨聲。
宋婷剛剛說「時間不對」。
周惠然也很想說「時間不對。」
她希望這條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她希望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人生初見,時光燦爛,只因身邊的那個人她很歡喜。同學也好,朋友也罷,在這寂靜的夜裏彼此陪伴,暖暖的。周惠然想就這樣走一會兒,再走一會兒。
她又希望這條路短一點,再短一點,她希望時間快一點,再快一點。青春相逢,卻道已晚,只因身邊的那個人她很歡喜。可他想陪伴的另有其人,他們僅僅是同學,也只能是同學。寂靜的夜裏默默同行已是慶幸,她應清醒地逃離而不是沉迷其中。
走到校門,也到了梧桐路的盡頭。沒有桐葉的遮蔽,地上的銀白連成了一片。周惠然抬起頭,看見一彎秋月隱在薄薄的雲層後面,散發着皎潔而朦朧的光。
大門已經合上,只有一扇小門留給晚歸的同學,門很窄,程天側身讓她先過。周惠然點點頭,抬起腳,跨過校門的時候,終是忍不住讚嘆「今晚夜色真美。」
程天跟着她也跨了校門,他說「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周惠然會心一笑,沒有半分停留更沒有回頭。
走在前面的張遠航,停了哨聲,又望了一眼天空,周惠然以為他會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沒想聽到的卻是「和昨天的夜色也沒什麼兩樣。你們女生都是這麼多愁善感嗎?哪有那麼多此情綿綿,春悲秋傷需要感懷的。」
周惠然對着他「哼」了一聲,一邊越過他往前走,一邊一臉鎮定地說「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我一直堅信多愁善感的人重感情。她們埋藏在心底的是初心,是懷念,是良善。你這一杆子可以,直接打翻了一船。如果對面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也就算了,如果是你喜歡的、在意的人,你的結局將是顯而易見的。一個字慘。兩個字很慘。三個字特別慘,四個字慘就對了……」
張遠航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我喜歡的人是隨性一些灑脫一些的。」
「灑脫灑脫」,周惠然重複着這個詞,又想到告別時候的宋婷,那個女生也給她說了同樣的兩個字。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可能是出於「欺騙」人後的良心不安,周惠然覺得自己有必要贖個罪,她笑「周婷同學就很灑脫,人也漂亮,可惜你沒看見。我覺得你眼瞎!」
她轉身邊退邊走,看着程天,「程天,張遠航是不是瞎?」
程天對上她的視線,笑得冰雪融化小草發芽「是。」
周惠然的心又漏了一拍,並且有一瞬間的眩暈,就像灌下去好久的兩杯酒,突然就上了頭。
黑夜給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就用它給自己尋找放肆的理由。《牡丹亭》裏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必要去尋什麼理由。周惠然不知道程天哪裏好,也不知道程天哪裏不好。
周惠然打着哈哈舉起右手給張遠航比了個耶「二比一。」
張遠航笑得很勉強「我不瞎。宋婷也許真的很好,但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周惠然不依「你說喜歡灑脫的,也承認宋婷夠灑脫,這會兒又說什麼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臉不疼麼?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把『宋婷很好』這句話吞回去然後打自己一巴掌。二、告訴我紅蘿蔔不是白蘿蔔,白蘿蔔是蘿蔔紅蘿蔔非蘿蔔,兩套標準看菜下飯!」
張遠航很乾脆「好,我承認,兩套標準。」
周惠然得知了天大的秘密,當然不忘賣乖「坦誠!遇到對的人所有要求都可忽視所有缺點都能將就。相反,不是對的那個人再好都不會惦念。」
「嗯。」那兩個人居然一起點頭應了。
周惠然很自覺的在心裏加了一句「我也是。」
借着半分酒意,她又多出幾分氣勢「那個,我們仨,一起傷過美人心,也算是交情深。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儘管叫我,做擋箭牌,做花童,做信使都可以,保證完成任務還不收費。」
「好。」那兩個人又一起點頭應了。
周惠然已想了許多若是哪一天程天真的請自己做擋箭牌她願意嗎?是的,她是願意的。若是請她做花童做信使呢?嗯,她也是願意的,但可能會有一點點難過。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牡丹亭》也說過情不知所蹤,一往而殆。而今夜,可能只是氛圍使然,一時迷離。周惠然和霍小南李飛十二年的友情多深啊,她也曾想着一旦分開自己會難過到死。而事實是他們因為學業不得不分開兩個月後,難過就消失了,僅餘思念。
愛情和友情都無非一個情字,應該也沒什麼兩樣。所以現在說「難過」完全是自擾。
等程天和張遠航把周惠然送到宿舍樓下,張遠航很鄭重地道謝「周惠然,今天謝謝你。」
周惠然擺了擺手想說不客氣,沒想到口比心快「你的桃花我擋了,我的名聲你毀了!幫我拐個帥哥過來扯平吧。」
張遠航嘿嘿一笑「沒問題呀。你看上誰了說一聲我幫你綁了。」
周惠然想了一下程天被五花大綁丟在自己面前的樣子,悄悄抖了兩下說「好。」
「欠人情,我心慌。說說看你喜歡哪一類的,我今晚就去撒網。」
周惠然知道自己想等的那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來,但她不傷感,所以她笑着回他「還沒想好,先記着吧。」
她看看手錶,快要熄燈,於是趕兩人回去。那兩人也不猶豫,抬腳就走。
周惠然站了兩秒,正要轉身,張遠航從幾步外回過頭,帶着明顯的玩笑意味說「要不我把自己綁來湊合一下。」
她望着程天的背影,笑「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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