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
張名斌縱馬急馳而來,身後一隊浙江鎮標中軍夜不收緊隨其後。
「韃子,前面發現韃子。」
此時,朱以海在慈谿與王之仁分兵後,隨張名振等繼續向紹興出發,剛出寧波地界,才進入了紹興府餘姚界不久,沒想到居然發現了韃子。
「真韃還是假韃?」
「真韃約有百餘,還有幾百假韃子,他們正在圍攻三山所眉山寨。」張名斌等一人雙騎,人馬披掛,是張名振這營鎮標中最精銳的,一路上都是在前開路。對於發現韃子一事,臉上沒有恐懼,反而全是興奮。
朱以海也勒住馬。
「此地距眉山寨還有多遠?」
「不到十里。」
朱以海轉頭對張名振道,「想不到韃子居然已經派兵越過錢塘南下了,不過也好,先拿他們開刀,鎮東伯,你不用勸孤,這一戰必須打,而且必須打的漂亮,孤要這一百多真韃,還有那幾百為虎作倀的假韃子漢奸,統統在此授首。」
張名振也算是熟悉了這位監國殿下的性格,知道此時就算勸也不會有作用,當下也就不廢話,沉思片刻,「這伙韃子我估計可能是過來偵察的小股人馬,他們恐怕也沒料到會在這碰到我們,所以我們倒是能夠打他一個出其不意。」
朱以海更是十分自信的道,「我們雖剛跟王總督分兵,但仍有旗手、神機、勇衛二營和浙江鎮標四營,又剛吸納了些降兵,此時人馬五千,差不多是韃子十倍,優勢在我,穩操勝券,這是送到手的勝利。」
張名振也是個狠人,沒有刻意提醒一百真韃子八旗兵可能戰力能抵的上一二千明軍。
「狹路相逢勇者勝,干就完了。」
「雖然優勢在我,但還是得小心謹慎,不能浪戰。得揚長避短,我看得好好安排一下,突其不意,趁其不備。」朱以海道。
張名振點頭,這個時候難得魯監國還能這麼冷靜。
「那我們悄悄摸過去,到時四營人馬就以臣率領鎮標為頭打前陣,神機和勇衛二營為兩翼掩護,讓張名揚帶旗手營為尾陣殿後支援,殿下可領親兵在此等候。」
「孤不會留在這裏等消息的,孤親自指揮旗手營為後陣,這個不用商量。」
「殿下,戰陣兇險,韃子也十分兇悍,不如請殿下帶各營長夫留守此地?」
朱以海大手一揮,「別把孤當成那種養在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文弱之人,孤當年在兗州時就跟韃子血戰過,孤也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既然干不死,那就往死里干。」
「什麼也不用說了,各營休整一下,準備戰鬥吧。」
······
三山所,眉山寨。
寨中早已經燃起數股白煙,守寨的鄉勇用力的敲打着梆子,警示全寨。
悽厲的梆子聲一陣緊似一陣。
寨中早已經亂做一團。
寨中壯丁被催促着上城防守,而婦孺老人也慌亂的在收拾東西,緊閉門戶。
最惶恐的還是寨外的村落和百姓,看到烽煙和遠遠傳出的警鐘聲,紛紛收攏人畜,撿起細軟,往寨中逃來。
在這慌亂之中,煙塵四起。
一支人馬已經殺到。
最前面的,是十幾騎馬兵,呼嘯奔馳而來,騎術精湛,十分囂張。他們就如地獄裏逃出來的惡靈一般鬼哭狼嚎着,在他們的前面,是數十名逃之不及的百姓,慌不擇路跌跌撞撞的跑着。
他們的臉上全是絕望。
一個孩子摔倒在地,母親急忙回頭去抱。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直接當着母親的面,把那才五六歲的小丫頭給釘死在地上,長箭透過單薄的短衣,穿出胸膛,射進地里。
孩子的驚慌哭聲變成一道短促的慘叫,然後嘎然而止。
嘴裏吐出血沫,眼神黯淡,胸口衣襟更是被大片的血液染紅。
「小妮!」
母親發出撕心裂肺盤的慘叫,一下子無力癱軟在地,腿腳不聽使喚,但她卻還雙手用力向前爬,努力的向女兒爬去。
「小妮,孩他娘!」
一個男人也聞聲回頭,跌撞着奔回。
虜騎皆一人雙馬,明顯是韃子前鋒。
他們身着水銀甲,佩刀持弓。
孩子母親眼看就要爬到孩子面前,那射殺了孩子的虜騎已經奔馳而至,他輕蔑的看着那個弱小的婦人,都懶得再射出手中的箭,只是催馬前沖。
戰馬猛的踏在了婦人身上。
婦人一聲慘叫。
緊接着另一匹馬也踩了過去。
婦人身體如破麻袋一樣趴下不動彈了。
韃虜頭也沒回,縱馬又沖向那個父親,拔出刀,舉起,揮下。
男子瞪大着眼睛,想避卻不及。
被一刀砍倒在地,躺在地上,男子最後的目光還望向妻子和女兒。
眉山寨牆上,黃宗羲看的雙目赤紅,雙拳緊握。
「大哥,讓我帶兄弟們出去接應。」黃宗會恨聲喊道。
黃宗炎黃宗轅也一起提着刀喊着要帶世忠營出寨救人。
馮京第、萬泰、陸宇鼎趕緊勸說,「敵強我弱,咱們現在出去,正中虜奸計也。」
「咱們世忠營六百義士,皆不是怕死的人,我願出寨跟韃子死戰。」
黃宗羲喝止了幾個弟弟,「這裏誰又是怕死之人?只是現在寨中還指望世忠營幫助守寨,若是出去浪戰敗亡,這寨子如何守?到時這寨中諸多百姓婦孺,怎麼辦?」
「那就這樣看着韃子肆無忌憚的在寨外殺人?」黃宗炎憤怒道。
「一會韃子肯定會來攻寨,我們多殺幾個為他們報仇便是。」
馮京第也勸說,「都聽太沖的,咱們既立營伍,又名世忠,那就得行軍法制度,不能意氣用事。」
寨上,眾人沉默的看着馳至寨牆前的韃虜騎兵。
他們人皆雙甲,就算六月天,也都身着釘着銅釘的棉甲,頭上的帽子上有着一根長長的盔槍,連馬都披了綿甲。
長長的騎槍,背上長弓,箭袋裏插着六七十支各式箭支,還配有長刀、鐵骨朵等,一個個顯得十分兇悍。
這些人腦後都拖着一條豬尾巴,真韃無疑。
韃子衝着寨上得意的大叫着。
可寨上沒一個聽的懂他們的韃語。
黃宗羲仔細打量着,「果然是建州女真韃子,看衣甲皆是馬甲精銳,於公不是在錢塘江上沿江設防,怎麼跑過來這麼大一股韃子?」
馮京第是寧波慈谿人,早年跟黃宗羲一起參加復社,是活躍份子,還曾與黃宗羲一起列名留都防亂公揭的一百四十位士子名單之中。
朱以海寧波斬謝三賓以後,六狂生之一的陸宇鼎來到余紹,聯合好友黃宗羲、馮京第、萬泰等招募義勇,準備前往錢塘江參加江防。
他們已經招募起六百人馬,號為世忠營,原準備是招募滿三千人前往錢塘江,結果今天在眉山寨這裏招兵,卻遇到韃子突然來襲。
眉山寨所在地是紹興餘姚東北角的三山所一帶,有明以來,杭州灣南岸的海漲浮塗,跟長江口的沙洲一樣,每年都新增幾十米,可曬鹽種棉,成為當時許多地方豪強甚至官員們爭搶的寶地。
這些地甚至不在官府的土地賬冊之中,許多大族為了爭奪這些土地經常發生宗族械鬥,眉山寨也正是建在灘涂新地上的一個宗族寨子,黃宗羲父親曾是天啟朝御史,被稱為東林七君子的黃君素。
黃君素後來因彈劾魏忠賢而下獄被殺。
崇禎元年,魏忠賢、崔呈秀等已除,天啟朝冤案獲平反,黃宗羲十九歲上京訴冤,上書請誅閹黨餘孽許顯純、崔應元等,在刑部會審時出庭做證,當庭從袖中掏出藏錐,刺殺許顯純,痛擊崔應元,把他的鬍鬚拔下來歸祭父靈,被稱姚江黃孝子,連崇禎都讚嘆他是忠臣孤子。
為父伸冤報仇後,回鄉讀書,拜紹興大儒劉宗周名下,後來參加復社,又與萬泰等在家鄉組織犁州復社。
弘光南京建號,馬士英阮大誠等當政,黃宗羲因曾經參與留都防亂公揭而被捕入獄,南京破,黃宗羲才得以回到家鄉,聽聞魯王站出來監國,便立馬變賣家財,帶着兄弟與好友等一起組建世忠營,堅持要北上抗清。
只是沒料到,世忠營還沒募兵完成,倒是先迎來了韃子。
後面煙塵四起,更多的韃虜到來。
黃宗羲仔細打量,面色越發難看。
「真虜百餘,假虜也有五百左右。」
馮京第面色凝重,「這是一支精銳,不是一般韃虜,就連那些假虜,我估計也不是江南的降兵,而應當是從遼東帶來的烏真超哈。」
女真人是大明一生之敵,到如今,大明有識之士對這些關外東虜,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們一般分為女真八旗,蒙古八旗,以及烏真超哈,也叫漢軍八旗。
其中戰鬥力最強的自然是女真八旗,而女真八旗中又分為三等,為守兵、步甲和馬甲。
女真以牛錄為單位,每牛錄三百旗丁,普通女真男子,年滿十歲,便要習練騎射參加考試,每三年考一次,達標就是守兵。接着再升為步甲,然後馬甲。
馬甲是最精銳者,一牛錄馬甲約為百人,其中又有更精銳者分為紅巴牙喇和白巴牙喇,其中紅巴牙喇四十,白巴牙喇十人,從黃台吉開始,女真人把巴牙喇統一使用,分為巴牙喇營和葛布殊賢超哈營,這兩營漢譯便是護軍營和前鋒營,精銳中的精銳。
出征時,一般前鋒營每牛錄出兩個,護軍營每牛錄出八個,八旗里集中成營使用。
而現在,面前出現的這一百多韃虜,馮京第怎麼看都覺得這些不是普通的馬甲,而是起碼還有不少巴牙喇兵。
「難道錢塘江防線已經被破?」幾人一臉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