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彼此相隔着至少三、四十丈之遠,哪怕楊玄感渾身仍被寒冰牢牢封鎖,然而四道目光一旦正面接觸,霎時間,楊昭仍然覺得兩眼刺痛得無法忍受地淌下淚水。一片模糊當中,腦海中卻猛然爆出「轟~」的巨響。無數亂七八糟的聲音與影象同時漾起,令他只感無比混亂,根本作不出任何應該做的反應,只能呆呆僵立當地。
目睹這自己全心全意要置諸死地的敵人陷入如此窘況,眼看着自己本來只是以防萬一所準備的伏手果然生了奇效,之前所承擔的一切屈辱、憤怒、惶恐、以及挫敗感,全部都在眨眼工夫內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無比的痛快與無比的滿足忽爾滿溢心胸。不知從何而生的力量憑空湧出,讓楊素可以,並且遏止不住自己更不想遏止地立刻放聲狂笑起來。那瘋狂的笑聲肆無忌憚地在山壁之間不停折射反彈,更因此而永無休止般增長壯大。只在片刻之間,秘窟中已迴蕩起如海嘯更似雷鳴的隆隆巨響,聲勢之浩蕩,當真名副其實地「地動山搖」!四周岩壁之上的沙土碎石禁受不住如此震動,紛紛簌簌而落。甚至就連洞窟中央的那座寒冰金字塔,竟也應聲綻開了……第一道裂紋。
有一,就有二。然後更有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十!一道又一道,無法計算那麼多的裂紋紛紛暴起綻射,隨即就有縷縷紅光從寒冰中被釋放而出,瞬即奔騰亂飛,疾走全場。哪怕無形卻仍具實質,當中更蘊涵無限銳利刀氣。秘窟堅若精鋼的岩壁如遭千刀萬剮,只在頃刻間已經增添了成千上萬道深深刀痕。沒有被刻意瞄準亦非當其沖,然而紅光刀氣卻比高掃射的機關槍更加密集,要待獨善其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妄想。腦海中依舊混亂而導致根本不知道走避,七八道紅光悄無聲息地切破大氣擦身而過,猛地在楊昭面頰上拉出三、四道不淺的血口。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即便將他硬生生地扯回現實。急遽收縮的瞳孔恢復澄明,卻立刻又聽見了「啊~」的悽厲慘叫聲。小王爺下意識循聲回頭一瞥,赫然只見楊素左側半邊身體盡成一片殷紅,整條臂膀,早被紅色刀光齊肩斬下。
身上遭受如此重創,別說楊素現在只是名衰弱老人,哪怕在他狀態完好時也難以抵受。然而,他卻似全然感受不到半點疼痛一樣,兀自滿面猙獰地放聲狂笑不絕。僅餘的右手直接探入自己傷口中,飽蘸淋漓鮮血以為濃墨,並起食中二指凌空虛劃。一道形狀古樸蒼勁,其中更蘊涵了某種莫名力量的符籙瞬間畫就,楊素陡然振聲大喝,化指為掌豎腕急推。鮮血符籙化作赤紅流星,向洞窟中央的寒冰金字塔急投而出。電光石火間,楊昭心下一寒,不假思索便騰身衝出,後先至地及時擋在鮮血符籙之前,滿注十成功力,霹靂斷喝,雙掌疾拍。
凌厲掌力無堅不催,當場就將地面轟出個大坑。然而以之對付那道介乎於虛實之間的鮮血符籙,卻很顯然只是浪費力氣而已。沒有受到半分影響,鮮血符籙就「呼~」地從楊昭身上投射而過,無可阻擋地,決然印上了寒冰金字塔!遵循某種神秘而玄異力量的運作規則,整道符籙立刻融化。滾燙鮮血沿着金字塔上那無數道的裂紋火蔓延開去,不但猶如撒開的巨網一般,把整座金字塔牢牢纏繞裹緊,更活似本身亦自有靈性般,用力往內狠狠一勒!
「乒~乓~」的巨大爆裂聲響起,本已被破壞得瀕臨崩潰邊緣的寒冰金字塔,終於因為這駱駝背脊上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徹底崩潰破碎。洶湧寒流似決堤洪水奔騰怒涌,混合着數以千億計比塵埃更加細微的冰晶,氣勢洶洶地向四面八方席捲而去。僅僅只是半秒,方圓過百丈的秘窟地面,已然全被一層厚重白霜所鋪蓋,石槽中燃燒的燈油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寒流而被凍結熄滅。眼前一暗,整座秘窟已經重新陷入無盡黑暗之中。驚魂未定,一聲滿蘊無窮怨恨的嘶吼咆哮接踵而至。秘窟中的空間隨之激烈震盪顫抖,情形便恍似一波鋪天蓋地當頭冚壓的海嘯巨浪。滂湃衝擊波隨之惡狠狠地撲近身前,提不起真氣又大量失血的楊素身不由己,當場凌空抽起「砰~」地狠狠撞上山壁,這下撞擊之猛烈,就當真讓他五臟六腑也全欲翻轉。然而,亢奮的精神卻已然遠遠凌駕於**之上,楊素繼續放聲狂笑,竭盡殘力高聲喊喝道:「玄感~~」
悲切長呼聲同樣引回音,在山腹秘窟內來回激盪,良久不絕。在黑暗中聽來,便顯得格外地驚心動魄。兩點紅光應聲燃起,隨之而來者,更有陣陣沉重的喘息聲。由下而上,那兩點紅光緩慢移動,然後懸停在距離地面約莫八尺左右的半空中。「咚~」的沉悶震動中,淡淡光暈泛起,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名體格魁梧建碩的巨漢模樣,赫然正是手執虎魄兇刀的再世霸王——楊-玄-感!
凌厲如電的目光再度掃射而來,四目相對,登時在半空中激濺出百萬點無形火花。然而,已經完全擺脫最初那份震撼而恢復正常的河南王,此時此刻,雙眼便再沒有感覺絲毫刺痛。而那種冷入骨髓的寒冷,更被熊熊燃燒的火熱戰意徹底驅逐。事到如今,眼前這一切究竟是不是陰謀,都已經無關重要了。深信楊玄感的傷勢仍未十足痊癒,而自己卻要比當天太極宮之戰大有精進,此消彼長之下便至少也應該能有五成機會的河南王就下定決心,要在今日今時,把再世霸王的無敵神話徹底打成粉……
沒有任何聲音,那團淡淡光暈也依舊停留於原地。然而一個念頭未曾轉完,濃烈得無以復加的死亡感覺突然湧上心頭,迫使着楊昭本能地斷聲大喝,催動十成功力雙掌合什當胸急拍,給他來個空手入白刃。兔起鶻落間,絕世兇刀天神兵虎魄赫然已被夾在兩手之間,卻只聽「哧~」的裂帛聲起,縱然已被強行遏止而減弱,卻依舊銳利無匹的凌厲刀氣隔空銳割,將他上半身的衣衫一刀分裂為二。刀氣余勢未絕,更在他胸膛上劈出了道由下巴處筆直延伸至小腹的殷紅血絲。楊昭上身被迫向後仰,渾身骨頭關節也不住「劈劈啪啪~」猶如放鞭炮般響個不停,然而虎魄無堅不摧的刀刃距離他身體,始終就是差着那麼一尺半的距離,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拉近哪怕半寸。
即使彼此近在咫尺,楊玄感卻仍將自己的臉龐深深隱藏在黑暗之中。無論如何瞪大眼睛,所能看到的始終也只有一團模糊。短暫得不過只有兩個彈指的僵持之後,環繞於兩人身邊的空氣,驟然在一下大不尋常的吸氣聲中被扯向再世霸王。緊接着,紫電縈繞的手掌高高舉起。挾風雷之勢猛然拍落虎魄刀背。暴烈雷罡轟然炸裂,河南王雙掌再也挾制不住刀刃,被炸得被迫分向左右揚開,空門大露,破綻盡顯。虎魄神鋒擺脫制肘,當即如脫韁野馬,順勢狠狠劈落。
生死關頭,再不容有絲毫保留。動念之際,縷縷黑氣從楊昭身上滲出,暗黑冰火第一重天:時間暫停零點一秒蓄勢待。可是根本還沒等到他真正動,絕世兇刀之上驟然卻爆出一下無聲的憤怒咆哮。戰虎凶靈透體浮現,四肢牢牢鎖住刀身,讓楊玄感只覺掌中神兵變得重逾山嶽,度也因之而大受影響。把握這一瞬間的空隙,楊昭右腿攜帶縷縷銀電急起飛踢,正中楊玄感小腹氣門。再世霸王斷聲沉喝着鼓勁一震,紫雷勁揮出舉世無雙的霸道威能,將小王爺狠狠向外震飛拋出。驅盡余勁使雙臂恢復了正常的楊昭雙掌再合,當即「蓬~」地爆出一股足以煮鐵熔金的凜冽火勁。
神威蓋世的菩薩形相,應掌浮現當空。其熱力更如穹蒼澤被,籠罩四方。那道環繞秘窟牆壁而建,足有百多丈長的石槽油燈受正宗六神訣「菩薩滅道」熾烈真氣一逼,即刻解凍重燃。沖天火光熊熊燒起,將山腹內的整片空間也照耀得亮如白晝,甚至是纖毫畢現。饒他再世霸王修為再高,面對這突然產生的變化一時間也會覺得無所適從,只能下意識地遵循本能緊緊閉起雙眼,以避免被強光灼傷。身處半空猶未落地,渾身透放出無比高熱而使肌膚殷紅猶如滴血的楊昭,此時此刻其面色卻簡直毫無半分血色可言。恐懼、震駭、憤怒、仇恨……種種激烈得猶如岩漿般沸騰的情感,就在他胸中此伏彼起地鼓盪不休。河南王雙臂一振,「菩薩滅頂」內息牽引着四下里高漲飛騰的火焰盡數凝聚掌間,形成大團酷如烈日的恐怖火球,他目眥欲裂地憤聲怒吼道:「楊玄感,還我父王命來!」聲尤未落,巨大火球當即挾泰山壓頂之勢雷霆怒轟!
火球溫度之高,絕對足以將堅硬鋼鐵也在瞬間蒸乾汽化。血肉之驅假若被它擊中,更是絕無倖存之理。面對這股毀滅性的力量。哪怕霸王再世亦不敢有絲毫托大輕敵。楊玄感斷然怒喝,催勁震碎牽制虎魄的戰虎凶靈,渾身紫電縈繞地高舉這柄絕世兇刀,當頭一刀劈出。
紫雷第一擊:春雷暴亟!
霸道剛猛得無以復加的粗壯紫色雷蛇,挾開天闢地之勢迎頭狂冚而下。「菩薩滅頂」所凝聚火球在這一刀之前就顯得無比脆弱,根本難有任何威力可言。「轟~」的巨大震動聲中,火球被徹底砍爆,漫天流星火雨向四面八方急灑而下。紫雷刀勢一難收,雷蛇翻騰躥動,對準了楊昭張口狠噬,威力仍是猛惡得無與倫比。然而被「菩薩滅頂」阻得半阻,刀畢竟已經慢了半分。把握這稍縱即逝的空隙,河南王祭起正宗六神訣之「羅漢卸岳」。羅漢形相取代菩薩透體浮現,雙臂旋轉形成柔韌氣牆。筆直的紫色雷蛇稍微扭曲了一下,堪堪與楊昭擦身而過,狠狠轟落山洞岩壁。剎那間,仿佛整座山腹都被紫雷刀勁劈分為二,秘窟像受傷的猛獸那樣瘋狂顫動起來,無數至少也有磨盤般大小的巨石從天墮落,「砰砰嘭嘭~」地製造出一波又一波仿佛永無休止的劇烈震動。然而區區山石,又豈能阻得了再世霸王半分?這驚天動地的一刀過去,他竟似根本不必回氣般沉聲咆哮,急振虎魄。更瘋更狂更猛更絕的紫雷第二擊蓄勢待。然而……
「玄感!玄感,救我啊!」突如其來的驚惶呼叫聲猶如大盤冰水當頭潑下,給熊熊燃燒的戰意稍微降了降溫,回頭望去,赫然只見楊素正手腳並用,狼狽不堪地躲避着那些平時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卻足以要他老命的石頭。未得雷刀也未被烏江八千子弟兵怨魂入體,始終還是今生作為楊玄感的記憶壓過了當年作為西楚霸王的記憶。他雙眸猛地收縮,叫道:「爹!」拋開楊昭不管,身如驚電趕回到楊素身邊,虎魄神刀在頭頂急舞如輪,把自空墮落的石頭盡數拒於身外三尺,半點不得沾身。同時更以極快手法替楊素點穴止血,稍稍舒緩痛楚。
感覺中仿佛永無休止的石雨,好不容易終於告一段落。山體十分堅固,看來沒有塌方的危險。楊昭背靠着山岩石壁,面色蒼白如紙。在他身邊不過半尺只外,就是一道足有兩尺多粗,從秘窟天頂一直延伸到地面的巨大刀痕。刀痕兩側的土石不但猶如人類皮肉般被砍得翻開,更被的紫雷勁燒成和玻璃差不多的結晶體。然而,楊昭的面色卻和這道霸道暴烈得匪夷所思的刀痕根本無關。甚至,他也完全不在乎秘窟唯一的出入口已經被億萬噸山石徹底埋葬,彼此也被困在山腹中無法離開這個事實。驀然間,以人世間任何言語也無法形容的刺痛感由心而,促使他「撲通」雙膝跪地,喃喃哀道:「父王……」話聲未畢,兩行滾燙熱淚,早不受控制地流淌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