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也不理會厲宵的臉色,對陸慎言吩咐道:「把他帶下去。」
「是!」陸慎言點頭應了,大呼一聲「來人」便有兩名身穿鎧甲的侍衛大步走進,兩人身上都帶着血氣,顯然不久前才經歷過一番廝殺。
眼見這兩人向自己走來,厲宵有一種天塌地陷般地絕望,他以手撐地,步步後退,終究躲不過被左右架着往外拖。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宵王,而是一階下囚,兩個侍衛像對待犯人一樣粗暴地對待他,將他拉扯得很疼痛。
無意間瞥向厲淳,見他冷冷地站在一側,目光孤傲冰冷,有如在看一隻螻蟻,聯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厲宵深受刺激,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厲淳,你以為沒了我,你就能好過麼?即便得到了皇位,也永遠掩蓋不了你骯髒的過去,與自己的父親苟——」
話未說完,厲淳一掌擊出,正中厲宵胸口。
厲宵兩眼一翻,昏死過去,兩個侍從迅速將他拖走了。
陸慎言見厲淳臉色陰沉得厲害,想是方才厲宵之言,觸怒了他,就不知道那未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漂亮高貴有如神祗的殿下,竟也會有骯髒的過去?他與昭帝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陸慎言滿腦子疑問,卻不敢表現分毫,只是關切地開口,「殿下!」
話音未落,厲淳睇目過來,眼神冰冷猶如實質,陸慎言被那目光一看,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厲淳會拿自己出氣,但他沒有,只是在陸慎言瑟縮之時,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那有如獵豹般犀利地攻擊瞬間沉澱為一種波斯貓般地高貴優雅,細看他的眼底,卻分明醞釀着憤怒的風暴。
厲淳呼吸了一口氣,冷冰冰地警告道:「不該管的,不要管,滾下去。」
原來,他早就看出了他的好奇,但他只是單純地想關心他而已。陸慎言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辯解,終究只恭聲告退。
也許,對厲淳而言,他不需要閒雜人等的關心。
他對所有人,都關緊心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只獨開一扇窗,等待一個人的到來。
來昭然已有半年多,他對厲淳的性子也有一定了解,儘管他沒見過他「發瘋」,卻從旁人嘴裏聽過不少他的事跡。說他發起脾氣,輕則砸東西,重則傷人,便是弄死了人,也沒什麼稀奇。
他的怒氣不可控,似乎,他也沒有控制的意思,而是任由它滋長外泄,直至宣洩出心中的不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作為太子應有的權利。
奴才們除了背地議論他的殘暴,面上卻不敢表現出絲毫不滿,乃至於朝臣,也只敢在奏摺里彈劾,不敢對他有任何實質上的舉動,否則,便是以下犯上,他們只能期盼昭帝能治他,可昭帝縱容,旁人就無可奈何了。
但是,厲淳此次回來,暴戾習性有所減少,脾氣也改善許多。
方才,他可以感受到厲淳明顯的怒氣,他明明可以發泄出來,但他卻生生忍住了怒氣。
乃至於方才,作為激怒厲淳的始作俑者——厲宵,他完全可以一擊斃命,卻選擇手下留情。
足可以說明,他內心的變化,至少,比從前懂得克制。
人有了渴望,有了希望,才會去改變,去努力。
他從厲淳身上發現了這一點,至於那個讓他放下身段去改變自己的人,陸慎言只覺得羨慕。
他的殿下,不是個冷血動物,只是缺少一個為他所愛的人好好去愛他,改變他而已。若他遇上這麼一個人,一定會是情比金堅地忠誠執着,得他心的這個人,該是何其有幸。
至於他性格中的暴戾,他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後天的經歷導致他性情大變。
陸慎言聽說,他十二歲以前,出奇地單純善良,親切可愛。
就不知道導致他變化的因素是什麼?陸慎言想到他對昭帝的種種排斥,只是那個人貴為一國之君,非一般人能撼動。
陸慎言方退出屋子,便聽得裏面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物體砸落的聲音。
他望着殿中的方向,嘆了口氣,正想往外走,一轉身,便對上瓊月陰鬱的雙眼,嚇了一跳。
到底見過世面,陸慎言很快鎮定下來,轉而冷聲問道:「你站在我後面做什麼?」
時至今日,他面對瓊月,已不像從前那樣畏縮,說話也有了底氣,在她咄咄逼人時,甚至可以散發出與她相抗衡的氣場。從某種程度而言,他與瓊月,已經趨於平等地位,況且,瓊月對他的敵意以及幾次三番的侮辱,是導致他內心變化的主要原因。
正所謂,你不仁我不義。
而瓊月,見他公然與她對着幹,越發對他恨的牙痒痒,她瞥了一眼殿中方向,回看陸慎言,憤怒又責怪地開口,「你又說什麼惹殿下生氣了?」
要是從前,陸慎言還會解釋幾句,那時,他是一介卑賤無能的奴才,而她則是厲淳的左臂右膀,身份上的差距讓他在面對瓊月時,不自覺就低人一等。如今,他已有與瓊月平起平坐之勢,並被厲淳委以重任,他底氣足了,自然抬頭挺胸,反唇相譏,「你怎麼知道是我說了什麼,而不是厲宵說了什麼惹他生氣?」
瓊月一愣,隨即破口大罵道:「一個賤奴,也敢跟我頂嘴。」
陸慎言揚眉冷笑,神情竟有一種說不出地譏諷,「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我已正式為殿下辦事,還請你嘴巴放乾淨一點。」說罷,也不管瓊月臉色如何,繞過他,大步離去。
泥人都有三分血性,老這麼被侮辱,是個人都受不了,何況,生於底層,長於底層的陸慎言,若一直處於底層,興許會如千千萬萬地民眾一樣,甘於被奴役踐踏。一朝翻身,成了人上人,自尊心反比誰都強。
在東宮,因為有厲淳和秦明撐腰,他不怕瓊月,唯一畏懼她的,便是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而她身懷武功。不過,這一點,秦明已經教他如何解決了,只待一個適應的過程而已。
瓊月,總有一天,我會完全取代你,讓你一文不值……
這邊天,宋汐和風宸一路車馬勞頓,也於半月後趕回青州。
因着風宸不方便顯露人前,馬車從後門而入,風宸先下馬車,轉而對宋汐伸出手。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十足地細心體貼。
宋汐將手搭在他的掌心,輕鬆下了馬車。
一路,兩人有說有笑,才踏進花園,就與迎面趕來的陸時葑撞了個正着。
他從屋檐下躍下,身側別着他的青鋒劍,像是突然降臨在她的面前,眼中的急切卻在見到她時,突然沉澱了。
宋汐不由得愣了愣,這是知道她回來的消息,特意趕來的麼。她心中一軟,不由得走上前,輕輕壓了壓他那撮迎風而立的呆毛,叫了一聲,「小路。」
久違的,溫暖的聲音,讓他瞬間動容。
他面部神經損壞,做不來太多表情,但那雙漆黑的眼睛,卻有了濕潤的痕跡。但他不習慣在生人面前展露太多情緒,便極力克制,眼中的水汽,反倒襯得他的目光越發地明亮透徹。
「嗯!」他淡淡地應了,嘴角微微翹起,露出獨屬於他的漂亮笑容。
這是天下第一的殺手,卻有着天下間少有的單純,他的屬性像藏獒,一生中只對一個人忠誠執着,只認定了一個歸宿,不去區分那是愛情還是親情,只認定這個人。
風宸站在幾步開外,看着這一幕,忽然發覺,他的嵐嵐,即便站在別的男人身邊,也一樣和諧唯美。她與他們氣場相合,並且有一種不亞於他的默契。
這讓他悲哀的同時,又有些無奈,卻並不覺得惶恐。
樹大招風,你不能阻止風的侵襲,卻可以守護者這顆大樹,讓她的根牢牢扎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是讓她隨風而去。
陸時葑是一陣風,宋翎也是一陣風,但這都是柔風輕風,不足以颳走她這顆大樹,真正讓他忌諱的還是厲淳,他是一陣颶風,一不留神,就會將她連根拔起。
等宋汐回頭的時候,風宸已經離開了,再回頭看陸時葑,他的神情已然自然許多,眼睛也越發地明亮。他對旁人,即便是她所熟悉的,也總有一種牴觸,但他已經儘量遷就了。
宋汐扯扯他的臉頰,笑着問道:「是不是很想我了?」
因為一起長大,倒是不避諱這點親昵。
她是知道陸時葑對她的依賴,就是不知道這是親情的依賴還是別的什麼,但她一直覺得小路很可憐,一生中除了殺人,似乎什麼也不會。唯一的牽絆就是她,不管她在他人生中充當着怎樣的角色,如若呆在她的身邊,能讓他快樂,那她不介意身邊多一個家人。
陸時葑眼神躲閃,卻是輕輕點了一小頭,頭上的那撮呆毛高高翹起,顯得出奇地精神。
他是害羞,但是他很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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