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文衣着華貴,撐桌而立,十分有氣勢。一窩蟻 m.yiwoyi.com
尉遲文抬手拍了拍老村長胳膊,開口:「今天非常感謝牛家村諸位的熱情招待,也謝謝大家不辭辛苦過來一趟,來聽我講話。」
「首先,我今天不是以官員的身份來這裏,而是作為哈密商會的一員來這裏,過來的目的,不為其他,想來牛家村諸位都清楚。」他挑眉:「買地,再沒有別的。」
此話一出,四周八方,頓升竊竊私語。
但這般私語也不過持續了幾十秒,就逐漸安靜下去。
燭光打下來,所有人都變得臉色都紅彤彤的,表情嚴肅。
一頓飯,全是牛家村的老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尉遲大人還是回去吧」
鄰桌一個古稀老人率先開了口,嚴詞厲色,不容置喙:「祖家祖地,不可能賣與他人!」
尉遲文坐回椅子,轉頭望過去,笑着『哦?』了聲,問:「剛才是你在說話?」
老漢站起身,言辭鏗鏘:「就是我!」
「好,好,先坐下,不用激動。」尉遲文隨意點了兩下頭,環視一圈。
眼前這一圈,全部都是一張張飽經滄桑的衰老面孔,他再次開口:「我有一個問題,在座各位,年紀這麼大了,在這個村子掙扎了幾十年,還捨不得離開牛家村一步,我能問問這是為什麼嗎?」
他懶散地扯出一個笑:「風水好?有銅板賺,還是別的什麼?」
有人慾要開口,尉遲文卻對他搖了搖手:「你們先別說話,讓我說完。」
他靠在椅背上,淡淡開口:「我知道,你們能說出一百個理由證明這裏有多好,但是,既然這裏這麼好,為什麼我在村子裏沒見過幾個年輕人?」
「我問過你們中的一些人,你們是怎麼說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全都進了東京城,或者去其他什麼地方,反正沒幾個留在這裏。這裏的房子我也見了,搖搖欲墜,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吧,如果你們中有人活的夠久,等房子塌了以後,誰來幫你們修?
自己?還是同樣遲暮的鄰居?修的動嗎?」
他偏頭對着老村長微微一笑:「老村長您已經六十二歲高齡,大兒子去世,兒媳婦帶着孫子和孫媳婦在東京開了一家小店。」
「你讓他們回牛家村,他們願意嗎?」
「顯而易見,不會有人願意回來,東京城的十里長街,熱鬧繁華是這裏可以比擬的?最重要的是,這裏有可以讀書的地方嗎?我特意觀察過,不說私塾,整個牛家村連一個先生都沒有吧?就靠你們幾個還識字的長輩撐着……」
無視一群老人們逐漸僵硬和發青的臉,尉遲文繼續淡淡道:「一群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人,還有幾個沒長進只能留在這毫無前途的廢人,是只能靠這種守護自以為的家,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
「就因為一句祖宗留下的東西,不可與人,就自以為是地佔據着這片土地,實際上呢?」尉遲文點着桌子,冷聲嘲笑:「實際上你們只是死守着自己的墓地吧,等再過十年,二十年,這個村子裏不會再有一個年輕人,到時候有人替你們收屍嗎?與其讓你們在這裏腐爛,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帶着自己的兒女早點離開這裏。」
尉遲文此時此刻就像一個君主,一個暴虐的君主,他昂起了頭,肆意且毫不躲避地與早已憤怒的全場對視:「你自己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是幾年前我們來到這裏,你們還能扛着鋤頭和釘耙趕人,現在呢?彎個腰就能讓你們休息半天。」
尉遲文舔了舔嘴唇,語氣仍是不可一世的狂妄:「所以啊,何必呢。哈密商會給的這個價格,你絕對找不到第二家,這些錢不說在東京,你們在大宋境內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生活的很好,那裏還有你們的子孫,膝下環繞不好嗎?拿上本該屬於你們的銀錢,放棄你們虛無縹緲的等候,安享晚年不好麼?」
有老人已經拍桌而起,目眥欲裂:「你這個混賬!」
「滾!從我們的村子裏滾出去!」其他人在附和,怒不可遏。
與此同時,尉遲文同桌的下人們也齊刷刷起身。
他們顯然從一開始就知道尉遲文要說的話一定會激怒這些人,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哈密商會的人,而是真正的哈密武士。
尉遲文慢慢的,悠悠然從椅子起身,側頭遙遙看過去:「對,我就是一個混賬,你們是不是很憤怒,很想生氣?恨不得把我埋進土裏?這是因為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實話向來是不中聽的。」
「我知道,哈密商會之前的人在你們這吃了不少閉門羹,所以別指望我會像他們一樣,和你們好言相勸。我只把事實告訴你們,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們現在就是在守着自己的墓地,這塊地我要定了,我不會強,但我會逼迫,你們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是還不想那樣做,但當真沒的商量時,我也沒有辦法!」
尉遲文的笑容越來越冷,看得在場所有人一身雞皮與冷汗。
大堂里,即使多數人都怒火中燒,卻只能聽見一些急促而年邁的呼吸。
因為他所說的一切,根本沒有人能反駁。
老村長坐在原位,一動不動,眼圈逐漸泛紅。
安靜片刻。
角落裏,一個沉靜的女聲陡然響起:「這裏沒有怕死的人。」
簡單到極致的一句話,威脅性卻比尉遲文方才說的話高出一百倍。
很簡單的道理,只要有幾個老人跑到開封府縣衙門前那麼一死,尉遲文這輩子都別想得到這塊地。
尉遲文循聲看過去,啊,是於若菊。
那又如何?
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個人能攔住,就是鐵心源。
很可惜,他現在不在這裏。
即便在,尉遲文相信,鐵心源也會支持自己。
尉遲文當即冷笑看她:「你閉嘴!要死的人又不是你,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再說,你不就是離開這裏,去到東京的人之一嗎?」
他聲音冷的厲害,讓旁邊的下人都悄悄吞了口口水。
於若菊沒了聲音,沒有辯駁。
因為尉遲文說的的確都是事實,不折不扣的事實。
尉遲文冷哼一聲,坐了回去。
他一口喝空茶杯里的水,平心靜氣,表明自己的態度:「我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大家最好不要讓我難做。」
於若菊看着他,沉默地看着這個與之前截然相反的男人。
是此刻,她明白了,她口中的那個傻子,遠比她之前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都可怕和強大。
或者說,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來到村子口,一坐上馬車,尉遲文深吸一口氣。
剛剛那些話撂下去,說真的,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
萬一真有幾個老人想不開,去那麼一死,別說是他了,鐵喜都會被連累到,為了以防這種情況出現,他需要提前考慮備用計劃。
馬車上了路,窗外的田野與高樹在緩慢倒退。
月光黯淡的光芒,將萬物都抹上了一圈迷濛的淡白。
所有思緒在腦海里理清,他抹了抹眼皮,撩開馬車的帘子,坐在趕車的下人旁邊:「麻煩了。」
下人雙手拉着韁繩,回頭傾聽尉遲文的話。
尉遲文將雙手枕在腦後:「我剛才是不是對於若菊太過分了。」
「……」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在才後悔是不是有點來不及?
下人心裏好笑,嘴上說:「大人對於若菊……」
尉遲文打斷他,瞪他:「於若菊也是你能叫的?」
「……大人對於姑娘是凶了些。」
尉遲文表情瞬間變得痛苦:「我就知道!但本來就要那麼說的啊,不先擺好姿態怎麼行,我怎麼知道她會突然開口,還給那些老不死的提了個醒,這不是給我惹事嗎?本來看到她還很高興的。」
尉遲文越說腦袋越低:「我剛剛應該換個說法的,說不定就不會激怒她,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好對付?鐵嘎不是說真金白銀就可以了嗎?我也覺得沒問題,但這女人好像不領情……」
下人噎了噎:「有些人是與眾不同。」
「不行。」越想越覺得有問題,尉遲文一聲令下:「掉頭。」
下人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掉頭。」尉遲文準備將韁繩搶過來。
這個動作太危險,嚇得下人連忙將馬車停了下來,回頭就說:「大人,現在回去幹嘛?要去找於姑娘嗎,可是您剛剛才說了那種話,這會兒牛家村的人都在氣頭上,現在回去可不妙啊。」
他舉目望向周圍:「他們肯定要跟着,現在回去,搞不好真要出事。」
哈密武士們見馬車停下,也依次停下自己的坐騎,耐心等候。
「不用,讓他們都回去,只有你和我回去,就悄悄的看一眼,不驚動其他人。」尉遲文煩躁地揉着頭髮:「那些老頭應該都走了,惹不了什麼事。」
下人還想要勸尉遲文。
「掉頭,」尉遲文聲音陡冷:「我不會再說下一遍。」
下人無奈,只好操縱着馬車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