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幾人找了一處山洞落腳,十方的狀況也不宜奔波,迫切需要一個地方休息。
夜晚濕冷,幾人圍着火堆取暖。
十方盤膝坐着,雙目緊閉,似在療傷。
白團捏着他寶貝哥哥的手噓寒問暖,直到他說的口乾舌燥,對方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白團不由訕訕。
宋汐順着他的視線看阿尋,火光下的阿尋,不再如冰似雪,而是沾染了一點溫暖的影子,也沖淡了眼裏的血腥,眼神卻仍舊空茫暗淡,這是喪失神智的表現,好比一個沒有靈魂美麗空殼。
但他並不如表面這般無害,銀牙將十方打得吐血,阿尋卻能一掌打傷銀牙。
這是一柄利劍,一旦出鞘,誰與爭鋒。
這樣的阿尋,或許比利器還要好使,免除了後顧之憂。
似察覺到她的注視,阿尋緩緩偏過頭來,眼裏泛起一絲波瀾,他慢慢地挪了過來,直到挨到宋汐的衣角,才停住了。
宋汐看着他的動作,自然得宛如本能。她忽然想起,此前她出去撿柴,阿尋竟也跟了出來,白團叫了兩聲哥哥,得不到回應,只得無奈地跟上。
如今想來,此前阿尋任由白團乖乖牽着,興許不是因為白團,而是因為,她的緣故。
這就是束縛的力量嗎?
阿尋對她有一種本能地依賴。
十方說過,在阿尋沒有意識之時,她的意志,便是阿尋的意志。
當他有了自主意識,他不能違背她的意志。
束縛,更像是一種奴隸契約。
怪不得涉世不深的妖精都喜歡躲在深山老林里,也不喜歡和人類打交道,而在塵世間打滾的妖精,卻又因為吃過人類的虧,變得麻木不仁,視人命為草芥。
但這樣的妖精,在天道的規則下,是活不長的。這畢竟不是修真的世界,而是人類的世界,天道允許異類的存在,卻不允許他們破壞這個世界。
遠離塵囂的阿尋,終究墜入了紅塵。
莫名的,她心中竟一種負罪感。
即便剛認識這個人,即便不了解他的本性,她就是覺得,這麼一個精靈神種的存在,就該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白團本來拉着阿尋的手長吁短嘆,突然發現自家哥哥的手從手中滑了出去,抬頭一看,哥哥竟擠到宋汐身邊去了。
以前哥哥瘋魔的時候,除他之外,別人都近不了身。
如今,這專利竟不是自己的了,雖然這個人是宋汐,還是免不了讓他一陣心酸。
那種辛辛苦苦養大的豬,被別人宰了的心塞感又纏繞上來了。
想了想,還是不甘心,也跟着挪過去一把拽住阿尋的手,見阿尋並未抗拒,才稍有欣慰。
這時,十方緩緩睜開了眼,宋汐看他臉色好了不少,似緩過氣來了。
「今日過後,貧僧便要告辭了!」
十方平靜地開口,宋汐大吃一驚,「小師父這麼快就要走了?」
白團驚呼道:「銀牙找上門來怎麼辦?」
這也是宋汐擔心的,白團卻更為直接。
十方雖不如銀牙厲害,到底是同道中人,總比她們有辦法。
他一走,留下宋汐和白團,有如兩隻待宰羔羊。
阿尋是一柄利劍,宋汐卻不是個好劍客,不知發揮他的價值。她也不知銀牙的底線,只憑失去神智的阿尋,實難戰勝銀牙。
十方見兩人臉色不好,微微垂下眼帘,似猶疑,終究還是開口道:「貧僧此次外出,並非純粹遊歷,乃是應了方丈師父之託,去請一位前輩講經。如今離約定之日不遠,貧僧不敢耽擱。」
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他實力在銀牙之上,不說除掉銀牙,至少也讓他沒力氣再找宋汐的麻煩。偏偏他實力不如銀牙,還受了傷,留下來也幫不了什麼忙了。
宋汐笑的有些勉強,從包袱中掏出一個錢袋,遞給十方,「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挽留了,這段日子,辛苦小師父了,我知道方外之人不稀罕黃白之物,這些銀錢,權當作盤纏吧!」
白團一旁使勁對宋汐使眼色,他認為十方不該走。
宋汐覺得,十方已經幫了他們很多,還連累對方受傷,如今對方要離開,他們實在沒有立場再挽留。
她雖狡猾,也知道見好要收,更不會索要無度,故而沒有理會白團。
白團想自己開口,卻被宋汐一個眼神瞪了回來。他覺得委屈,明明真心實意地為自己人做打算,宋汐怎麼就不能理解他呢!
十方的視線落到她遞過來的錢袋上,剛想拒絕,冷不防聽宋汐道:「連累小師父受傷,在下心裏也過意不去。這銀錢對於在下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送予小師父,卻是在下心意。」
抬眼,對上的是宋汐真誠卻又堅持的眼神,他無法拒絕,只得接過。
宋汐便笑了,「到了下個城鎮,若小師父身體有恙,還請去醫館看看大夫,吃幾帖藥,如此,我也安心。」
上次遇他時,他住在破廟裏,僧衣泛白陳舊,偶爾見他翻開隨身包袱,除卻一身換洗衣裳,便是兩件不值錢的小物件。十方,跟那些遊方僧人一樣,身上沒什麼錢,餓了就去化緣吃,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休息。
十方的體魄很好,初遇時,他臉色紅潤,步伐有力,這樣的人不常生病,扛得住風霜雨雪。
但他如今受傷了,這樣的生活就成了磨難,她不願他吃這些苦,便送他錢財,不多,多了他不也不會收。
內傷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了的,需要自己用內力調理,也需藥物輔助,有了錢,他就可以去看大夫,甚至自己抓藥。
這是她為他着想,比起他為自己做的,這點微薄的心意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十方天性敦厚良善,做事不為回報,只講因果緣分,她撿他需要的給,他才會接受。
果然,十方輕輕笑了笑,眼裏泛起一絲暖意,「多謝施主。」似在思考什麼,片刻後,啟唇道:「我雖打不過銀牙,卻能解這位施主身上的咒術,讓他恢復神智。」
聞言,宋汐眼睛一亮,白團也一掃方才的沮喪,變得一臉期待。
「只不過,得花些時日。」
宋汐不解,「小師父不是明日就要走了嗎?」
十方搖頭,「無妨。」
十方將腕間的念珠滑到手指間,閉着眼睛開始念經。
宋汐聽不懂那晦澀冗長的經文,卻見他手上的在發光。
半響,十方睜開眼眸,念珠上的光芒也跟着消失,他將念珠遞給宋汐,「這串念珠是我師父傳給我的法器,內藏佛氣,如今,我在上面加持了針對邪氣的經文,你讓這位施主戴在身上,念珠會吸取施主身上的邪氣,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念珠全部變黑,咒術也就解除了。」
白團有些失望地問道:「那我哥要四十九日之後才能清醒?」
他巴不得他哥哥立即能清醒,如此,他們還用着怕銀牙嗎?
「施主法力高深,說不得十幾二十日後便能甦醒,只是體內邪氣,定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全去除。」
宋汐先是一喜,隨即便想起另一件事,「小師父的隨身法器,如此毀掉,真是可惜了。」
雖然十方輕描淡寫,但她知道,這法器定然十分珍貴。
自從遇上她們一行人,十方就一直在吃虧,到現在,不但受了傷,連自己的法器也賠進去了。
想到此,她越發覺得對不住十方了。
以往,她不吝算計,是因為世人多唯利是圖,勾心鬥角,遇到這麼真誠的人,卻也想投桃報李。
「這念珠吸收邪氣,自然是可以被淨化的,金鐘山,明王寺,施主若得空,可來尋我。」
宋汐笑了,「一定!」
十方又勸道:「我看那銀牙不會善罷甘休,你們還是暫時躲起來為好,等這位施主恢復神智,再另作打算。」
「我會考慮的。」
……翌日,十方便告辭了,宋汐回城鎮取馬車。
此前,他們為了方便行事,將馬車擱在客棧里,路途遙遠,自然得有個代步工具。
阿尋銀髮紅眸,明顯是個異類,為了避免麻煩,宋汐在進城之前給他買了一頂幕離戴上。此前見過他真容的,一個個都變了痴呆,不知是驚艷與他無與倫比的容顏,還是驚駭他異於常人的長相。
走進城中,仍舊有許多人看他。
宋汐這才發現,即便擋住了他的容顏,出塵的氣質,優美的身姿,卻是怎也掩不住的,真應了那句話,美得無處藏。
以往她和白團走在外面,還有不少人看白團的,如今多了阿尋,白團這個可愛精緻的小美人,倒是無人問津了。
白團的美尚屬於塵世間,這個人的美,卻已超脫了凡塵,光一個背影,就能讓人心神嚮往。
宋汐真擔心會被人擁堵,好在這些人只是看,並未有什麼出格的舉動,他們眼神中有痴迷,好奇,仰慕,唯獨沒有骯髒的欲望。
這種情況,是她和淳兒走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淳兒的美,讓人嚮往,也會讓人生出欲望。
看着沐浴在陽光下,宛若神祗的阿尋,忽然有了一絲感悟。
單論容貌,淳兒或許不輸阿尋,但阿尋作為一個長期在深山修煉的妖精,身上非但不沾煙火,更有一種修道人獨有的仙氣,世人對於神仙鬼怪,或許不是全然深信,但一遇到此類事物,即便心中不甚明了,也會本能敬畏。
因為高不可攀,才不敢褻瀆。
回到客棧,宋汐看着儼然如發光體般的阿尋,思忖着怎麼將他弄得平凡一點。
總這樣招搖過市,遲早惹出麻煩。
城中百姓沒有出手,是因為他們沒有這個能力,掌權者若看見這麼個美好人物,難免不打什麼主意。
他們現在可是在逃難,萬一把事情鬧大,不是給銀牙可趁之機麼!
宋汐覺得阿尋身上穿的那件白底繡三角梅的衣服太過打眼,便買了一身尋常的灰衣給他換上,外罩一件黑斗篷,帶黑面紗,總算不那麼顯眼。
打點好一切,天色已經晚了,宋汐便打算在客棧住一夜。
阿尋是片刻不能離宋汐身邊,白團也不肯和宋汐分開,三個人便開了一間房。
想起開房的時候,掌柜先是詫異,視線在白團貌美如花的小臉蛋上一轉,又瞟到雖然看不到臉,仍舊氣質出眾的阿尋身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對宋汐露出一個我知道你想幹嘛的猥瑣笑容,宋汐就忍不住抽嘴。
這貨不會以為他們想玩3p吧!
到了房間,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一張床睡不了三個人,宋汐想讓這兩兄弟睡床,這倆容貌嬌滴滴的,她實在不忍心虐待美人。
熟料她剛躺在地上,身側便多了一道黑影,定睛一看,竟是阿尋。
白團坐在床上,瞪大眼珠子對阿尋招呼,「哥,你跑那去幹嘛,快過來跟我睡。」
阿尋鳥也不鳥他,站在原地就像扎了根似地。
白團乾脆跳下床,來拉阿尋。
一拉,拉不動,白團臉都氣歪了,「哥,你聽聽話!」
事實證明,阿尋不聽白團的話。
宋汐便坐起身,拉拉阿尋的手。
阿尋眼珠子一轉,蹲下身,與她平視,眸子裏沒有一點波瀾,但宋汐就覺得看着親切,她說,「阿尋,你睡床上去。」
阿尋站起身,轉身要走。
白團嘴一咧,正要笑,阿尋卻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宋汐。
宋汐疑惑地喚了一聲,「阿尋?」
下一刻,阿尋便轉過身,徑直往宋汐這邊走來,而後在兩人的驚愕中躺在她的身邊。
「阿尋?」宋汐坐在地鋪上,低着頭看阿尋,恍然想起十方跟她說過,如果她的意志夠強,他便不能違背,反之,若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對方即便不執行,也不會有任何不適。
正想着要不要加大力度,白團幽幽地開口了,「我哥想親近你。」
宋汐抬頭看向白團,有些驚訝。
白團眼神複雜,「你們之間有了羈絆,他本意是想親近你的,就好似,我與哥哥有血緣的羈絆,在你出現之前,他走火入魔,誰都不認,卻獨獨只允許我靠近。」
宋汐正想說些什麼,白團卻兀自轉身上了床,有些自暴自棄地開口道:「既然哥哥想,你就讓他留在你身邊吧,這樣他會特別安寧,免得被那魔氣控制,生殺戮之心。」
說罷,將被子一掀,整個兒都包進了被子裏,讓宋汐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宋汐看着已經躺躺好的阿尋,認命地嘆口氣。
被子只有一床,不知阿尋會不會怕冷,想了想,還是一人勻一半。
剛躺下,又聽見白團涼涼地開口,「別占我哥便宜,為你好的。」
宋汐啞然失笑。
雖然身邊有個絕世大美人,但她還不至於對一個神志不清的人出手,只有真心喜歡的人,她才會有那種欲望。否則,美如阿尋,她也只是持欣賞態度罷了。
至於白團那句為你好,她也懂,阿尋在清醒的狀態下,必然不願與她親近,此時,迫不得已,卻不能得寸進尺,否則,他日阿尋恢復神智,還不定怎麼報復她呢!
見識了銀牙的狠辣,她不得不長個心眼,阿尋,可是一隻不亞於銀牙的大妖啊!
能在妖界闖出響亮的名頭,手上不可能不染血,雖然殺人有損他的修行,但他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吧!
想到此,宋汐頗有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無奈。
一抬眸,正好對上阿尋的眼睛,他平躺着,卻偏過頭在看她。
黑夜中,他那雙空茫的眸子竟顯得十分純良,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親人,只想緊緊地依靠對方。
宋汐伸出手,輕輕拍在他的肩上,溫聲道:「睡吧!」
阿尋閉上眼睛,恬靜的睡顏,美如畫卷……
這一晚,白團做了一個夢,夢見銀牙找上門來了。
夢裏白茫茫一片,突然出現的狼牙顯得那麼突兀,白團看見他,手腳都僵硬得不聽使喚。
銀牙走上前,揪着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你把阿尋藏到哪裏去了,快把他交出來。」
白團雖然怕他,在此事上卻很有骨氣,擰着眉,倔強地開口,「我不會把哥哥交出來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銀牙眼中冒火,狠狠把他提了起來,「那個和尚已經被我打傷了,你真以為靠個女人就能對付我?信不信我殺了她!」
他的眼神着實太過兇狠,白團一個激靈,猛然從夢中醒了過來。
見宋汐睡得正香,白團用力推了她一把,「宋汐,宋汐,你醒醒!」
宋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被攪了好眠,語氣就不大好,「怎麼了?」
白團抿着唇,一張小臉嚇得慘白慘白的,「我夢到銀牙找來了。」
宋汐心一軟,也不生氣了,只是拍着他的小手道:「只是做惡夢而已,不用怕,睡吧!」
白團搖搖頭,「他要把哥哥帶走,我不同意,他就要殺了你。」
聞言,宋汐莫名泛起一絲寒意,想想那人臨走前兇惡的眼神,倒真有可能殺了她。
畢竟,她是束縛阿尋的人,也是從他身邊奪走阿尋的人。
十方說,妖精想要解除這種束縛,只有讓束縛者死去。束縛者可若是死於非命,只要不是被束縛的妖精執行,那就對這個妖精毫無影響。由此看來,銀牙要殺她,完全沒有壓力。
白團又道:「一定是銀牙找不到我,才給我託夢,十方說得對,我們要快點藏起來,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直到我哥哥解除咒術。」
他可不認為以目前阿尋的狀態能戰勝得了銀牙,上次,不過是趁人不備,加之銀牙投鼠忌器,若銀牙來真的,宋汐一個凡人又怎對付得了一個大妖。
宋汐有些猶豫,要不了多久就到夏天了,風宸也快和風曜撕破臉了吧!
屆時,就是她返回之時。
若真回了青州,戰爭一起,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她想趁現在,去看看淳兒。
她想他了!
白團的提議,打破了她的計劃。
白團看出她不情願,卻不肯輕易放棄,他實在是怕了銀牙,更害怕宋汐葬送在銀牙手裏,故而反握住宋汐的手,殷殷祈求道:「我哥過不久就能好了,到時候,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我真的怕你出事……」他說到最後,嗓子都哽咽了。
這番真情流露,宋汐也並非無動於衷,加之十方此前的告誡,終於鬆了口,「便依你吧!」
確實,什麼都比不得安全重要,只要活着,總有相見之日。
看開了,宋汐心裏也不鬱悶了,反而認真地為接下來得行動做打算,「若是要躲,我們得找個隱秘的去處。」
白團瞬間破涕為笑,眼裏亮晶晶的,「我知道一個地方,我哥早年遊歷,在莽州邙山發現一眼靈泉,並設下陣法。」
宋汐皺眉,「你哥設的,你進得去嗎?」
不是她看不起白團,而是他實在太廢了。
白團沒聽出她弦外之音,只擺了擺手,「那陣法是我哥所設,對我哥無效,我們跟着他,就能進去了。這陣法能掩蓋我們的氣息,別人又進不去,簡直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宋汐抬眸,望定前方,「那我們就去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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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阿尋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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