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明亮得頗早,時間不過五點半,窗外的天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掀開自己的白肚皮,像貓一樣等待着主人的臨幸。
而隨着這一變化起,從黑夜裏倒出來的世界也漸漸恢復了一些活力,露珠開始在草葉上滾動,鳥鳴開始在空氣里呦轉,街面上雖然還是說不出的空曠,但偶爾也從旁邊的老房子裏,走出那麼一兩個人。
尤涅佛睜開眼皮子,兩道精光就從瞳孔里迸射出來,就見灰不溜秋的天花板上,閃過兩個白色的光點。
他揉了揉眼睛,控制眼神內斂。
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很長一段時間,最初的時候甚至無法控制,整整一個月,他都不得不把眼睛用黑布蒙上,以免嚇到別人。
他瞄了一眼系統時間。
「睡了兩個小時麼?」
他還以為會睡得更久一些。
畢竟是時隔十年的第一次安眠。
他再次閉上眼睛,試圖再眯一會兒。
但很快又睜開。
精神充沛如蓄滿的水庫,再睡下去就要溢滿出來。
算了,一切照舊。
他乾脆利落地坐起來,跳下床,穿上亞麻短袖和工裝褲,疊好被子,拿着臉盆、毛巾、牙刷、牙膏和杯子,去盥洗室接了一盆清涼的冷水,迅速將臉和牙齒清洗一遍,然後以一種極高的頻率擺動雙腿,從裏面沖了出來。
盥洗室隔着一道木門就是廁所,他實在是厭惡那股噁心的味道。
把洗漱用品放回臥室,瞅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五六分鐘。
「咳咳。」尤涅佛清了清嗓子。
然後,就沿着長長的走廊,一路敲過每個房間的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邊敲還一邊大聲地喊:
「晨跑!晨跑!都給我起床!洗臉!刷牙!」
「給你們三十分鐘時間!六點鐘院子準時集合!」
「都給我速度些!遲到有你們好看的!」
隨着他的呼喊,這些房間依次甦醒,腳步聲,抱怨聲,臉盆和洗漱杯的乒鈴乓啷碰撞聲,甚至還有從床上掉下來的「砰」的一聲,原本如棺材一樣死寂的房子裏一下子就充滿了勃勃的生氣。
二十多個男孩,十多個女孩,一個個打着哈欠,滿臉怨念,嘴巴里多多少少嘟囔着些咒罵的狠話。
但攝於尤涅佛的聲威,都還是麻溜地穿好衣服,洗臉刷牙,然後拿起一本書籍或報刊,邁着「噠噠噠噠」緊張的小碎步,迅速跑下樓梯,穿過鋪着黑白瓷磚的乾淨的門廳,從四四方方灰盒子似的房子裏,如潮水般湧出來。
和往常一樣,他們先把書放到餐廳的桌子上,然後在院子裏由低到高排成筆直的兩隊。
尤涅佛早就等在那裏,等到人齊得差不多,就清點了一下人數。
很快,他就發現少了一個喜歡偷奸耍滑的小聰明鬼。
「維克托呢?」
「伊文娜被吵醒了,在哭,維克托說他來照顧。」一個男孩子舉起手回答說。
伊文娜是現在院子裏唯一的女嬰,兩歲,收留的時候只有一歲不到,粉雕玉琢的很可愛,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捨得遺棄。
今年是1991,不是1891,更不是1791。
世界上總是充滿了無法理解的事情。
「伊文娜醒得又不是一次兩次,但怎麼每次都是維克托照顧?」尤涅佛板起臉說,「你去把他換過來。」
「好的!」男孩子十分高興,雖然有些對不起維克多,但不用晨跑實在是太好了。
不多時,就從房子裏急匆匆地衝出來另一個灰色頭髮、滿臉焦急的男孩子,他莽足力氣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我沒耽誤大家晨跑吧!」
尤涅佛深深地看了維克托一眼,看得維克托心裏直發毛,他什麼都不怕,就怕尤涅佛這麼看他。
那目光就好像是要把他洞穿一樣。
「沒耽誤。」尤涅佛重重地拍了一下維克托的肩膀,讓他歸隊,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枚鑰匙,把大鐵門打開,就帶着這支朝氣蓬勃的隊伍跑了出去。
整齊的腳步聲輕鬆地穿過整條街道。
街坊鄰居早就見怪不怪,他們大多起得早,不會被吵到,而且看這些小孩子跑步也挺有意思。
有的時候,閒着沒事心血來潮,他們也會跟着跑上一會兒。
差不多跑出兩百米,又折返而回,總共四百多米,大約是前世繞一圈操場的運動量,尤涅佛帶着孩子們回到孤兒院。
然後就是一起到食堂排隊吃早餐。
吐司,雞蛋,牛奶,雷打不動老三件,再加一份時蔬,今日份是番茄。
雞蛋、牛奶和番茄都是配給制,吐司則可以根據個人胃口增加或減少。
雖然每天都吃得差不多一樣,但大家都是孤兒,不敢有挑食的毛病,而且剛跑完步也有些餓,因此很快解決掉各自的食物。
吃完早餐,便是早讀時間。
在尤涅佛的監督下,孩子們整理好餐桌,把餐具放到一旁,拿出各自的讀物,開始「快樂」地讀書。
每個人的讀物都不一樣,童話故事,詩歌散文,名著節選,甚至報紙也行。
愛讀什麼讀什麼,但就是一定要讀。
就算不喜歡讀,這段時間也得裝出個樣子來!
不一會兒,朗朗的讀書聲就縈繞在孤兒院的上空。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座學校。
甚至學校的早讀也不會像他們這麼早,英格蘭普遍都是八點往後。
而這一幕,已經持續了整整五年時間。
自從五年前尤涅佛自覺武力值足夠,把孤兒院的孩子從小到大通通揍過一遍,便開始着手將上輩子的一些好習慣搬到這邊來。
主要是為了給歌瑞爾女士排憂解難。
而且,一日之計在於晨!怎麼能用來睡懶覺呢是吧!
這麼寶貴的時間,怎麼能不用來強大自己的體魄,增長自己的智慧!
作為孤兒,就要有孤兒的覺悟!
如果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又怎麼能夠超越本就落後了一大步的人生?
才不是因為不能睡覺而報復社會呢。
當然,這種簡直就是「背叛階級」的惡劣行徑,理所當然地迎來了孤兒院眾孩童的激烈抗爭。
怨聲沸騰,抹黑扭曲,排擠孤立,打小報告,層出不窮。
但沒有用,因為尤涅佛平時就不跟他們一起玩,而且也跟歌瑞爾女士做過預先報備,獲得了高層的支持。
甚至聯合起來打群架,竟然也打之不過。
到最後,這點小小的反抗,也就如同落在湖面上的雨點,只濺起一點點沒用的水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慢慢地接受。
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生活不就是這個樣子?
而且尤涅佛也是為了大家好……
孤兒們總是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容易認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