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淳低頭看宋汐的臉,沒搭話。
不是伏低,而是懶得計較,這畢竟是附近唯一能救宋汐的人。
老者也沒再挑釁他,而是將目光轉向苗小翠,「丫頭,給她拾輟一下,我去準備點兒東西,待會兒給她治療。」說罷,大步走出屋子。
苗小翠歉意一笑,「蕭公子,我爺爺他就這脾氣,有口無心,你別往心裏去,我們一定會好好救治你的朋友。」
「嗯!」厲淳淡淡應了,臉上看不出喜怒。
苗小翠出門打了一盆熱水,又從裏間拿出一套乾淨衣服,見厲淳還杵在床頭,便委婉地開口,「蕭公子,我要替這位姑娘擦身,煩請你迴避一下。」
宋汐去掉臉上的偽裝,厲淳在給她穿衣的時候,也沒心思再給她纏束胸,此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高聳的胸脯,流暢的線條,女性特徵分外明顯。
苗小翠一早就發現她是個女的了,男女有別,她又不知道兩人的關係,想想這種事情還是自己做比較好。
厲淳終究沒這個厚臉皮,此前為她換衣服,他已經有些手足無措,如今有人代勞擦身,他求之不得,二話不說,走出屋外,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等着。
腰間的火精沒了劍鞘,刀刃明晃晃的刺眼,正巧旁的有一塊印花藍布,厲淳扯過來,仔細地將劍刃包好,立在一旁。
待苗小翠端着木盆出來,厲淳立即起身跨進屋內。
苗小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厲淳挨着宋汐坐在床邊,背對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從他的背影,看出了守護的姿態。
宋汐身上已經換上乾淨的衣裳,臉上也擦乾淨了,看起來清清爽爽,厲淳看着,眼神不自覺就柔軟起來。
不一會兒,老者走進來,苗小翠就站在他身邊,一副任由差遣的樣子。
興許是厲淳方才不給他面子,老者也沒給厲淳好臉色,睨他一眼,語氣強硬,「你出去!」
厲淳抬頭看他,眉頭微鎖,卻沒有絲毫退讓。
還是苗小翠作了解釋,「蕭公子,我爺爺治病時不喜歡外人在場,這是我們家的規矩。公子在外屋裏等吧,我在這兒給爺爺打下手,會幫你看着這位姑娘的。」
她說的這樣客氣,盈盈雙目中還有一種祈求,畢竟有求於人,厲淳也不好駁人面子,方才也是急了,故而態度凶了點兒。也不是針對老者,換了任何人,趕在這時候,厲淳都沒有好臉色。他這還算客氣,要是在宮裏,暴怒之下,直接就對人下手了,他那會兒忍得青筋都出來了。
外人不知,以為他囂張,這會兒給他小鞋穿呢!
他自己倒不在乎別人的冷臉,只是別牽連宋汐,想到此,他覺得也許應該克制一下脾氣,至少,在她脫離危險之前。
一個時辰後,老者從裏屋走出來,一邊拿布巾擦汗,臉上寫滿疲憊,見了厲淳,先是皺眉,然後說道:「該做的我已經做了,能不能活命,就看她能不能撐過今晚。」
老者走到門口,忽聽身後傳來一個低沉又冷硬的聲音,「多謝!」
老者身形一頓,回頭只見厲淳走向裏屋的背影,高大又倔強,老者心裏就納悶,剛才那聲謝,真是他說出來的?
苗小翠正在給宋汐捏被角,聽見聲音,不免抬頭,見是厲淳,便站起身退到一邊,將位置讓給他,「蕭公子,這都弄好了!」
厲淳點點頭,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宋汐。總覺得她的臉色比之前要好些了,靜靜地躺着,看起來很安寧,他有些狂躁的心,也平靜下來。
苗小翠看了他一眼,便悄悄往外走,片刻後,她拿了一套衣服進來,對厲淳道:「蕭公子,你也去沐浴更衣,吃點東西吧!」
厲淳頭也不抬,「不用!」
苗小翠勸道:「你若是垮了,誰來照顧這位姑娘,便是為了她,你也好照顧好自己。」
厲淳這才抬頭看她,苗小翠將衣服遞給他,笑意盈盈,「這是我哥哥以前的衣服,我看着跟他身材差不多,應該能穿。」
……
厲淳洗完澡出來,苗小翠和老者正坐在桌邊,老者已經開始吃上了,此刻正端着杯子呷小酒。苗小翠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兒,碗筷都沒動過,顯然是在等人。
見厲淳從屋裏出來,眼睛就是一亮。
他穿着對襟黑色布衣,下着長褲,這衣服比起之前穿的,就顯得粗糙,但他人長的好看,將這身衣服也襯得精緻起來,加之他那雙妖孽般的桃花眼,倒是將這身衣服所蘊含的古樸典雅彰顯得淋漓盡致。
苗小翠的視線落到他領口,上面繡着精緻花紋,這是她的手筆,一想到這個,她的臉,莫名有點燒,「快過來坐吧!」
苗老爺子斜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厲淳走過來悶聲坐下,因為桌子小,兩人坐得比較近,苗小翠略微有些侷促,卻還是熱情地介紹道:「這是青苔凍肉,拌豌豆涼粉,酸菜,酸湯,血豆腐、香腸,冬筍,醃菜,都是我們寨子裏特有的,雖比不上你們中原菜餚精緻,風味卻獨特,先喝一碗酸湯吧!」說罷,便用木勺舀了一碗酸湯放到他面前。
厲淳端起碗,用小勺子嘗了,味道酸酸的,倒也不錯。
不一會兒,酸湯喝完了,苗小翠見他開了胃,不免問道:「蕭公子要喝酒嗎?自家釀的,味道還不錯。」
「不了!」厲淳搖頭,從一旁的小飯桶里盛了一碗米飯,就着凍肉酸菜吃飯。
屋子裏燒着火盆,很溫暖,吃着凍肉,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別有一番滋味。
這裏的飲食比起他過去吃的,確實算不上精緻,貴在新鮮,他便多吃了一碗。還有就是,人在飢餓的情況下,確實吃東西比較香。他也覺得,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宋汐。
要是宋汐看見了,一定會很欣慰,她一直覺得淳兒不太愛吃東西,這個毛病風宸也有。不過,風宸她哄一哄就好了,但是厲淳,她哄不了。
一頓飯吃的比較沉悶,厲淳只顧埋頭吃飯,至始至終也沒說上一句話,苗老爺子自顧吃着小酒小菜,沒有招呼客人的意思。苗小翠看出厲淳不想交談之後,也沒臉皮去搭訕。
厲淳第一個吃完,起身就回裏屋守宋汐了,苗小翠吃得差不多了,剛想跟進去看看,卻被苗老爺子叫住了,苦口婆心道:「丫頭啊,這就不是個尋常人,你招惹不起,再說了,人家心裏有人呢,對你就沒那意思,趁早斷了那心思。」
苗小翠垂眸掩去眼中的黯然,掩飾性一笑,「爺爺,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就是看他們可憐。」
苗老爺子哼了一聲,不滿道:「他們哪裏可憐了?走投無路有我們救助,求人還這麼窮凶極惡。」
祖孫倆怎麼想,厲淳是不知道了,他也不想知道,他一門心思都在宋汐身上。
白鬍子老頭說,她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
看着她蒼白的病容,毫無血色的嘴唇,厲淳沒把握她能撐過去。他抬頭看了一眼布簾,外面靜悄悄的,那祖孫倆似乎沒有進來的意思,他便脫下外衣,掀開被子,上了床榻。
總覺得這被子有點薄了,她一人躺着會冷,兩個人緊挨着或許會溫暖一些。
她暖和了,身體就不會變冷,興許就不那麼容易死了。
先是挨着,他覺得不夠暖和,便伸手將她抱在懷裏,微微側着身,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這樣一來,兩人的身體就貼的很緊。她的體溫太低了,他希望能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溫度代表着生命,死人,是沒有體溫的。
從現在到明天,還有五個時辰,他從來沒感覺到,漫漫長夜,是如此難熬。
他低下頭,看着她的臉,第一次覺得,她半死不活的樣子很難看,還不如活潑亂跳呢!
「宋汐,你最好給我醒過來。」
他現在很確定,他希望她活。
「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將你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我會讓你後悔死!」
「你要是活下來,我就原諒你了。」這句話說出來,他有些無奈,卻斬釘截鐵。
她清醒的時候,他沒什麼話將,她昏迷不醒了,他反倒是打開了話匣子。
或許,他只是不擅長和活人打交道,自己下屬也便罷了,任由他搓扁捏圓。但是宋汐不同,起先,是別有所圖,如今,莫名不想搞壞關係。
他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明明關心,卻被他說的惡狠狠的,這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威脅,但是,這就是厲淳的表達方式他也沒覺得不妥。
再說宋汐,她覺得自己陷入一個離奇之境,四周是黑暗的,虛無的,寂靜的,她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好像空留下意識。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又要死了,或者,已經死了。
直到,她在黑暗中看見了兩面鏡子,鏡子裏發着光。
她站在兩面鏡子中間,看其中一面鏡子,裏面是她熟悉的世界,高樓大廈,馬路轎車。
宋汐有一瞬間的衝動,禁不住踏出一步,出於好奇,她瞥了一眼另一面鏡子,瞬間便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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