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屍人忽的卡頓住,歪過腦袋,看向白離,眼神里透出一個問詢。
白離笑而不語。
黑臉漢子額頭沁出汗珠。
白離笑意漸漸濃郁。
趕屍匠屁股發麻如坐針氈。
白離哈哈大笑。
趕屍匠這才吐出一口氣:「險些被你唬住了。」
白離好奇:「你怎麼知我是在糊弄你?」
「斬妖司已經覆滅了啊。」趕屍匠唏噓道:「你別看我這樣,以前其實偶爾也跟斬妖司的人間衛們見過一兩次,不說都是人中龍鳳,但也不至於和小兄弟你一樣……」
「我怎麼了?我不算人中龍鳳?」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你少了點東西。」
「東西?」白離奇特道:「身份證明?」
「不是這種流於形式的東西,而是另一種藏在心底的東西。」黑臉漢子指着心口:「仇恨。」
「啊這……」
「斬妖司的人間衛,並非疾世憤俗之人,但對於非人之物都抱有很強烈的憎恨,也只有足夠的憎恨和憤怒,才能讓他們擁有直面妖魔的勇武,自古以來,選拔臥虎,這都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標準……所以但凡踏入斬妖司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同妖魔有着血海深仇,無處可走的可憐人。」
趕屍人看向白離:「小兄弟身上沒這種仇恨,我看得出來……雖然你也是為生活所迫,跟我一樣陷入窘境,但還走不到天哀人怨的程度。」
「有一說一,確實。」白離聞言微微肅正表情,摸了摸下巴,要說對妖魔的憎恨,他的確沒有,否則也做不出收留半妖,還試圖招攬妖怪來給自己打工這事。
原來斬妖司歷代臥虎都是以復仇為原動力,難怪一路殺的妖魔丟盔棄甲,這可是最強原動力之一。
華水回來,這要是讓斬妖司歷代臥虎看到,不得直接在夢裏把自己圍起來打……
哦,他們好像已經在演武場上打死我很多次了,那沒事了。
黑臉漢子繼續說:「你這麼年輕,也不會想不開加入斬妖司里去送死吧。」
「送死啊,嘿……的確很少有人會去斬妖司。」白離說:「這類人我至今還沒遇到過,三百多年老字號,居然沒人來投奔,就連懷有深仇大恨的人也沒,就讓人覺得很奇怪。」
「不是理所當然麼……斬妖司了沒了啊,我遠在邊關都聽說過了這件事,怕是早已傳遍了大炎各地,哪還有人會千里迢迢的去已經滅亡的斬妖司遺址就為了看一眼?」
白離一拍腦門,他倒是把這事給忘了,不管幾百年老字號,只要傳出去倒閉了,哪還有人會來瞻仰?
如今連姑蘇城內都沒幾人知道斬妖司正在重建的事,一方面是白離要求蘇州知府裴文甲配合壓住情報傳遞,為斬妖司爭取苟發育的時間,另一方面是白離可以守地不出,只做少部分的委託通報。
名滿天下有人來投,退守一隅浮世不知啊。
「時來天地共助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白離自言自語。
「好詩句。」黑臉漢子驚訝道:「不曾想你還是個讀書人?」
「……抄的。」
白離看了眼外面天色,低頭看向火堆,再加了點柴火,隨後起身:「我出去方便下。」
「要不一起?」黑臉漢子豪爽道。
「不了。」白離謙虛道:「怕打擊到你。」
「?」
白離提刀出門,一旁白狼抖了抖耳朵。
「不用跟來。」
白狼還是立起。
「你不會是想偷看吧?」
白狼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
青年失笑,走向夜晚白霧裏,黑臉漢子有些奇怪,這義莊旁側就有茅廁,沒必要特地出門吧。
他正想開口提醒,一抬頭就見到一人一狼不見了背影,他也就坐在原地等了起來。
趕屍匠走江湖多年,靠的除了膽大之外也是心細,不該問的別問,免得惹火燒身。
白離提着刀走向義莊外,當然不是為了解手,他擰開酒葫蘆,走了百步,飲下半壺。
不多時,他已經站在岔路口前,這裏幾乎是姑蘇的最邊界地區,入夜後一片黑燈瞎火,看不出半點火光,只有月色荒涼如水。
很快,岔路的另一邊出現了一些不太清晰的影子。
「我在想怎麼引你們出來,但現在想來沒太大必要了。」
平靜的聲音穿過夜幕,擲地有聲的迴蕩開。
白離面朝着一行隊伍,它們不是人,卻列隊披甲,所過之處的空氣濕度都上升了三十。
空氣冷寒,兩行八列的隊伍在薄霧裏行走,眼底閃爍着來者不善的凶光。
隊伍停下,中間分開,露出一名穿着錦緞衣服的水族胖頭魚,這衣服的領口不是很適合,所以勒住了脖子,它昂着腦袋,明明身高不高,卻故意採用眼高於頂的看法,聲音也被衣領勒住顯得尖銳。
「你便是斬妖司?」
聽上去就像是老太監在問話。
這讓白離回想起剛剛穿越那時的事,當即他就笑了,很不快的笑了。
「我是,你們又是誰?」
「你不用知道。」胖頭魚總管昂着頭,打量着白離:「跪下聽旨吧。」
「跪下?」白離挑起眉毛:「我尋思,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跪下聽我宣旨,一個是我讓人把你的腿打斷後再聽宣……」胖頭魚露出兇狠表情,腦袋漲大了半圈:「你自己選!」
「哈!」白離反而笑出聲來:「當初皇帝聖旨都沒能讓我跪,你又算什麼東西,配幾把鑰匙?」
「好哇,我看你是敬酒不吃……」
吼——!
虎嘯雷音強制震碎了胖頭魚故作兇惡的神態,堵住了他的餘下話語。
白離語氣淡然,聽不出半點惡意,反而蘊了幾分玩味。
飲酒的臥虎神色微醺:「你以為帶了三十甲士,就能在這裏逞凶?我再問一次,報出你的來歷,死在我手下的妖魔太多了,我不會一個個去慢慢記。」
胖頭魚總管暴跳如雷,它替龍王傳話,雖地位不如龍血一族,但在水族中也是徐被討好的角色,來到這裏竟被一小小人族劈頭蓋臉戲謔痛罵,面子丟盡了。
「給我上,打斷他的腿!」
水族甲士們湧上前方,數量三十,妖力涌動,當即傳來潮水跌宕之音。
然而這些浪潮聲拍打在道路兩側,樹林落葉簌簌,白露凝結,唯中央青年佇立不動。
白離顯然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語氣淡然。
「我最後警告你們一次。」
「報出名諱,報上來意。」
「我非蠻族,亦非狂生,本鎮撫使從不肆意拔刀,很樂意跟你們說道理,通過對話來解決。」
「先問我,再問我的刀。」
水族哪有什麼好興致,生活在水中的水族都是在龍族庇佑之下,奉行的何嘗不是弱肉強食的原則,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仗勢欺人』,這在它們看來叫做理所當然。
胖頭魚用手杖敲在水族甲士的膝蓋上:「快給我上!」
三十甲士列陣,變陣為兩行,手持叉戟指向白離,呈扇形鋪開。
「喝!」
兵陣成,殺氣壯!
絕非先前太湖中所見到那群蝦兵蟹將可比,該死真正經過訓練的水族精兵。
不過這裏是岸上,它們一身實力能發揮出幾成?
「看來你們是質疑要問我的刀了……也罷。」
白離搖頭,語氣失望,可神色昂揚,顯然是在主動邀戰。
青年指尖挑起葫蘆,仰首痛飲,虎骨酒入腹中,一飲江海,呵出白霧酒氣,驅散了指尖足底寒意。
鏘……!
「誰來與我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