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風呼嘯。
第二日,依舊是大雪飄飄落落,將人間染成了一片銀色的世界。
老爺子因為昨夜喝多了,難得睡了一個懶覺。
而朱雄英則是撐着傘,獨自一個人出宮,說是獨自一個人,其實隱藏在暗處的護衛不知幾何。
此時,朱雄英已經走到徐府門前。
「去通報徐輝祖,就說皇太孫想要見他。」
皇太孫?
門子聞言一怔,連忙行禮,爾後跑着去通知他們的老爺。
朱雄英將雨傘收齊,放在門前,背着手朝外看去。
連續幾日大雪不曾停歇,今年寒冬的雪,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加的兇猛。
如此大的暴雪,不知會釀成什麼大的災難。
就在朱雄英望着門外暴雪發呆的時候。
徐府院落內一群人已經急促走來。
徐家三兄弟以及徐妙錦紛紛走了出來。
「臣徐輝祖,攜弟、妹、拜謁皇孫殿下!」
朱雄英背着手回頭,看着徐家三兄弟以及徐妙錦,道:「起來吧,進去說。」
徐輝祖想了想,道:「臣給太孫殿下撐傘。」
朱雄英沒有拒絕,信步朝中廳走去,徐輝祖則在旁邊給朱雄英撐傘。
徐輝祖在見到朱雄英的那時候起,就已經有所警覺,只是沒想到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直到現在,他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初那個少年,如今已經是他們高攀都要小心翼翼的存在!
徐妙錦看着朱雄英的背影,心裏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
他果然變了。
變得莊嚴,變得讓人仰視。
哎!
不容多想,一行人已經抵達中廳。
徐輝祖趕緊讓人去斟茶。
此時的朱雄英已經坐在主位之上,徐家幾兄妹分別坐在次位。
朱雄英端着茶水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徐家三兄弟,淡淡的道:「孤這一次來,主要是想看看你們三兄弟,孤知道你們三兄弟是有本事的人。」
徐家與皇明朱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中山王徐達為明朝開國第一功臣,位列開國「六王」之首。
而徐家也是皇親國戚,大女兒是燕王妃。
所以這一次皇太孫前來,這讓徐家三兄弟心中都有些忐忑。
皇儲已定,這就說明燕王不再有機會,而他們中山王府,便有一些人和燕王的關係又說不清道不明。
朱雄英說這話,徐輝祖不知道什麼意思,只能小心翼翼的道:「太孫殿下抬舉臣兄弟仨了,臣等不過是蒙受先父蔭庇,哪有什麼本事而言。」
「呵——」
朱雄英輕笑一聲,如數家珍的道:「洪武二十一年,你帶兄弟二人前往山西、北平等地練兵剿匪,北方的匪寇聽你徐家軍便倉皇逃竄。」
「洪武二十二年,你亦受命駐守常德府,於湖廣各衛所考察軍士,練兵備邊。」
「洪武二十四年,你又前往陝西練兵防邊。」
「孤知道,練兵你們兄弟是有本事的,如果有機會,我會讓你們恢復練兵之權,好虎不能一直盤着,你們年輕力壯,休息不得,國朝還需要你們。」
徐輝祖三兄弟聞言一愣,痴呆的看着朱雄英。
「臣等,拜謝太孫殿下賞識!」
徐家三兄弟連忙起身,拱手一拜。
徐輝祖心中有些激動,他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多麼的正確。
就像老皇爺說的那樣,中山王徐達最優秀的就是眼光,而他徐輝祖也算是有眼光的人吧。
朱雄英擺了擺手,讓他們起來,笑道:「孤這一次來,還有一事,就是想見一見舍妹。」
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徐妙錦微微一怔,下意識的看向朱雄英。
她顯然沒有想到朱雄英會這麼直接。
朱雄英也是看着徐妙錦,笑着道:「徐姑娘,我們出去走走?」
徐妙錦一怔,難得的俏臉微微一紅,旋即點了點頭。
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徐家三兄弟站在一起,靜靜的看着。
最終是徐膺緒先開口:「原來郭惠妃來說親的人,竟是太孫殿下!」
徐輝祖點頭笑道:「是啊,誰說生女不如男兒郎了啊?咱徐家真是老爹保佑了啊!」
徐增壽只是笑笑不說話。
因為他一開始支持的是燕王,想着兩個姐妹都嫁給燕王,而且徐家也就他與燕王走得最近。
徐輝祖看了眼徐增壽,笑道:「老四,趕明兒,咱們的老妹,可就是咱大明的皇后啦!怎麼,不高興?」
徐增壽苦笑一聲:「哪能啊?妹妹以後母儀天下,這是何等的榮耀啊!咱們幾個做哥哥的,可都跟着沾光呢!」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徐輝祖拍了拍徐增壽的肩膀,笑道:「咱哥仨喝一個?」
「好呀!」
徐膺緒和徐增壽不約而同的回道。
三兄弟終是相視一笑,頗有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樣子
這個世界,有人歡喜就有人愁,永遠都是這樣。
春和宮偏殿。
朱允炆獨上西樓,憑欄眺望,可是二層閣樓能觸及的目光實在太短,只能看到端敬殿院落內忙碌的太監和宮女。
那裏,曾經是他和呂氏兩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經易主。
朱元璋昨夜來春和宮了。
春和宮和皇宮本就距離不遠,老爺子前來本身就不費事。
可即便如此不費事,朱元璋卻已經很久沒來過了,昨夜春和宮裏的喧鬧,他隱隱約約也聽見了。
本來,朱元璋來春和宮,放在以前,那是一件足以令他振奮的事,可如今的朱允炆卻是抑制不住的憤懣和嫉妒,雙目迷離,痴痴的望着端敬殿。
「你來了,爺爺他就來了,呵呵,哈哈!」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九年內,都是我伺候父親,孝敬你老爺子。」
「呵呵,呵呵——」
「當年,爺爺也是這麼愛戴我的。」
「可自從你出現了,一切都變了,我的一切,都被你奪走了!」
「包括我的母親!」
「我最愛的人兒」
朱允炆仰頭,狠狠灌酒,雙目的淚水宛若決了堤一般,撲簌簌的流下。
無盡的委屈,無盡的怨恨
讓朱允炆想仰天大吼三聲不不不,可是他又不敢,只得憋在心裏,任由眼淚沖刷臉龐。
「懦夫!」
突然,一陣嬌斥聲,從朱允炆身後響起。
朱允炆猛然一怔,若夢中驚醒一般,連忙回頭,只看見自己的母親呂氏一襲白衣,幽幽的站在自己身後,慌忙喊道:「娘」
呂氏幽幽的道:「炆兒,振作起來呀,男子漢大丈夫哪能意志這般消沉,不能遇到挫折就只會怨天尤人,只會喝酒,人的一輩子誰又能順風順水呢?」
朱允炆連忙爬過去,壓抑的低吼:「娘,孩兒知錯了!」
說着,朱允炆下意識的想要去抓住呂氏,可是卻撲了一個空。
「娘」
朱允炆哭喊着,想要抱上去,卻依舊是一個空。
眼前的呂氏笑吟吟的看着朱允炆,同時身影也在慢慢的變淡
「娘」
朱允炆大喊:「娘!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當呂氏的身影消散時,朱允炆已經哭成了一灘爛泥,哭着哭着,臉上漸漸扭曲了起來,一股濃濃的幽怨和狠厲從淚眼中逐漸凝聚
應天府街道上。
雖然是漫天大雪,但是百姓不敢閒。
路邊依舊有做買賣的商販,也有縮在一個固定角落等待活兒上門的人。
京城的人口一向是天下最繁密,在這熱鬧的街景中,大通街無疑是最熱鬧的。
朱雄英和徐妙錦兩人無聲的漫步在街頭。
「殿下,我來給你打傘吧。」
徐妙錦一路沉默了好久後,終於開口說道。
朱雄英轉過頭來,板着臉道:「你在教孤做事?」
???
徐妙錦一怔,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當即想要拜下:「民女知錯了」
朱雄英一把扶住徐妙錦,突然展顏一笑:「你變了!」
???
徐妙錦又是一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怔怔的看着朱雄英,她好想說一句,是你變了,可是她不敢說。
因為眼前的人,是皇太孫,是大明未來最有權勢的男人。
一言可以定所有人的生死,包括他們徐家。
看着愣住的徐妙錦,朱雄英仿佛回答她一般,笑道:「其實我一直都沒有變,變的是你們的心境罷了。」
「我知道我的身份會帶來許多改變,但是我希望,我們之間不要受到那些東西的影響,就像當初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依舊假裝不知道那樣和我相處,現在你就假裝你不知道,你懂我意思嗎?」
「你在教我做事?」徐妙錦淡淡的看了一眼朱雄英。
這讓朱雄英差點有些抓狂。
看着朱雄英的樣子,徐妙錦忍不住掩嘴淺笑,這讓朱雄英忍不住白了徐妙錦一眼。
徐妙錦狡黠的一笑,道:「扯平了!」
朱雄英笑笑,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遞給徐妙錦。
「這是我在東宮命人打造的,你拿着,東宮就可以隨時進出,想我了就去東宮找我。」
「有時候我事多,未必能想到你,你自己主動點,懂嗎?」
徐妙錦:「」
這話,活脫脫的透着一股子屬於老朱家的獨特直男氣息。
不過徐妙錦聽後,臉頰頓時緋紅起來,宛如吃了蜜一樣甜,高興的接過令牌,點頭道:「懂了」
謹身殿。
朱元璋酒醒之後,便讓人將早些時候半處理的一些奏疏拿上來。
大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什麼問候的奏疏,地方趣聞的奏疏,思念皇上的奏疏等等。
以前,他都是一覽而過。
但是今天,朱元璋卻看得格外認真。
旁邊的婢女和太監都在偷偷的看着,心頭萬分好奇。
這裏面許多奏疏,老爺子明明都已經讓他們拿下去了,為啥,還是看得這麼認真?
而且,臉上還帶着久違的笑容。
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啊!
以前老爺子批奏疏,除非遇到什麼喜事,否則從未笑得這麼開心。
朱元璋自然不是因為奏疏而笑,而是因為鼻頭上那副金絲眼鏡。
朱元璋一隻手一會兒將眼鏡朝額頭上抬去,一會兒將眼鏡掛下來,如此反覆,也不覺得煩。
奏疏上的字,清晰可見!
以前他批奏疏都要趴上面,這次身子卻做的筆直挺拔,即便離的距離那麼遠,朱元璋依舊眼睛都沒眯一下。
「好傢夥!真是好傢夥!這玩意兒,神了!」
朱元璋會心笑着。
沒多時,劉保走來,小心翼翼的道:「皇爺,秦晉燕三王已經在殿外了。」
朱元璋嗯了一聲:「去將他們叫進來。」
少頃。
秦晉燕三王邁着虎步走來,齊齊雙膝跪地:「兒子給爹請安。」
朱元璋擺擺手:「都起來吧。」
三人起身,看到朱元璋鼻架上的眼鏡,一時間有些發愣。
他們自然都懂得察言觀色,見朱元璋動不動擺弄眼鏡,便知道老爺子對這玩意兒喜極了。
朱棣看着,不動聲色的道:「爹,這是皇太孫送的禮物?我看爹很滿意嘛!」
別看朱棣留着鬍子,外表粗獷,做事爽朗,但他真正是屬於那種心如猛虎細嗅薔薇之人。
他知道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會讓朱元璋開心。
果不其然,朱元璋招手:「到咱面前來,站直了!」
「好咧!」
朱棣乖乖走過去,站在朱元璋身後。
秦晉二王無語的撇了撇嘴。
朱元璋指着奏疏上密密麻麻的字:「可看的清楚?」
朱棣努力的眯着眼:「這這有些看不清。」
朱元璋裝模作樣的點頭:「嗯,看不清楚嗎?咱就看的很清楚。」
額。
朱棣無語,看朱元璋背靠着太師椅,一臉得意的笑容,朱棣知道,老爺子這是炫耀來了。
朱棣故作不解,道:「父皇這?莫非您老的眼花好了嗎?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兒子祝福父皇!」
什麼是說話的藝術?
有時候所謂的『傻』,又何嘗不是大智若愚?
果不其然,朱元璋哈哈大笑:「嘿嘿!這是咱大明的智慧,咱老朱家的智慧!」
朱棣:「」
這老爺子對皇太孫的喜愛,還真是讓人嫉妒啊!
朱元璋小心翼翼的放好眼鏡,再一次看向秦晉燕三王,徐徐道:「你們三人所屬的藩地,太原,西安,北平,都是華夏千年的重鎮,更是咱大明的邊疆要塞,這三個城池的安危衰榮,直接影響到朝廷的安危衰榮,所以,你們肩上的擔子很重!」
「不要讓咱聽到你們在藩地胡來的事情,懂嗎?」
朱元璋有意無意的拍了拍秦王朱樉。
朱樉嚇得一激靈,連忙帶頭跪下:「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朱棡和朱棣也是只得跟着跪下:「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朱元璋點了點頭,繼續道:「咱呀,如今也是一天天的老去,如果突然有一天,咱暴病而亡,或者無疾而終,你們該怎麼辦?」
朱棡回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兒臣定然會盡心盡責,匡扶儲君,保我大明江山千秋萬代!」
朱樉和朱棣也是點頭道:「兒臣亦然!」
朱元璋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人,道:「如果有不肖子孫相殘呢?」
三人幾乎同時回道:「兒臣會勤王護駕!」
朱元璋笑笑,看着三人,不動聲色的道:「如果相殘的是你們自己呢?!」
「」
三人被朱元璋那淡漠的目光掃在額頭上,皆是忍不住冷汗涔涔。
「兒臣,不敢!」
三人皆是伏下身子。
謹身殿內陷入良久的沉默,無聲的威壓,仿若山川河流傾瀉而下,壓在秦晉燕三王的頭上。
多少年了,他們自從就藩以後,就沒有感受到過這種威壓!
老虎永遠是老虎,即便他已經遲暮了,那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依舊如刀光劍影。
不知過了多久,三王感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了,才聽到朱元璋淡淡的道:「都起來吧,咱也就隨口一問,莫慌!」
「是!」
三王這才敢站起身來。
朱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爹,您這玩笑可把兒子嚇得夠嗆!」
朱元璋嗯了一聲,繼續道:「咱讓你們遠離朝廷,就是為了更好的保護朝廷,你們寂寞點,但是要專心統兵戍邊,娃兒們,你們千萬千萬要自重啊!」
「是!」
三王連忙拱手稱是。
朱元璋繼續道:「咱老朱家的祖宗基業打下來不容易,咱們是天家,天家要有更深的規矩,咱說過的話,那便是一言九鼎!」
「咱說過立儲君的條件是啥?」
朱棡趕忙道:「正儲君者,必為皇明正長嫡血脈。」
朱元璋點頭:「長幼有序,尊卑有常,你說的不錯,可是標兒走了,但正嫡這一脈還有人在。」
「是你們的東西,父皇從來不吝嗇,可不是你們的東西,咱希望你們也別多想。」
「咱先是皇帝,才是你的父親,咱天家的東西,不是尋常人家分家產。」
「要是尋常之家,都可以雨露均沾,把家裏的東西分給兄弟姐妹,可天家的江山,老四,你覺得能分嗎?」
聽到被點名,朱棣急急道:「自是不能!」
朱元璋點點頭道:「你們明白就好了,咱心裏就安了,咱先是一個君王,才是一個父親,作君王,咱就希望天下太平,作為父親,咱希望你們家庭太平。」
「如果有不孝兒妄圖抹殺這份太平,也休怪父皇翻臉無情!」
朱元璋厲聲高喝,三王站在原地,被朱元璋這散發出來的霸氣震懾的一動不敢動。
這是一個老子,在耳提面命的教育兒子,這份威壓,這份睥睨之勢,宛如狂風暴雨一般!
三王都是膽大包天之輩,一輩子誰都不怕,唯獨見了朱元璋,就好似老鼠見了貓。
「兒臣謹記父皇之訓。」
三王再一次拜下。
朱元璋點點頭:「好了,今天叫你們來,也是因為你們好不容易一起回京,不久之後你們這些孩子就要返回藩地了,過些天天氣好的時候,咱想帶你們去冬獵,咱們爺幾個再好好聚一聚,躍馬揚鞭,也讓咱看看你們這些年有長進沒有!」
(本章完)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