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志明毫不遲疑的答道:「百姓生活十分安穩,根據天地會和錦衣衛提供的情報來看,各地百姓的生活較之錢聾年間都好了許多。」
朱勁松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前帶着錢聾老狗一路北上的時候,自己也不是沒有見識過普通百姓家裏的生活,雖然沒打聽糧價,可是也沒見哪個百姓吃不上飯,更沒聽到哪個百姓抱怨糧價。
想了想,朱勁松乾脆對曾誠等人說道:「都換上衣裳,咱們君臣今天就來個微服私訪,去百姓家裏混上一頓飯。」
讓人拿來了衣裳,又讓曾誠等人在文華殿裏換好之後,朱勁松才帶着曾誠和劉懷文等人出了紫禁城,往京南方向虛晃一槍後又改奔燕郊而去。
等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燕郊的時候,時間也已經臨近中午,朱勁松便以完顏阿古泰的名義,大搖大擺的帶人跑到了一戶尋常百姓家裏,拿出來一些寶鈔,表示要蹭一頓飯。
只是可憐這戶康老漢家裏養的雞鴨鵝,在朱勁松拿出了一張百元大鈔之後就全都遭了殃。
朱勁松一邊不住嘴的夸着肉香,一邊有意無意的對康老漢說道:「聽說關內的大米兩三文錢一斤?」
被朱勁松強拉着上桌的康老漢咂吧着嘴道:「確實,這大米現在賤嘍,從原來的十好幾文降到了兩三文錢一斤——想不到貴人還知道米價?俺還以為像恁這樣兒的貴人都不知道米價呢。」
朱勁松呵呵笑了一聲,又接着問道:「不是說米賤傷農來着?這糧食賤了,你們這生計可怎麼辦?要不等我到了京城,跟皇帝說說這事兒?」
康老漢哈的笑了一聲, 搖頭說道:「跟皇上說這事兒?你跟誰說也沒有用!這糧食現在就這個價,別說是皇帝, 就是玉皇大帝來了, 它不還是這個價?」
朱勁松心中一沉, 正想開口說話,康老漢卻又接着說道:「貴人可知, 穀賤傷農,谷貴更傷農的道理?再說了,穀賤傷農, 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黃曆了?」
「現在糧食賤,大傢伙兒都能吃的起,俺們種糧食的錢少了些,可是俺又不是光種糧食不干別的了。」
「你看,俺現在除了種糧食, 俺還在農會的指導下種了片果園, 又在果園裏養了雞。」
說到這裏, 康老漢又指了指朱勁鬆手中的雞肉, 說道:「貴人現在吃的雞肉,就是俺家果園裏養的, 平日裏吃些蟲子, 冬天的時候俺就去縣裏買些麩子啥的當飼料,這每年賣雞蛋賣雞,可也是一大筆錢。」
「現在生活好了,雞蛋也賣的好了,雖然賤了點兒,可也比以前大清朝的時候好賣。」
「所以啊, 這糧食賤就賤吧, 反正也不全指望那點兒地了。」
朱勁松搖了搖頭,說道:「這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看啊,老丈你家裏種着地,種着果樹,還養着雞鴨鵝啥的生靈,可是其他百姓不能都跟你這一樣吧?要是全天下的糧食都賤了,那些只能種地的百姓可不就虧了?」
「所以啊,谷貴傷農,谷賤也傷農,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你別看我久在關外,可我也是讀過書的。」
康老漢哈的笑了一聲, 向着朱勁松豎起大拇指, 誇獎道:「都是當朝的國舅爺了,貴人居然還關心俺們這些泥腿子的死活,這可真是難得。」
「不過,貴人有所不知啊,這糧食賤,也得看是怎麼個賤法——要是跟大清朝那時候似的,糧食賤成這個樣兒,老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因為別的東西貴,錢不值錢。」
「可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是所有的東西都賤,錢值錢,種糧食掙的錢看着少了,可是你花錢的地方也少,尤其是朝廷減免了賦稅,所以啊,靠着種地,讓一家老小吃穿無憂還是沒問題的。」
說到這裏,康老漢又忍不住高興了起來:「這個樣兒才對啊,俺小時候聽俺爺爺講古,說以前那個大明朝還沒亡的那時候,糧價也不算高,尤其是萬曆爺以前,那糧價就跟咱現在差不多,老百姓的生活也好。」
「後來就慢慢的不行了,天災一年多似一年, 糧價就慢慢的漲起來了, 再後來,等到建虜入關,這糧食就徹底漲瘋了。」
「說起來也是奇怪, 按理說,有了玉米和紅薯這些高產的東西,糧價應該掉下來才對,可就是掉不下來,也真是希了奇了。」
「貴人還別不信,老漢的爺爺可是考中過秀才的,讀過書,不像老漢我,打小就沒進過學堂。」
朱勁松一臉好奇的問道:「如果老太爺曾經考中過秀才,那老丈怎麼會沒有進學讀書?」
康老漢嘆了一聲道:「進學幹什麼?識了字,知道的就多,知道的多了,這心裏就煩——聽說大明朝的時候,讀書人罵皇帝都沒事兒,反而還能受到誇獎,可是大清朝是個什麼鳥樣兒啊?」
「你詩文里寫個明字,他都能把你當成反清復明的反賊抓起來,那個清風不識字的事兒,俺爺爺可是講了許多回,說是讀書越多越容易出事兒,還不如老老實實的不識字呢。」
谷婄/span 朱勁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康老漢卻又接着說道:「你看,這年紀一大,就容易胡說八道,這剛說着穀賤傷農不傷農的事兒,結果又扯到了大清朝的身上。」
「反正啊,別的地方俺不知道,但是俺們趙家務這裏的糧價就是這個樣兒,大清朝的時候十幾文錢一斤,從剛歸了大明時候的十來文錢一斤,慢慢慢慢的就降到了兩三文錢一斤,這兩年就沒咋變過了。」
「一開始的時候吧,俺也不是沒想過,這糧食賤了,不就等於家裏能賺到的錢少了?」
「後來才俺發現,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兒,這糧價確實是降了,可是俺們趙家務的生活反倒比大清朝那時候要好的多。」
朱勁松頓時來了興趣,問道:「那是咋回事兒?」
康老漢道:「還能是咋回事兒?因為皇上好唄。」
「你想想,擱在大清那時候,你種一畝地,收一百斤糧食,你得拿六十斤糧食交租子,再拿三十斤出來交皇糧,辛辛苦苦一整年,落到手裏就十斤糧食,你說你咋活?」
「行,你可能說有很多人都是自家的地,不用交租子,是吧?可是你想想啊,你就算不用交租子,剩下七十斤糧食都是你的,那你就不吃不花了?」
「再說了,那大清的官府多精啊,錢聾四十年的時候,他們敢收錢聾九十年的賦稅,聽說有的地方都收到了錢聾一百四十年,還有錢聾爺五下江南,這錢都是從哪兒來的?」
「那些沒有自家地的泥腿子,他們再怎麼盤剝也剝不出錢來,地主老爺又不是衙役們能招惹的,他們最後還不是盤剝那些有自家地的?」
「所以啊,一年到頭,沒地的,一畝地能落個十來斤糧食,有地的也就落個十來斤,多說落下個三十斤,年景好的時候就湊合着活,年景不好了就成了流民,死活全看天意。」
朱勁松嗯了一聲道:「說的也是,像我們索倫部,也是被他大清欺壓慣了的,像你們多少還能種地,像我們就只能捕魚打獵,連地都不讓我們種。」
康老漢道:「看看?看看?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對了,現在你們那兒也該分地了吧?」
得到朱勁松肯定的回答後,康老漢又接着說道:「這地都成了百姓自己家裏的,不用再給地主老爺交租,一畝地你收一百斤糧食,就只用交十斤的皇糧,剩下九十斤都是你自己的,這日子還能過不好?」
朱勁松嗯了一聲,卻又接着問道:「那官府就不搞什麼花樣了?」
康老漢撇了撇嘴,說道:「搞啥花樣?一到交糧的時候,那錦衣衛的緹騎,御史台的巡查御史,都督院的都察御史就一波接一波的來村子裏晃悠,誰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搞花樣?」
「再說了,不是還有農會?皇上在報紙上說過,官府搞花樣,農會就帶頭抗稅抗捐,還要把官老爺捆到京城去受審,那官老爺還敢搞啥花樣?」
朱勁松點了點頭,說道:「老丈說的有道理啊,這麼看來,只要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官府再少折騰,這老百姓的生活就能好起來,至於說糧貴糧賤,倒也不是那麼重要?」
康老漢點了點頭,只是接下來話,卻又引起了朱勁松的興趣:「不折騰?官府咋能不折騰嘛,要是不折騰折騰,那還能叫官府?」
朱勁松趕忙問道:「官府都折騰啥了?」
康老漢道:「折騰啥?修社學,修路,挖溝渠,挖水庫,栽樹,勸百姓多生孩子,反正只有俺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官府不折騰的。」
「還有,官府讓俺們這些不識得幾個字的都進什麼掃盲班,娘哩個批,你說我一個七八十的老頭子了,一輩子都沒進過學,臨入土了卻要被官府勸着讀書識字,還跟我那個五十多歲的兒子在一個班,你說這叫什麼事兒?這不是有毛病嘛!」
一提到掃盲班,這七十多的康老漢也是直接被氣的暴了粗口。
朱勁松呵的笑了一聲,又接着問道:「那官府這麼折騰,可影響了大傢伙兒的生計?我跟你說啊老丈,大明皇帝那可是我妹夫,這次我進京就是看他的,你有啥事兒,我可以替你轉達給皇帝。」
康老漢搖了搖頭,說道:「能有啥影響?那些不當人子的官老爺們,淨他娘的挑農閒的時候折騰,農忙的時候他們倒也不折騰這些亂七八糟的,對俺們也沒啥影響。」
「對了,貴人你要是能見着皇上,那你可得替俺給他帶個好兒?麻煩你替俺告訴他,俺們趙家務的百姓可都盼着他老人家萬壽無疆,江山萬年哩。」
朱勁松點了點頭,又笑着道:「行,我一定給您把話兒帶到,對了,既然官府折騰社學,那老丈你家的娃子可曾進學讀書了?」
康老漢看朱勁松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貴人這是說的哪裏話?既然有進學讀書的機會,咋還能不進學讀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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