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沒錯,沒有席勒能不在乎」
席勒仰着頭喃喃自語道,隨後,又俯下身咳嗽了幾聲,並轉頭對埃迪說:「咳咳,我現在的這種情況正來源於持續性的創傷應激障礙」
「我是一個不能生活在普通人社會當中的人,那會時時刻刻提醒着我,我與他們格格不入那些許多人所期望我做到的,我並沒有做到」
席勒眯起了,眼睛變得有些睏倦,他感覺到自己的頸側隱隱作痛,但那裏其實並沒有任何傷口,真正的傷口存在於他的靈魂上。
席勒所患有的疾病和受到的創傷,每一個席勒都會平等地分擔,沒有人能夠逃避,而如果主動撕裂傷口並使其流血,那就不可能不承擔相應的代價。
單純的戒斷反應,不至於讓他陷入到如此神志不清的狀態當中,罪魁禍首仍然是他之前為了麻痹超我、攻擊月光席勒,自己弄出來的那條傷口。
對於情緒的戒斷反應,和之前的心理陰影所帶來的創傷應激反應,不斷的交替發作,才讓席勒看起來失去了自理能力。
而埃迪卻把注意力放在了席勒的手上,作為一名記者,對於對方動作和神態的觀察,幾乎已經成為了他的職業病。
埃迪看到,席勒捂着自己的脖子,還以為他是落枕了,畢竟昨天晚上,他就是趴在桌子上睡的。
可是隨後,埃迪發現,席勒的動作又不像是在揉脖子,更像是在用力按壓,就好像給傷口止血。
可席勒的頸側並沒有任何傷口,埃迪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看過的某些理論,他懷疑,席勒可能曾經受過傷,因此產生了幻痛的症狀。
既然如此,埃迪覺得,自己不能勉強席勒,畢竟,如果醫生自己的狀態不好,再去給病人看病,那只能害人害己。
埃迪嘆了口氣,也站了起來,打算自己進去看看布洛德的情況,可這個時候,席勒也有些費力的站了起來,從他身邊越了過去,率先走進了屋子裏。
埃迪從後面拉住了他,說:「你要幹什麼?你如果實在感覺到很難受,我就先送你回去」
席勒搖了搖頭,站在逼仄的平房拐角的陰影里說:「我聽到了你之前說的話你說你想留在這裏,記錄時代變革之中普通人的故事」
「在我感覺到很難受的時候,你遞給了我一支煙,還讓我住在你家,所以,我們是朋友。」席勒咳嗽了兩聲,使勁吸了吸鼻子,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我很樂意幫朋友的忙,能給我拿一支筆和一張紙嗎?」
埃迪看着席勒的臉色,發現他好像恢復了不少,不再那麼雙眼無神,神情迷茫,埃迪不知道,這種改變來自於哪裏,不過既然席勒能夠幫忙解決麻煩,那再好不過。
於是,埃迪去找鮑勃,從他那裏拿來了一隻他的女兒畫畫用的鉛筆,和一張背面滿是塗鴉的畫紙。
鮑勃把這些東西遞出去的時候,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說:「真的很抱歉,我們這裏沒什麼好東西」
埃迪對着他招了招手,說:「心理醫生看病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在場,我們出去聊聊吧?或者,如果你的女兒不害怕的話,我可以去找她聊聊嗎?」
鮑勃抻着脖子朝着屋後看了一眼,然後說:「哦,她不害羞,還是挺活潑的,只不過,她剛剛吃了我拿回來的藥,現在已經睡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來,到了平房邊緣的門檻上坐下,鮑勃從兜里掏出了一包煙,遞給了埃迪一根,兩人一邊抽煙,一邊聊起了失業者的近況。
「像我和布洛德這樣的人並不少,要知道,飛梭和空際運列車的運輸能力太強了,甚至強過了自己開車,我們都知道,原本紐約的市中心有多堵,很多人
想開車,也是有心無力。」
」就算買得起車、買得起保險,也能按時做保養,可無論如何改變不了高峰期堵車的狀況。」
「我和我的妻子還沒離婚的時候,我們就是典型的中產階級,我們要去超市購物、去接送孩子、送孩子去活動中心,周末還要去郊區進行戶外活動。」
「不論在哪件事的途中,被堵上三個小時,我們都會感到非常火大,我和我的妻子還好,丹尼斯哦,也就是我的大兒子,他每次都會在車上哭鬧。」
鮑勃露出了一個非常無奈的神情,他說:「他媽媽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對於生活和教育總是有很多的抱怨,每次丹尼斯失去耐心,我的妻子就會吼他,我希望她能理智點,去和孩子溝通」
」我承認,那個時候,她的壓力也很大,丹尼斯下來的時候不太順利,她遭遇了很大的痛苦之後,情緒恢復的也不好,有個醫生跟我們說,她是什麼產後抑鬱症,但我們都不太懂」
「扯遠了,說回飛梭的事,這兩種飛在天上的交通工具,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避開堵車。」
「又不用開車,又不用被堵在路上兩三個小時,只需要辦個交通卡,「滴」一下,就能以比市內最高時速還要快兩倍的速度回家,誰會不這麼做呢?」
「或許,有些像我一樣有家庭的中年人,需要車子的後備箱來搬運一些東西,可那些經常活動於繁華商業區或金融中心的年輕人們,沒我們這麼多負擔,他們最喜歡這種公共交通了。」
埃迪點了點頭說:「的確,我沒結婚,也沒有孩子,要是我的話,我也選飛梭,畢竟,早點回家,我就能早點完成其他的工作,早點擁有屬於自己的時間,這對年輕人來說很重要」
「而且。影響還遠遠不止於此」
埃迪繼續推測道:「用我的例子來說,原本,我在環球時報上班,我必須得租一個距離環球時報總部更近的房子,我不可能把房子租在郊區,然後每天通勤超過5個小時,那樣根本來不及。」
「可是現在,飛梭已經通到了紐約的郊區,在沒有交通擁堵且運力滿載的情況下,可以做到由郊區前往市中心不超過40分鐘,也就是說,每天來回兩趟也就一個多小時,這完全在很多人的接受範圍之內。」
「那麼,這些手頭不太寬裕的年輕人,就可以把房子租得更遠,這會帶動一部分邊遠郊區的經濟,但同樣,也有可能導致部分市內聚居區的衰落。」
「而這些區域衰落了,依靠着這些區域的店鋪或生意營生的人也會失業,而這些飛行於天際上的交通線路,沒辦法給他們提供新的就業崗位。」
我就是這個意思,鮑勃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知道。斯塔克集團弄出來的機械人很先進,簡直太先進了」
「可是所有的飛梭和列車都不需要售票員、不需要調度員、不需要安保人員,那這些因為這些新交通線而失業的人要去做什麼?我們還能做什麼?」
說到這的時候,鮑勃轉頭看了一眼房間當中的布洛德接着說:「布洛德的情況比我還要差,他是私人公交運輸公司的一名司機,除了開公交車,幾乎什麼都不會。」
「雖然,我有女兒要養,不過她現在年齡比較小,教育的投入很低,可布洛德不一樣,他的兒子在紐約大學讀書,雖然學費是貸款,生活費也可以打工賺,可總是很拮据。」
「你是紐約的金牌記者,應該也知道,紐約的消費水平很高,有錢人又多,上次,布洛德的兒子回來的時候抱怨了一句,說有人嘲笑他的鞋,鞋底都要脫落了」
「我知道。那孩子並不是虛榮,如果到了穿着都顯得邋裏邋遢又不體面的程度,抱怨幾句,也是很正常的。」
埃迪也回頭看了一眼房間中的情況,他發現席勒正在拿着紙寫字,看起來就像要開處方一樣,他鬆了口氣,然後看向鮑勃問:「他的兒子讀大幾?什麼專業?」
「通信工程大四。」鮑勃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有些憂傷的神情說道:「布洛德會自殺,就是因為,之前他的兒子打電話過來,說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
「可是,布洛德唯一的一身西裝。之前被弄髒了,而他也沒有錢拿去乾洗店洗,他總不可能穿着破破爛爛的工裝,去自己兒子的畢業典禮」
「我說我可以借錢給他,可他覺得,這錢應該留給我女兒買藥,畢竟,他的兒子已經可以自理了,失去了他也沒什麼,可要是我的女兒失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埃迪嘆了口氣說:「那你們兩個現在在做什麼?」
「我們都在打零工。」鮑勃揉搓着自己的手指說:「布洛德力氣比較大,在這條街區域盡頭的超市里當理貨員,我偶爾過去收銀和算賬,日子還算過得去。」
「可我們都知道,這樣的日子沒法持續太久。」鮑勃低着頭佝僂着身體,用手擦了擦自己鞋子的表面說:「超市的老闆打算把自己的超市搬到距離飛梭站點更近的地方,還能做點小吃的生意,到時候,我們就沒辦法在他那裏工作了。」
「估計到那時,布洛德還能去黑幫當個打手,而我?沒哪個黑幫會要我的」
聽到這裏,埃迪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大量的失業人口發展到下一步是什麼?沒錯,是黑幫。
史上所有黑幫猖獗的時期,都離不開失業潮,失業潮會為黑幫提供大量的優質人才,可以想見的是,地獄廚房未來將會越來越繁榮。
可埃迪不相信,斯塔克會沒想到這點,雖然沒聽說斯塔克有什麼社會學和經濟學的教育背景,但是他專業的幕僚團隊,肯定會進行全方位的考慮。
而且,就算沒什麼專業教育背景,也應該能想到,機械人取代人工,肯定會造成大量失業,會導致社會結構產生動搖,從而變得不穩固,那麼,擬定出計劃的人,到底打算如何處理這些問題?
一想到擬定計劃的人,埃迪不由自主的回身轉頭,把目光落在了席勒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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