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素日不喜歡應酬,那些交往能推就推了,相熟的夫人不多,如趙夫人、蔣夫人等身份不得不交往應酬,都不過面子情罷了,也有幾家相交深厚的夫人派了有臉面的嬤嬤送些藥材,沈夫人從小的情分,三十幾年的手帕交,平日聚少離多的,沈夫人派了嬤嬤傳話說要過府探望。
方夫人厚賞了傳話的嬤嬤,讓她轉告沈夫人放心,就說不過是吃多了克化不了,這會子積食,難受些罷了,究竟也無大礙,等身子好了讓媳婦置酒,到時候再聚聚。
方夫人關起門來一心養病,連四夫人都不肯見了。
玉潭忙着侍疾,又有家務事要管,連小哥兒都沒工夫照看,這天一大早玉潭抱着兒子送到玉沁哪裏,讓妹妹幫着看一眼,奶娘、丫鬟再可靠,也沒有妹子讓人放心。
玉沁看着小外甥眼淚差點出來了,二姐姐有多難呢,娘那時候再忙,也把她姐弟幾個護在身邊,玉沁連忙點頭,「二姐姐放心,我好好看着小外甥。」
玉潭看着妹妹歉然一笑,妥善安排了各處的下人,剛要回去侍疾,四夫人過來找她,玉潭含笑招呼四嬸,四夫人拉着手笑道,「侄媳婦這幾日都累瘦了,我大嫂這病也不好,也該換個太醫的藥吃吃了,這看病也看醫緣。」
玉潭笑道,「誰說不是呢,剛好兩天又不好了,婆婆也遭罪。」
四夫人看玉潭笑微微的樣子,一點怨懟的情緒都沒有,侄媳婦心思深,心裏有事都不肯放在臉上,婆婆故意找茬,她就不信玉潭心裏沒有怨恨,四夫人笑道試探,「明日趙家的喜酒,也不知道我大嫂能不能過去。」
玉潭顰了眉嘆道,「婆婆的身子不好,連我也不知能不能過去吃一杯酒,婆婆這病實在讓人心裏放不下。」
四夫人看着玉潭一臉擔憂的小媳婦樣,只好笑着寬慰幾句。
第二日果然是個好天氣,天空澄碧,纖塵不染,四夫人坐着車,帶着兩個嬤嬤到趙家吃喜酒,領了喜宴回來,心裏羨慕趙家婚宴的氣派,就過來找侄媳婦說話,夫人的大丫鬟甜馨在院門口迎出來,說是夫人吃了藥剛躺下發汗,少夫人不敢出來呢。
四夫人心裏真是鬱悶極了,帶着婆子丫鬟回了借住的院子,方欣妍迎上來,四夫人拉着女兒的手進了屋,「我們母女真該搬出去住,我們家又不是沒宅子,這些天那邊也收拾好了,原想借着你伯父的勢,這幾天娘看明白了,你伯母就是個混不吝,她那脾氣比年輕的時候還暴躁,哪裏像大家族的夫人。」
方欣妍也覺得沒趣,原想辦幾場詩酒會好好揚揚才名,伯母根本不給她機會。
母女倆商議妥當了,方四夫人派個婆子先過去說一聲,就說明日是個好日子,她們母女搬出去了,親戚們好,也不必天天擠在一處,離開了彼此方便。
話里含着三分氣,方夫人如何不明白,看着玉潭笑道,「到底把你四嬸得罪了。」
「國公府院牆高大,不是一般民宅可比的,媳婦想還是留四嬸多住幾日才好,都是一家子骨肉,婆婆也不願意她們在外面擔驚受怕。」
方夫人笑道,「你要有本事就留着,你四嬸看着好脾氣,其實是個擰的,當年和我相處的就不好,要不是為了她家丫頭,她再不肯住在家裏了。」
…
玉潭知道該怎麼打動四夫人,過去說了一席話,還應承日後辦個詩酒會,四夫人心裏的氣稍微平了,她婆家、娘家遠離都城許多年了,侄媳婦肯相幫,四夫人覺得有了面子,也肯留下來多住幾日了。
這些天朝局安穩,一個叫沙陽堡的小縣城忽然湧出泉水,有禮部的官員上奏,「地涌甘泉,水之精也,味甘如瓊漿,出流所及草木皆歲,飲之令人壽也。」
於是龍顏大悅,命人刻石立碑,賜名禮泉。
接着遂寧又發現了祥瑞,進貢了白色的麋鹿,皇帝見了大喜,賞了獵戶一千兩銀子,還給個衙役的小官,天下河清海晏,皇帝安心在靜園休養,一連多日不早朝。
皇帝一舉一動都有人注意,安國侯府的長公子陪伴聖駕,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對於陛下的這點小嗜好,大臣們大多表示寬容,假裝不知道罷了,陛下有意遮掩,說明陛下還有羞恥之心,李慎不過無知小兒,翻不起大的風浪。
博望侯接到線人的密報,皇帝昨日下午帶李慎到湖邊釣魚,一路上頻頻回顧,又掏出帕子幫李慎擦汗,晚上聖駕終於回了都城,李慎跟隨進了皇宮,龍德殿又亮起了長明燈,只留下賀公公守着。
推開軒窗看漫天的星斗,紫微星有些晦暗,博望侯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笑了。
趙夫人帶着丫鬟來了,「新媳婦打了屋裏的嬤嬤,妾過去彈壓住了,只是那陸嫣兒是個倔強的,連妾都敢頂撞,妾又不好太為難她。」
博望侯笑道,「小毛丫頭罷了,你先哄哄再說。」
趙夫人答應一聲,又有幾分擔憂,「也不知道弘毅那孩子跑哪去了。」
博望候聽了正要說點什麼,大總管匆忙進來,「那邊緊急送回來的。」
博望侯打開信札,臉色漸漸鐵青了,「匹夫壞我大事!」
博望侯看着蒼茫的夜色,強壓住心頭的憤怒,只想着防備陸稟那個狗賊了,把陸稟引到了青龍山,沒想到李鳴唯忽然間動手了,把那些黃金洗劫一空,寨子裏手下傷亡慘重,陸狗的狗鼻子好使,若被他順藤摸瓜查到趙家,趙家百年的基業將毀譽一旦。
眼下只能先把水攪混了再說,博望侯吩咐管家,「備車,到呂爺府上。」
唐家金坊後院一個房間裏點了小兒手臂粗的大蜡燭,膽怯的火焰搖曳,大屋子裏的暗影壓得人透不過氣,一屋子人隔着燭光彼此相看,陣陣青白的臉色,各自的心思揣摩不透,以前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這回船漏水了,有的掉進水裏,有的還在破船上掙扎。
外面一片漆黑,遠近幾聲犬吠。
一個三十五六歲左右,錦衣華服,神情有些憂鬱的男子終於發話了,「那些黃貨都沒了,是李鳴唯那狗賊出的手,李狗投靠了狗皇帝,很快就能查到這裏,我們逃無可逃,眼下只能拼死一搏了,老瓢把子不會虧待各位的家眷。」
旁邊一個刀疤臉笑道,「做我們這行的多活一天都是賺的,我們聽三當家的安排。」
三當家赫然是威遠將軍呂良,也曾在邊關立過戰功,如今賦閒在家不受重用。
呂良帶着凜然的氣勢,看了看眼前的這些心腹,「石頭你帶人把家眷送走,山鷹半路上迎你,你們沿水路投奔太湖的梁超信,這作坊放把火燒了吧,線人來報狗皇帝回了皇宮,我們這番若能殺了狗皇帝,此事大有可為,江南的弟兄被李狗逼急了已經反了,佔據了常州的府衙,各處相呼應李狗討不到便宜,我要了他的狗命!」
…
呂良很快就有了一番安排,各處糾結了四五千人馬,這些僧兵平日都藏在廟裏,此刻聚義堂火把點亮了,呂良來一番慷慨陳詞,割破了手指,弟兄們歃血為盟。
街上一片漆黑,淡淡的月光也沒有多少光亮,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冒出許多人馬,都城籠罩在黑暗之中,三街七巷早已落下鎖頭,這條路直通皇宮。
呂良久經刀兵,帶着他掌管的五千精兵圍攻皇宮,又派那些烏合之眾襲擊刑部的大牢還有暗雲衛的監牢,放出了死刑囚犯,城中好幾處大火瀰漫,喊殺聲震天。
皇宮的城牆堅固,呂良命人拿着枕木撞開宮門,靜夜裏撞擊聲傳出老遠,小太監嚇得爬來報信,「皇上呂良反了!帶了人撞宮門呢。」
皇帝安坐不動,「命人守住宮門,都不許亂了。」
又過了半晌小太監跑過來,「沈俊暄帶着一哨人馬,兩邊打起來了。」
皇帝點點頭看向慎哥兒,慎哥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翻看奏摺,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還和往常一樣,就像沒聽到外面的喊殺聲,皇帝悄悄的擦了鼻端的細汗,讓小太監先下去。
「蘊兒,外面殺聲震天,你心裏不怕嗎?」
「爹爹都安排好了,想必萬無一失,兒子有什麼可怕的。」
皇帝站起身走到蘊兒身後,把手搭在蘊兒稚嫩的肩膀上,「連爹爹心裏都有些後怕。」
慎哥兒回頭一笑,「蘊兒相信爹爹。」
皇帝放在慎哥兒肩膀上的手抬起來又連拍了好幾下,臉上帶出欣慰的笑容,臨危不亂,蘊兒有這份定力和膽識。
呂良和沈俊暄各帶兵馬,松油火把照得夜空如同白晝,鮮紅的血染紅了地面,呂良見大勢已去,帶着殘餘兵將殺出重圍,沈俊暄緊緊追趕。
盜匪四處放火,除了威逼皇宮,呂良又派出一百餘人襲擊了穎國公府,方奎代替他戍邊屯田,呂良此舉是為了一卸私恨,方府早有準備,方子穎帶着二十幾個兵丁護着府門,方家這些兵都身經百戰,生擒了十幾個反賊,斬殺了十餘人,方子穎不敢戀戰,玉潭命廚房做了吃食,親自送到府門前。
黎明就像一把利劍,劈開了沉沉的夜幕,迎來了初升的陽光。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