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雙眸凝視着一襲淺粉色夾竹桃衣裙的童枝兒。
她的容貌還是如記憶里的一般,清秀,可人,以往用紅繩束成一左一右兩個包子頭,此刻換成了一條在腦袋後面,黑亮黑亮的大辮子。
可秦安還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變了。
對上她那雙靈動的眸子,秦安終於明白變了的是什麼。
離開時候,記憶里那雙含羞帶怯,隱藏着情誼的眸子,此刻平靜無波,瞧着他就好似瞧着一個在尋常不過的人。他於她,沒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秦安為這個發現,呆的說不出話。
他想,一定是因為他姐姐在童家說了什麼話,才讓她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秦安思索着,該如何向她說明,冷不丁卻是聽到她開口,「秦掌柜,那邪就當沒說過吧。」
秦安所有的思緒凝住,腦子裏只有她這一句話。
「你……」秦安緊緊地瞧着她的臉,發現她這並不是隨口說出的玩笑話。
「枝兒,我姐姐的事,我不知道,對不起。你不要理會她說的,我想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動搖。」
「你不是公侯府的嫡子嗎?」
這樣的人,如何能隨心所欲?
「我是公侯府的嫡子,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改變主意,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童枝兒搖了搖頭。
「枝兒……」
「秦掌柜,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想嫁給你。」
「可你明明之前就答應過我,枝兒,是你說的,一諾千金,人不可言而無信。」秦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接着道:「如果是因為我姐她說了過分的話,我向你道歉。」
「她並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秦安眼睛一亮。可瞧着童枝兒嚴肅的臉,心頭又被不安給包住。
「那你的理由是什麼?」他問。
「你是公侯府的嫡子。」從猜出了秦安身份的那一刻,童枝兒便是有了這樣的打算。
她並不想嫁到什麼公侯府,與那群明顯不會喜歡她的人斗。
若是一開始穿越的時候。她是附身在高宅大院的女子身上,說不定真的會與裏面的人斗上一斗。
然而,她瓷了童枝兒,過慣了悠閒的生活,身邊是疼她愛她的家人,她不想捲入別人的紛爭,也不想與任何人爭鬥。
她只是想要安安靜靜的與家人相親相愛,將來到了年紀,嫁給一個不複雜的人,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而秦安。明顯不是能給她這種平靜生活的人。
「我……」
秦安瞧着童枝兒望着自己的,沒有任何眷戀的眼眸,出口的話卻是堵在了嗓子眼裏。
若是我放棄嫡子的身份呢?
好似猜到了他想說什麼,童枝兒搖頭道:「不要說什麼放棄身份這樣的傻話?即便是你放棄了身份,我也不會嫁給你。」
秦安低垂着眼帘。黑色的眸子一片灰暗。
「秦安,我是自私的人,不值得你喜歡。」
童枝兒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去。
是的,她是自私的人,不想捲入爭鬥,所以選擇了傷害秦安的心。
傷害他的心……
童枝兒忽然自嘲的一笑。
她不是傾城傾國的絕色美人。也沒有才華,除了一顆比較聰明的腦子,便沒有什麼了,秦安想明白了,等過一陣子,興許就會把她給忘記了。
童枝兒撿起牆角邊的背簍。進到樹林裏。
秦安從屋子裏出來,看着童枝兒消失在茂密樹林裏的小小身影,想着她方才說過的話,心臟狠狠地揪疼着。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他體會到開心。體會到期待,體會到想念,也體會到痛意。
……
吃過晚飯,童枝兒洗了腳,便是去廚房裏看書。
這是她每天的規律生活之餘,養成的另外一個習慣。
童招福在書桌後面練字,溫習明天的功課。
她在挨着牆放置的小榻上,捧一本遊記看。
「枝兒……」
聽到聲音,童枝兒抬起頭,對這來人笑了笑,「大姐。」
童朵兒看了一眼認真寫字的童招福,挨着童枝兒輕輕地坐了下來,小聲的道:「我下午的時候看見秦掌柜臉色很難看的走了,你們……」
「大姐,爹娘說秦安不是一個好歸宿。」
不明白童枝兒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童朵兒狐疑的看着她。
「我很仔細的想過了自己今後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覺得爹娘說的很有道理。」
童朵兒把她前後兩句話認真的想了想,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是枝兒對秦掌柜攤了牌。
「枝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的。」
「謝謝大姐。」
事情過去了五天。
第六天,張管事架着馬車來了童知信家。
「枝兒姑娘,我不知道你和我家掌柜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掌柜的自從你家回來之後,便是借酒消愁,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枝兒姑娘,你去勸勸我家掌柜吧。」
……
一方酒樓,二樓不對外開放的雅間裏,秦安一口一口的悶頭喝酒。
從童知信家出來,他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一次家,問了他姐姐事情的詳細過程。
令他傷心的,不光是他姐姐對童枝兒的家人說過的那番話,還有家人的欺騙。
明明,他對她們說的,她們答應的好好地,可是一轉眼,她們就在他背後捅了一刀。
親人,不該是這樣的!
秦安見過了童知信一家人的團結和睦、相親相愛,再想想自己,心裏頭就難受的厲害。
他不敢去見童枝兒,怕又從她嘴裏聽到那些叫他傷心的話。
雖說出生在公侯府,可他卻是倍受父母的寵愛,便是想要開酒樓,父母也是答應了。
他們的包容,他很感激。也熟悉了。
突然有一天,這份包容在關於他婚事的問題上,變得尖銳而不可讓步,秦安心裏的落差有多大。可想而知。
大姐來這裏警告童枝兒一家人,便是在父母的默許之下。
這間接地告訴了他,娶一個農家女為正妻是萬萬不能的,他們是一定不會答應的。
他出生於公侯府,享受着公侯府的好處長大,又因為公侯府的關係,在全國給地開的酒樓,都不敢有鬧事的。
所以他做不到不要身份,這是他的責任,他應該回報的東西。
盡到一個公侯府嫡子應盡的義務。
可他捨不得放開童枝兒。一個聰慧而難得一見的女孩。
她並不是絕色,帝都比她貌美的女子更是一抓一大把,可他就是捨不得她。
以她堅決的態度,為妻尚且不願,遑論說是做妾!
求而不得。令秦安十分的痛苦,他只想大醉一場,等醉了,他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別喝了。」
一雙手搶過他手裏頭的就酒瓶。
秦安定定的瞧着來人,漏了片刻的呼吸。
……
童枝兒沒有想到,那個向來自信、溫雅的秦安,竟然也會有頹然的時候。
滿是鬍渣憔悴至極的臉。深陷的眼窩,佈滿了紅色血絲的眼睛,全身上下重重的酒氣……他肯定是好幾宿沒睡過了。
童枝兒心頭有些難過。
「秦安,你家太過複雜,我的腦子有限,不想捲入內宅的爭鬥之中。」
面對着一身酒氣的秦安。童枝兒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秦安凝視着她,保持着一個姿勢良久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她的話聽進了耳朵里。
「你說的沒錯……」
公侯府的確是一個複雜的地方,大房、二房、三房,各自爭鬥不休。
秦安低下頭。凌亂的髮絲垂下,就好似他此刻不斷跌落的心情。
「你是對的,公侯府,是個爭鬥不止的地方。」
屋子裏沉默的厲害。
童枝兒盯着自己的手指,道:「秦安,我說過我是自私的人,你現在瞧見了。」
「天底下,誰不是自私的。」
好比他,就自私的想要留住他。
可是他不能夠,他若是自私的留住了她,她會不快樂。
秦安將童枝兒手裏頭的酒拿過來,仰頭喝下。
「秦安,說起來,我還不曾陪你喝過酒,」童枝兒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碰了碰他的杯子,玉石相撞的聲音,叫秦安的心怔了怔。
童枝兒給他敬了三杯酒,便是被他把杯子給奪了過去。
他痛苦地眸子瞪着她,灼燙的溫度,就好似能夠在她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我往後,再也不會回來這裏了。」
童枝兒低下頭,沒有作聲。
「我會迎娶的一個世家女為妻。」
「祝你們幸福。」童枝兒抬起頭,真心的道。
秦安瞪着她,捕捉着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然而,他失望了,童枝兒並沒有他想要的情緒波動。
為什麼痛苦的人只有他一個?
「枝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可曾,傾心於我?」
他們已經是過去式了,糾結於這樣的問題,又能如何呢?
她並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決心。
「我欣賞你,可卻不曾傾心。」
秦安轉過身,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他以為自己了解童枝兒,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他並不像他自己以為的那般了解她。
「你走吧。」
童枝兒起身,道了句「告辭」,推門出去。
夜風從打開的門裏卷進來,打在秦安單薄的背脊上。
童枝兒看了他一眼,將門給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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