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訥,你如此喪心病狂,又是出自什麼目的?」
&要報仇。」嚴訥頓了頓,說道:「當年唐毅和胡宗憲陷害王本固王大人,弄得他身敗名裂,客死異鄉,我要替他報仇。」
&有嗎?」趙貞吉又追問了一句。
&了。」
&說!」趙貞吉眉頭豎起,大聲道:「你們嚴家在東南胡作非為,私通倭寇,走私明令禁止的貨物給倭國,又是為何?」
嚴訥眉頭挑了挑,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癲狂十足。
&大人,還有朱大人、毛大人,你們不會不知道,當今的東南,有哪一家不做走私的生意?我嚴家的這點生意,和那些大族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要攀扯!」毛愷沉聲道:「嚴訥,錦衣衛已經搜查了你的家族,發現了走私船隻、火藥、鐵器、軍械等等,全都是違禁之物,還敢說不值一提……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幫着弄到的?」
&有怎麼樣?」
&你還敢說沒有通倭嗎?」毛愷厲聲叱問。
&哈哈,毛大人,千里求官只為財,我朝俸祿又是如此之低,本官身為大學士,一年也不過二百兩銀子,還要被七扣八扣,在京城租一座宅子尚且不夠,還要養活家丁、轎夫、幕僚、廚師、傭人,不指望着家裏頭接濟,能行嗎?你們因為走私生意,就說本官通倭,這樣算來,京城有幾個不通倭的,從徐閣老算起,唐順之,李春芳,楊博,唐毅,誰的屁股乾淨?說句不客氣的,宮裏的璫頭也走私,難道還要說陛下通倭嗎?」
瘋了,真的瘋了!
嚴訥破罐子破摔,聲嘶力竭的嘶吼,大有把官場一切黑暗都掀開的架勢。
朱衡和毛愷聽在耳朵里,渾身冰涼,手心都是冷汗。他們素有清名,也從來不貪污,可是他們也知道,嚴訥所言並不是假的,大明朝的俸祿出了名低,有些家裏殷實的,靠着家裏接濟,更多的就是想辦法,從各處撈銀子,做經營。
即便是家境殷實的,自己沒有參與走私,家族未必沒有,東南市舶司的關稅從嘉靖四十一年開始,就停止了快速增長,可前來大明貿易的海外商人有增無減,而且大明主動出海的商人越來越多,貿易量遠遠超出關稅增長,裏面有多少問題,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朱衡偷眼看了看趙貞吉,只見這位鬚髮皆乍,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他連忙一拍桌子,利用刑部尚書的優勢,趕快終究審訊。
&訥,你身為大學士,深受皇恩,如此喪心病狂,膽敢攀扯聖上,實在是無恥之尤!你的所言所行,俱以記錄在案,鐵證如山,不容狡辯,來人,先把他押下去,擇日宣判!」
趙貞吉一瞪眼睛,想要阻止,毛愷手疾,舉起了驚堂木。
一聲巨響。
&堂!」
兩旁的差役押着嚴訥就往下去,嚴訥還不服氣,一邊走一邊痛罵。
&麼不敢審了,有本事問啊,都是一丘之貉,只會欺負老實人,你們比我乾淨多少……」
退到了二堂,好半晌趙貞吉還呼哧呼哧地喘氣,山羊鬍子亂顫,指着朱衡,又指了指毛愷。
&你們為什麼不敢審了,是不是你們家也有見不得人的事情?信不信老夫也上奏彈劾你們?」
趙貞吉老兒彌辣,一點不容情。
&大洲兄,不是我們不想審,而是還能問什麼啊?私設刑堂,陷害忠良,走私通倭,這已經是板上釘釘,至於其他的事情,嚴訥要是有把柄在手,早就拿出來了。他不過是胡亂攀扯,所言的事情,別說你我,就算陛下親自查,也查不出什麼,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只會損害朝廷聲望,影響的是大傢伙啊!」
&錯,我也是這個意思。」毛愷道:「一個嚴訥,加上右都御史王廷,韓丘,還有陳聊芳四個人,足夠給俞老總討回公道了。」
趙貞吉不以為然,要是如此結案,和當初楊繼盛查得有什麼區別?更何況其中還有假造徐階手諭,這是誰幹的?要是弄不清楚,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若干年後,再重新提起,他趙大洲豈不是成了判糊塗案的糊塗官了嗎?
&洲兄,事到如今,咱們就把話挑明了,關口在於兩邊願不願意收手。要是有人還想拿這個案子繼續說事,就算我們三個查到天上也完不了,要是願意就此收手,天下太平,你以為如何?」
趙貞吉當然喜歡就事論事,以法論法,顯然這個案子是做不到的,「只怕苦主不答應啊!」
誰都知道,案子指向唐毅,光是拿下一個嚴訥,唐毅那一關能過得去嗎?趙貞吉心裏可沒底兒,那個年輕人多強悍啊,幾年前就能和嚴閣老周旋,如今他更是羽翼豐滿,會退讓嗎?
&的,我相信唐大人懂得顧全大局,要是沒有這份心胸,他就不足以繼承心學之主的地位!」
趙貞吉一愣神,怎麼,心學之主要給唐毅?
……
&南的局勢日新月異,的確我們這些老派的人物也該退位讓賢,交給更有作為的年輕人!」
聶豹滿臉含笑,笑容中還有一絲慚愧,「行之,你是我們心學一脈最優秀的年輕人,為了心學的發展,你也是竭盡心力,我們幾個老傢伙都商量好了,下一任的心學之主就是你的,至於華亭嗎?我會儘快勸他退下來,行之你也要準備準備,再過幾年就入閣吧,我們都盼着你帶領心學上下,匡扶大明,中興社稷,哪怕我們死了,也含笑九泉……」
作為徐階的師父,心學當中,最堅定支持徐階的江右一派,聶豹倒戈之後,浙中王門,泰州學派,南中王門,閩粵王門,北方王門,統統倒向了唐毅。
這一次的聯名行動,也讓王學上下重新思考自己的地位,他們猛然發現,自己比想像的更強大,支持王學的力量,遍及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東南多達幾百萬的讀書人,更是王學成長的肥沃土壤。
擁有如此條件,心學門人的訴求越來越多,主張越來越激進,原本的老一輩人物,諸如聶豹、王襞、季本、王畿等人,光靠着他們的威望,已經不足以領導王門。
至於如今的心學共主,徐階久在京城為官,距離東南更加遙遠,年輕的學子對他一點好看法沒有,所以唯一能繼承王門的,只有唐毅。
可以說,這一次的事件,促成了王學內部新陳代謝的共識。
當然了,限於老一派勢力不願意輕易放棄權力,新一派的威望資歷又不夠。
聶豹提出了折中方案,就是先讓徐階在台上幾年時間,有步驟地交出權力。
……
&怪大人答應放過徐階和張居正呢?敢情是在這裏等着!」沈明臣感慨地說道。
他真是佩服唐毅的深謀遠慮,其實最初拿着俞大猷案子做文章,沈明臣還在懷疑,唐毅到底是要幹什麼,討回公道?還是幹掉張居正,或者是直接扳倒徐階,取而代之?
可怎麼看,都不像。
明明佔據了優勢,還狂打悲情牌,明明可以繼續追殺下去,卻又輕輕放過,種種舉動,非常不尋常。
現在他徹底明白了,唐毅根本是做給局外人看的。
通過這一次的風波,華亭和分宜是一丘之貉的觀念,深入人心。徐階失去了最寶貴的道德號召力。
心學認識到自己的力量,他們能號召百萬百姓,何必再繼續充當別人的小卒子,只是搖旗吶喊?他們要走上前台,推出自己心儀的人物。
心學和徐階決裂,徹底倒向唐毅。
就是唐毅最大的收穫,先前的悲情牌,此時的顧全大局,都是為了這個目標:心學之主!
從此刻開始,唐毅和傳統的政治人物徹底甩開了距離,他除了在官場上的位置,學術上的地位,還多了心學領袖的身份。
和徐階那個被人捧出來的不同,唐毅這個可是眾望所歸,實打實的,權力要大得多,至少光是東南,就有幾十萬的心學讀書人,衷心擁護他。
之前唐毅就和幾位謀士討論好未來的道路,下面要做的就是把唐毅的理念包裝精緻,散佈天下,贏得更多的支持者。
做一個思想的啟蒙者,活着的聖賢人!
&為心學之主,也好也不好!」王寅感嘆道:「天下那麼多讀書人盯着,大人必須更加愛惜羽毛,不能犯錯,獲得尊重不容易,可是被人唾棄只是旦夕之間,徐華亭之失,殷鑑不遠。」
茅坤也說道:「沒錯,就拿這一次來說,為了所謂大局,大人就必須忍辱負重,如果繼續追殺下去,徐階原本的支持者就會覺得大人太過狠辣,不留情面,想要一統心學,難度就大了。可是放過徐階和張居正,這一對師徒都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報復大人,瘋狂反撲,不甘心失去心學的支持,只怕權力交接,不會輕鬆。」
兩位謀士都露出了強烈的擔憂,唐毅呵呵一笑,「兩位先生,你們多慮了。」
&大人有何妙計?」
&計不敢說,只是我覺得徐華亭和張江陵都不是輕易認輸的人,他們還會反撲的,而我呢,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陷阱,就等着他們往裏面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