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王世懋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爬了起來,半個多時辰之前,唐秀才和吳天成都陸續醒過來,腦袋一個賽一個的疼,胸膛里還火辣辣的,唇齒之間,瀰漫着特殊的芳香。
「金樽美酒斗十千,好,真好!」王世懋突然臉色一變,狠狠拍了腦門一下,「哎呀,怎麼把正事給忘了!」
他急匆匆跑到後院,此時正看到朱山和朱海趕來了馬車,唐毅親自抱着一個酒罈子,上了馬車。
「等等我啊!」
王世懋跑過來,縱身坐在了車轅上。馬車離開唐家,急匆匆向着知州衙門趕去,一路上王世懋賊兮兮地看着唐毅懷中的酒罈子,一副想喝又害怕的模樣。
唐毅笑嘻嘻說道:「表哥,孟德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你要是真想喝,給你一碗也也可以。」
「好啊!」王世懋實在受不了酒香的誘惑,不由得伸出了手。
「咳咳,敬美你別聽毅兒的,這罈子酒蒸了四次,蒸一次咱們就醉倒了,你要是喝了這個,怕是要醉死了!」
一聽唐秀才的話,嚇得王世懋慌忙縮手,仿佛罈子裏有鬼一樣。
「表弟,我咋覺得你不像救人,倒像是害人啊!」
「是你自己貪杯好不,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誰讓你弄出這麼香的酒!」王世懋嘟囔着嘴,煞有介事地說道:「你可記着啊,千萬別讓我大哥知道,他這個人啊,最好杯中之物,酒量奇差,酒品更差。喝一點就醉,有一次喝多了,跳到池塘里撈月亮,楞說自己成了酒仙。嚇得我爹給小廝定下了死規矩,不許讓我大哥碰一滴酒。」
聽到王大盟主的八卦,唐毅來了精神,笑道:「那後來呢?」
「後來他就中了進士,也怕丟人,又忍不住,就自製了一種酒,美其名曰風州酒,實際上就是往酒里兌水……」
這也行啊,賣假酒的不會都和王世貞學的吧,唐毅不由得感嘆。
說話之間,到了知州衙門,唐毅進了班房,老大夫還守着雷七。看樣子和早上看的時候沒多少區別,唐毅心中暗暗高興,沒有惡化就有救。
「去,準備熱水,乾淨的紗布,鋒利的刀子,還有止血藥。」唐毅吩咐下去。
很快準備妥當,老大夫十分好奇唐毅如何救人,可俗話說同行是冤家,人家能願意自己偷學本事嗎?
老大夫轉身要走,卻意外被唐毅叫住了。
「老先生,在下只會處置外傷,身體的毛病還要靠老先生調理,您就幫幫忙吧!」
老大夫猶豫再三,點了點頭,仔細看着唐毅如何處置。
只見唐毅先打開了罈子,頓時濃烈的酒氣直刺鼻孔,老大夫眼睛都直了,還從來沒聞過這麼香醇的酒,魂兒都要飛起來了。
唐毅毫不珍惜,倒出了一大碗,先是反覆擦拭匕首,然後招呼幾個人過來,按住雷七的身體。唐毅咬着牙一橫心,劃開了雷七的傷口,雷七渾身一哆嗦。
唐毅小心翼翼,將腐爛的壞肉割去,硬生生割肉,就算鐵打的漢子也承受不住,雷七的身體劇烈抽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滾落,喉嚨里一陣陣的悶哼。
「毅兒,不好了,雷七要醒過來了!」
「把他的嘴堵上,再來兩個人,一定按住他。」唐毅咬着牙說道。
「好嘞。」唐秀才抓起三四個手巾板,一股腦塞進了雷七的大嘴,王世懋和吳天成都伸手幫忙。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雷七早就已經醒來,劇痛之下,渾身仿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外,疼得一陣陣昏厥。
同樣的處置傷口的唐毅也不輕鬆,他有些暈血,加上不眠不休,精神高度透支,渾身也被汗水濕透了。
終於割下了最後一塊腐肉,巴掌大的傷口,都是鮮嫩的紅色,唐毅喘息着,把匕首放在一旁,用紗布沾着酒精,擦拭傷口。
當酒精碰到傷口的一剎那,雷七身軀一挺,疼得昏死過去,按着他的人都嚇了嚇了一大跳,我的娘啊,這要多疼啊!
唐毅不管那些,仔仔細細,把傷口清洗一遍,然後敷上止血藥,用紗布包紮好。
「唉,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說完這句話,唐毅身體後仰,直挺挺躺下去。幸好唐秀才手疾眼快,扶住了兒子。湊近一看,唐秀才差點流下淚。
「姑父,表弟他?」
「他睡着了。」
唐秀才輕輕抱起了兒子,到了旁邊的房間,小心翼翼把唐毅放在了床上。盯着兒子微蹙的眉頭,唐秀才心裏頭一陣陣絞痛。
從最初竹樓被燒,到尋找雷七留下的證據,再到公堂大戰,搜查胡府,逆轉案子,蒸餾燒酒,治病救人,前後四五天的時間,不眠不休,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兒子的身上。
這個小小的少年,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唐秀才又是心疼,又是驕傲!
得子如此,夫復何求!
等到唐毅再度醒來,發現躺在家裏的床上,外頭日上三竿,陽光刺眼。他甩了甩頭,爬起來往外面走去。
迎面正好看到朱大嬸走過來,一見唐毅,頓時臉上堆滿了笑容。
「小相公醒了,唐爺和王公子都在前面等着你呢!」
「哦。」唐毅匆忙洗了一把臉,快步來到了前廳。剛一進來,就發現前廳比想像的熱鬧多了。
正中間坐的不是老爹,而是魏良輔,老爹左邊陪着,右邊的卻是那個大鼻子書生,叫做曹大章的,王世懋和吳天成都在下面陪着。
就聽王世懋大聲說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我表弟弄出的酒那可是不同凡響,瓊漿玉液,也是比不上,能喝上一口,簡直比得上活神仙,飄飄然,把酒臨風,恍惚到了蟠桃宴啊!」
曹大章笑道:「敬美,吹得這麼懸乎,怎麼不拿了一點,讓我也嘗嘗啊!」
「一呈兄,金樽美酒斗十千,表弟釀出來的酒,至少十倍,你先拿十兩銀子,勉強讓你嘗一口。」
「你不當土匪都虧得慌!」曹大章誇張地笑道:「我可喝不起!」
唐毅正好走進來,笑着說道:「哪有那麼貴,不過就是多蒸餾幾遍,提取出酒中之精罷了,三五斤的燒酒就能濃縮出一斤。」
唐毅說着,恭恭敬敬給老師問安,又向曹大章問好,笑道:「若是曹兄想品嘗,我這就去取,不過這酒勁大,喝多了傷身。」
曹大章也是喜好杯中之物的人,早就心癢難耐。昨天的時候,胡氏死而復生,雷七的案子驚天逆轉,爆炸性的消息就傳遍了太倉,曹大章沒趕上審問的熱鬧,就急匆匆去拜會魏良輔。因為是弟子做的,魏良輔心中驕傲,更是把唐毅誇得沒邊。
「呵呵,上次在春芳樓就想和唐神童聊聊,這一次我可要去拜會一下。」
「也好,他們父子遭人陷害,險些蒙冤,明天叫上敬美,咱們一起去。」
第二天,他們找上了王世懋,一路上王世懋又把唐毅弄蒸餾酒,給雷七治傷的事情說了。弄得曹大章一愣一愣的。
「上泉公,您老可撿到寶貝了,還有什麼是唐神童不會的啊!」
魏良輔老臉都樂開了花,不過為了師道尊嚴,在唐毅面前,老頭還要繃着。
「徒兒,聰明要用在正路,你可不要沉迷那些旁門左道啊!」
還是士大夫的那一套,唐毅可不服氣。
「恩師,弟子謹遵教誨,不過酒精可不是旁門左道。」
「哦?還有什麼大用?」
唐毅呵呵一笑:「用處大了,受了外傷之後,天地之間有些毒素就會通過傷口侵入人體,造成感染化膿。就拿戰場上受傷的士兵來說,很多人並不是死於傷勢,而是因為毒素引起的病症。」
說細菌病毒,怕是會超出他們的認知,唐毅只能歸結成毒素。
「如果受傷之後,用酒精清洗傷口,就會大幅減輕感染的可能。能救人無數的好東西,怎麼成了左道旁門呢,恩師,您老說是不是?」
魏良輔聽完唐毅的解釋,突然沉默下來,等了半晌,他徐徐說道:「徒兒,為師以為你該把酒精的方子獻給朝廷!」
唐毅眼睛一花,霎時間老師就變成了拿着牛頭,鄭重其事說着「把它獻給國家」的道德模範。
「憑什麼啊,弟子還指着酒精發財呢!」唐毅哀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