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鳴唯大馬金刀的坐在廳堂,問了張順家的幾句話,玉芳、玉沁聽說爹爹來了,也來給爹爹請安,李鳴唯見兩個女兒穿着雪白的孝衣,連張順家的鬢邊也簪着白花,侯府早沒有齊氏的痕跡了,反倒是慎哥兒這邊有人懷念。
李鳴唯不禁有些悵然。
玉沁心不在焉的坐在那裏,玉芳緊張的揉搓着手裏的帕子,李鳴唯和兩個女兒也沒什麼話好說,就問了句都讀了什麼書了。
玉沁輕輕的說,「女兒也沒讀什麼書,不過是道家的經典看了兩部,女兒雖然駑鈍,慢慢的也體味到其中三味了,浮生如夢,不如羽化而登仙。」
李鳴唯皺了眉,「這種閒書以後不許再看,移了性情就沒救了,都是些荒誕不經的奇談怪論,正經把你的女紅做好了是正事。」
玉沁倔強的一仰頭,「女兒一心向道,再也不肯還俗。」
李鳴唯想起玉沁還掛着修道的名義呢,他只說玉沁住在玉潭那裏,玉潭哪裏會不看護好妹子了,他也就沒放心裏,哪成想小女兒說出這番孤拐的話來。
「小姑娘家說什麼胡話呢,要不是慎哥兒弄出來那些故事,你又何必掛着修行的名義,眼下你先這麼混着,針黹女紅不許荒廢了。」
李鳴唯一雙銳眼看過去,就見小女兒甜美稚嫩的小臉神色凜然,一臉的戒備,就像他是吃人的老虎似的,李鳴唯又好氣又好笑。
「你穿着孝服修道?你道心真夠虔誠的。」李鳴唯笑着奚落她。
「女兒捨身修道是為了母親,給母親戴孝有什麼不妥?」
他這女兒什麼時候變成刺蝟了。
李鳴唯不禁扶額,他當爹的還沒說什麼呢,女兒先和他對了,李鳴唯不搭理玉沁了,轉頭又問玉芳,「聽說你時常頭暈,這兩天好點沒有?黃老先生還過來針灸?」
玉芳一直緊張的聽着,見爹爹忽然問她,玉芳嚇得一激靈,長這麼大她都沒和爹爹說過幾句話,爹爹有時候也會和她說一兩句,吩咐她倒茶什麼的,也不用她回答。
玉芳擰着帕子顫聲說道,「女兒已經大好了。」
李鳴唯放下茶杯,臉上神色淡淡的,「你們祖母病了有些天了,你們倆也該回去侍疾。」
玉芳柔聲答應,「祖母病了麼?孫女回去服侍祖母。」
「女兒也想回去服侍祖母,只是昨日紫霞仙子恰巧來了帖子,說有一壇法事要女兒過去觀光體味,女兒抄寫道德真經為祖母祈福,保佑祖母早日康復。」
李鳴唯摸着下巴不說話,只管打量玉沁。
玉沁強撐了一會兒,臉上嬌柔甜美的笑容破裂了,眼淚奪眶而出,「女兒不想回去!女兒情願到祠堂里跪祖宗去,女兒也絕不回去!」
玉沁這幾句話說的斬釘截鐵,腮邊還掛着一顆淚滴,一雙眼睛水潤清亮,她不肯躲避李鳴唯那雙利眼,雪白的臉蛋掙得通紅,迎着眼光對視。
玉芳嚇得忙拉着玉沁,「我勸勸五妹妹,五妹妹會回去的。」
玉沁只是倔強的抿了嘴。
張順家的也急了,拼命給玉沁使眼色,無奈玉沁一心和爹爹對上了。
李鳴唯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你不願意回去也罷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慎哥兒沒在家,你還是到你姐姐那裏住着吧,爹爹也好放心。」
玉沁大出意外,她以為這番言行會換回來爹爹的雷霆之怒,情緒上來了,那些話不及細想已經說出來了,玉沁只好硬氣到底,心裏倒是有幾分害怕,更多的是酣暢淋漓的痛快。
祖母不慈,她就不孝順了。
聽了爹爹說她回不回去沒關係,玉沁拼命的煽動眼睫毛,讓自己變得柔軟,臉上又帶出了甜美的笑顏,「女兒謝過爹爹的體恤,女兒身上的病也沒好利索呢,這兩天吃着藥,過給祖母病氣反到不好了。」
他這個女兒這回又想出這麼個爛藉口,一開始這麼說不好嗎,非得一口一個修道,讓人氣得腦瓜仁都疼。
玉沁實在太稚嫩了。
李鳴唯的不由想起玉潭小時候,表面上也是個溫柔的小淑女,暗地裏那些淘氣夠讓人頭疼的,齊氏每每又氣又笑的和他抱怨一回,那個時候齊氏願意和他說說女兒,他也就哼哈的答應着,李鳴唯忽然發現,他對這小女兒一點也不熟悉。
他有兒子了,他的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了。
女兒家都是由母親教養的,玉沁沒了娘親,他對這個女兒忽略得太久了。
玉沁是嫡女,將來得為了侯府聯姻,她這樣稚嫩可不行。
李鳴唯想了想,有些話他得和女兒說明白了。
「為父今日過來是想說續弦的事,你母親走了也有一些時日了,為父想要續弦,沁兒你心裏怎麼想呢。」
玉沁就有些呆呆的,她知道爹爹早晚續弦,可是爹爹親口說出來了,玉沁還是一陣心痛,心裏疼的有些發木,別的女人要來占娘的位置了,她以後得管別的女人叫母親了,二姐姐都和她說過這些,姐姐會護着她的,慎哥兒也說過會護着她的。
玉沁笑道,「那是爹爹的大喜事,女兒替爹爹高興。」
玉沁這份強裝出來的平靜太明顯了。
李鳴唯心裏不禁一軟,向玉沁招招手,玉沁只是呆呆的站起來並不肯過去了,倒是李鳴唯暗嘆一聲,起身走過去,玉沁嚇得就往後退,張着驚慌失措的眼睛。
李鳴唯無奈極了,只好負着手踱來踱去,「為父也實在沒辦法了,原想着為你母親守一年的孝,只是你們祖母不習慣庶務,家裏總得有人主持中饋,侯府的體面還得撐下去,讓你們幾個住在外面實在不妥當,慎哥兒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呢,他又能護着你們多久了。」
玉沁只是木木的聽着,玉芳手裏的帕子都要揉爛了。
李鳴唯傷感了一回,見兩個女兒這幅神態,不覺有些好笑起來,這些話犯得着和兩個丫頭說嗎,轉頭問張順家的,「送來的那些箱子都查看沒有?你幫着收拾出來,先登記造冊,留給她姐妹倆做陪嫁,這件事先瞞着老夫人,也別讓不相干的人知道了。」
張順家的欣喜的應了一聲。
李鳴唯又看着玉芳,「為父以前疏忽了你,我們李家的女兒不肯受辱,芳兒挽回了侯府的名譽,爹爹都記在心裏呢,將來給你八十台嫁妝,打發你風風光光的出嫁。」
玉芳庶女的身份能得三十台嫁妝已經不錯了,八十台嫁妝是嫡女的身價了,李鳴唯以為玉芳得欣喜欲狂,沒想到玉芳嚇得小臉慘白,一下子就跪下了,「女兒不敢要那些,女兒丟了臉面不敢有非分之想。」
李鳴唯心中不快,玉芳畏畏縮縮的樣子實在太氣人了。
張順家的連忙屈膝一禮,「奴婢替四小姐謝謝侯爺恩賜,四小姐心裏感激的,只是四小姐年輕面嫩,女兒家就不好意思了,侯爺別怪罪才好。」
哪裏是面嫩怕羞,分明就是怕的。
李鳴唯借着台階下了,「那些東西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你兩個都分了吧,你們母親活着的時候也該一樣一樣幫你們置辦了,繼母未必願意管着你們,有了這些個將來再添補一回也差不多了,沁兒你將來和你姐姐一樣,也是一百二十台的嫁妝,爹爹不會虧了你。」
玉沁嘟囔一句,「女兒出家修道呢。」
李鳴唯瞪她一眼,「你少把修道給我掛在嘴邊上,那原是不得己。」
李鳴唯懶得搭理兩個女兒了,又問了敏哥兒和謹哥兒幾句,他倆讀書去了,慎哥兒在家裏請了先生,李鳴唯聽了倒是很滿意,兒女都不用操心,這有多好呢,打發兩個女兒出去了,李鳴唯來到慎哥兒的書房,又重新思慮一回,捋順朝中各派勢力,他李家勢弱,皇帝也想拉攏扶持的,丹朱郡主又是陛下的心病。
提起筆開始寫奏章,斟酌着用詞,寫完了又修改一回,重新謄寫清爽了。
李鳴唯沉吟着,聽說陛下這兩天到黛山避暑去了,眼下不過四月天氣,天氣還沒熱起來,往年都是太后領着宮妃避暑,也領着趙家人,皇帝留在都城處理政務,這十來年陛下還沒上過黛山呢,今年是第一次,還是春夏相交時節。
陛下此舉意味着什麼呢。
皇帝羽翼漸豐,幾個皇子漸漸長大了,趙家血統的就有兩位皇子,皇帝最寵愛的是吳貴妃,聽說這回也帶着吳貴妃去了,還有幾個年輕的妃子,皇子就只帶着三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還有功課要做,不能耽於遊玩嬉戲。
這十來年皇帝展現出來的耐心,李鳴唯都看在眼裏,皇帝一點點扭轉了不利的局面,在朝中逐漸有了話語權,趙家再也不能一手遮天,李鳴唯心下琢磨,皇帝為什麼會厭棄了他,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呢,李鳴唯實在說不清楚。
皇帝向來喜怒不行於色,為什麼對着他這麼特別。
李鳴唯想得頭疼欲裂,他一直兢兢業業的,他得讓皇帝看到李家的忠心,他的奏摺若是通過正常的途徑難免會傳揚出去,陛下心意未知,他還是低調些比較好,也為將來留下迴旋的餘地,李鳴唯到了門房,暗雲衛那些下屬還住在這裏。
王月興獻媚的笑着,「侯爺有何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