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這次實習之旅,會出現這麼多他意料之外的情況。
最讓他感覺到糾結的,當然是他的心理學教授席勒。
這位教授就好像不是才來哥譚幾個月,而是這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不,或許絕大多數本地人,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席勒以一種布魯斯都措手不及的速度,迅速的弄清了這座城市所有的規則,並且在此基礎上,不但融會貫通,還成了其中的佼佼者。
布魯斯曾聽戈登說過,哥譚就像一個大泥潭,任誰進來,都會緩緩的陷入這難以自拔的泥沼。
可席勒,這位自稱普通人的教授,他就當着布魯斯的面,一頭扎進了這個泥潭裏,不但反應迅速、動作敏捷,一躍就跳進了最深處,並且絲毫沒有想自拔的意思。
他搖身一變,無縫銜接的變成了比爛人更爛的爛人,下到黑幫火併的人員配置和地理優勢、酒吧餐館的保護費標準、地下賭場的賠率,上到大宗違禁品交易規則、軍火運送安保、危險品走私路線,就沒有這位教授不會的。
他給出的建議,法爾科內都聽的連連點頭,並稱讚席勒天生就是幹這行的,他要是早來哥譚三十年,十二家族必有羅德里格斯一席。
這讓布魯斯對席勒的觀感變得十分複雜。
你要說這位教授是在做好事,可他用的手段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不光彩,乾脆就是同流合污。
可你要說他是在作惡,但他的確在憑藉自己的能力不斷撬動哥譚原有的局勢,並且通過一些分外離譜的方法,讓局勢朝着他想要的方向改變。
並且在布魯斯看來,這種改變似乎還並不是朝着壞的方向,而是十分詭異的建立起了一種搖搖欲墜的、但又更好的新秩序。
尤其是在布魯斯從戈登那接到了最近兩周里哥譚的犯罪率有明顯下降的消息的時候,他甚至感覺到了荒唐。
在席勒塑造的這個產業鏈里,警察的戰鬥力被大大的加強了,因為他們和哥譚最大的黑幫法爾科內家族是一夥的。
因為警察局長直接受到法爾科內的支持,教父給他們提供了大量的重武器,他們也借着教父的威勢震懾其他人。
現在,哪裏有黑幫火併,他們甚至能在10分鐘之內就趕到現場,迅速的把兩方都壓制住,然後把他們都抓起來丟進精神病院裏。
不同於以往,警察們的工作熱情可太高了,現在出外勤的機會甚至都要搶,只要能向精神病院投入一位正式成員,他們就可以在他住院所付的所有費用中抽2個點作為自己的報酬。
戈登這幾天快忙瘋了,就連那些萬年划水怪都嗷嗷叫着要衝上前線,為維護正義、打擊黑幫而鬥爭。
最近,這位正義的警探甚至都不知道正義是什麼了,明明如此有效的打擊黑幫應該是件好事,可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但是,這樣的行動既讓黑幫的氣焰得到了遏制,警察們的生活也變好了,讓他們開始愛上了這份該死的工作。
最近,戈登無比震驚的發現,現在,整個警察局竟然會有人加班了!他們是被什麼魔鬼給控制住了嗎?!
的確,那是一個叫貪慾的魔鬼,手裏有槍,心中不慌,當你架着一柄彈藥充足的重機槍要求黑幫停火時,你也會覺得這份工作不過如此,而當在你這麼做之後,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報酬,你就會覺得,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
最開始,還需要法爾科內派出他的黑手套,去挑撥某些黑幫之間的關係,讓他們開槍火併。
可後來,火氣被挑了起來,「鬣狗」和「船長」聯合起來對兩條大街之外的「搶斷手」發起了阻擊,東區邊緣的「火車頭」迅速的加入了戰鬥,伊麗莎白大街四巨頭有三個都想幫幫場子,剛消化完紅烏鴉幫屍體的馬羅尼正好在一團亂戰中打了個過癮仗,整個東區都亂成了一鍋粥。
本來黑幫之間的火併就死了不少人,打的正酣的時候,警察端着重機槍和火箭筒就衝進了戰場,黑幫人都傻了,到底我們是黑幫還是你們是黑幫?哪有用火箭筒執法的警察?!
就這樣,自己火併死了一波人,又被警察抓走了一波,東區最能打的黑幫們都元氣大傷,一個個也不敢往外跳了,都躲回自己的老家舔舐傷口去了。
戈登帶領的外勤小組一戰成名,全哥譚都知道這幫警察的暴力戰術,武裝皮卡油門踩到底直接入場,防彈盾牌架好之後,重機槍一頓亂掃,rpg重點打擊,一路推進,最後再用手雷洗地。
東區那幾個最能跳的黑幫都趴了,剩下的人哪敢說什麼?
雖然這更多的還是看在法爾科內的面子上,畢竟老教父願意全力支持警察,那道理和武力他就佔全了,尋常黑幫不願意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去捋這位老教父的虎鬚,願意付代價的,又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頓亂拳給揍了個五勞七傷,哥譚就這麼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這一切,都是因為某個普通教授,在某天早上的靈光一現。
布魯斯想,這位教授成了一群害群之馬里的害群之馬,害群之馬們把他當成同伴,可敵人的敵人又成了正義的好朋友。
布魯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種行為。
當然,蝙蝠俠是個天才,在最初的糾結之後,他覺得自己從席勒的這種行為里發現了一種新可能。
原本他總是覺得,打擊罪犯就應該快准狠,殺雞也要用牛刀,最好能把邪惡勢力連根剷除,讓他們再也不能死灰復燃。
但席勒用的卻不是這種方法,每當他打擊一個勢力的時候,不但不斬草除根,甚至還會在某些時候,再給這個他曾經打擊過的勢力施點肥,讓原本已經被割掉一茬的毒苗再次茁壯成長起來。然後利用他們當楔子,去拆解另一團複雜的藤蔓。
在布魯斯看到這些行為之後,他又一次向席勒問了那個問題,布魯斯說:「您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嗎?還是說,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特殊力量,能夠做到這一切?」
席勒坐在辦公室的座位上,他把手裏的圓珠筆轉了一下,然後點了點桌面,示意布魯斯坐下,他說:「我告訴你我是一個普通人,這個答案的重點並不在於我是否掌握了某些普通人沒有的神奇力量。」
「而在於,我要告訴你,人類最神奇的力量,就是他們那會思考的大腦。」
席勒站起來,走到窗邊,主治醫師的白大褂穿在他的身上,顯得他更加挺拔。比起學校里那個看起來頗為嚴厲的教授,醫生形象的席勒顯得更平靜,也更溫和。
他說:「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在於我是否真的是一個普通人,而在於,就像我曾經告誡你的那樣,你那身先進的盔甲和那些昂貴的裝備,都不能讓你成為真正的蝙蝠俠。」
「因為那些令你困擾的問題,答案並不在這些外物里。」
「而在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有的、我們的大腦里。」
「其實你只要冷靜下來想想就會知道,完全的暴力無法達成你所想要的任何一個條件,不論是復仇,還是拯救這座城市,這註定是一條死路。」
席勒低頭雙手擺弄着那支圓珠筆,然後說:「其實,你選的這條路本身就是一條死路,但如果你不想死,就得從無數條死路中,找到一條生路。」
「我只是給你展示了其中一個方法,但不是全部,並不是……」
布魯斯說:「這還不夠嗎?武力、智慧加上堅定,還不夠嗎?」
席勒說:「還有哥譚。」
「……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哥譚?」
「或許是到你死的時候。」
沒等布魯斯說話,席勒就說:「哥譚是一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書。」
「我只是一個教授,我要做的,就像我在課堂上做的那樣,我已經給你畫好了重點,而試卷則要你自己寫。」
布魯斯說:「重點是權謀和制衡嗎?或者說,是智慧的力量?是思考和遠見?」
「不,也就像我在課堂上做的那樣——全書都是重點。」
布魯斯無語,他不知道席勒是在諷刺他沒有聽課,還是又在暗示些什麼。
但席勒的答案,讓他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如果用暴力制止這座罪惡之城的犯罪註定是異想天開,如果蝙蝠俠擁有的武力和財力尚且不能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把這座泥潭填成平地,那或許,拋開純粹的暴力,利用他的另一項特長,也就是智慧,來在背後操縱這一切,會更好。
這座充斥着無數暴力的城市,恰恰不能用暴力解決一切問題,強大的武力只是他的敲門磚,而絕不是全部。
當他以強大的財力和裝備打開了大門,他遇到了席勒這位老師,而席勒給蝙蝠俠展示的,是一個全新的哥譚。
一個拋開表面上那些暴力、流血和激烈衝突的,充斥着無數迷霧、無數錯綜複雜關係的哥譚。
當蝙蝠俠沿着龐大樹冠內部的脈絡,來到土地之下深根處時,當他順着冰山的溝壑從那一角滑落入冰冷海面之下的時候,他才終於看到了哥譚的真實面貌。
這是一片新世界,蝙蝠俠想。
但這對他來說,並不是挫折和打擊,而是一針興奮劑。
他的大腦從未像今天這樣運轉的如此之快,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去如此快的接受並理清這些複雜的關係,直到跟上席勒的每一步行動。
這種沿着細小脈絡逐步挖出龐大根系的快感,讓蝙蝠俠着迷,他體會到了比用拳頭揍罪犯更強烈的興奮和快樂。
布魯斯想,或許,這才是正確答案。
或許,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面對這可能令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感到無比絕望的複雜難題面前,像個瘋子一樣興奮着。
這就是他,這就是蝙蝠。
一隻偏執、追求病態的精神快感、比精神病人更加瘋狂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