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站起來跟孔老夫子唱反調的,是一個身高八尺,以布冠束髮,面相雄毅的中年男人。
「他……他是何許人也?」
「是鄧析!是我鄭國的中大夫鄧析子!」
「居然是析子?析子不在鄭國,為何跑到金陵?」
「足下有所不知。據說鄧析子與鄭國執政的姬駟歂不和,勢成水火,這一次想來是到吳國避難的。」
慶忌得知那個中年男人是鄧析之後,亦是頗感詫異。
這鄧析是何許人也?
鄧析是名家學派的先驅人物。
「名辨之學」的倡始人!
不過,鄧析真正的成就是在法治方面,所以他的學術主要是法家、名家。
鄧析第一個提出反對「禮治」思想,他的主要思想傾向是「不法先王,不是禮義」。
眾所周知,子產在鄭國執政的時候「鑄刑書」。
但是鄧析比子產還要激進,對子產所推行的一些政策不滿,曾經「數難子產之政」。
鄧析還自己編纂一部成文法,將其刻在竹簡上,人稱「竹刑」。
而且,鄧析還聚眾講學,招收門徒,傳授法律知識與訴訟方法,還以類似訟師身份幫助黎庶打官司。
鄧析也堪稱是春秋末期的第一律師……
在他的倡導下,鄭國出現了一股新的思潮。
只是鄧析這樣的人物,終究是為老世族所不容的。
歷史上,繼子產、子大叔而任鄭國執政的姬駟歂對付不了這種局面,於是「殺鄧析,而用其竹刑」。
他們殺其人而用其法,可見其竹刑的合理性。
此時,鄧析在眾人的矚目之下,緩緩的登上辯論台,跟孔丘相互行禮之後,對席而坐。
對於鄧析此人,孔丘心裏是非常反感的。
此人的法家學說跟他的儒家學說,可謂是背道而馳。
孔丘自出道以來,一直都在鼓吹周禮,以仁政治國,而鄧析恰恰是反對孔子的這一學說。
饒是如此,孔丘臉上只是不咸不澹的神色,朝着鄧析行禮道:「老夫願聞足下性惡之說,以為世人鑑戒!」
聞言,鄧析正色道:「惡,人之本性。」
「因人性有惡,才需法度;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財貨土地之爭奪;生而貪慾,才有盜賊暴力與殺戮;生而有奢望,才有聲色犬馬。」
「人性之惡,必以律法而後正。」
「以法治防範惡欲,以法治疏導人性,人性才能向善有序。」
「孔夫子空言性本善,將治世之功歸於人性之善,將亂世之罪歸於人性之惡,無非是要重申仁政、人治與復古之論,回到夏商周三代。」
「此乃縱容惡行,蒙蔽幼稚,真正大偽之言!」
「你!」
孔丘氣得吹鬍子瞪眼的,然後哼了一聲,不屑的道:「足下誇誇其談人性本惡,卻以盜賊、暴力、殺戮為論述,豈不知人之初,本性為善耶?」
「難道世人皆生而為惡耶?」
「老夫不敢苟同!」
「若嬰兒一般,混沌無知,嬰兒可知曉何為惡?何為善?」
聽到這話,鄧析輕笑一聲道:「孔夫子言及嬰兒。」
「那在下便反問夫子,貪婪,是否為『惡』?」
「貪婪自然為惡。」
孔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貪婪是原罪,母庸置疑。
鄧析於是道:「那嬰兒生下來,便會搶乳,以餵養自身。豈非貪婪?如此說來,嬰兒豈非惡?」
「世人皆由嬰兒始,嬰兒,即人之初。既然嬰兒尚且貪婪,豈不能證明人性本惡?」
「……」
孔丘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中招了!
鄧析這是在詭辯!
要是按照鄧析的說法,搶乳的嬰兒的確是貪婪,是「惡」。
「彩!」
在座的士子都紛紛為鄧析叫好喝彩起來。
坐在四方台上,看着孔丘與鄧析辯論的慶忌,不禁微微一笑。
其實,在關於到底是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的辯論上,慶忌是模稜兩可的。
他不認同鄧析的說法,也不認同孔丘的說法。
而老子的說法則是跟慶忌不謀而合。
因為,在慶忌看來,人之初,性格還沒有真正的形成。
嬰兒也沒有善惡之說,應該是後天養成的。
這一次的稷下學宮之行,也讓慶忌受益匪淺。
至少,慶忌已經將老子、鄧析都位列上卿,收為己用。
二人一個是道家,一個是法家(名家),各有所長。
即便慶忌不能委以重任,也不會將他們趕走,或者束之高閣,不聞不問的。
老子現在對於吳國而言,用處不小,畢竟現在的吳國是「無為而治」。
至於鄧析,法家學說過於偏激,不可否認的確有利於吳國,但是現階段慶忌並不想去採納。
因為這十幾年來,慶忌已經進行過幾次變法改革,沒必要再繼續折騰了。
朝令夕改,對於一個君王,一個國家而言並不是好事。
等到吳國的基本盤穩固下來,可能幾年之後,可能十幾年之後,慶忌會任用鄧析在吳國進行第三次的變法改革。
不過,絕不是現在。
對於鄧析,慶忌另有用處。
……
奉天殿中。
慶忌穿着一身玄色赤紋的冕服,頭戴平天冠,腰間別着一柄龍淵劍,在陛台上正襟危坐。
孫武、范蠡、伯噽等公卿大夫,也都頭戴進賢冠,穿着玄色的朝服,腰束綬帶,分左右官階落座。
眾人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模樣,十分的莊重肅穆。
「宣,楚國使者申包胥覲見——」
陛台一側,作為中車府令的膠滑尖聲叫嚷道。
這極具穿透力的聲音,迅速傳達出去。
「宣,楚國使者申包胥覲見——」
宣號之聲在宮殿各處迴蕩,經久不絕。
而早就等候在奉天殿外邊的申包胥,則是一臉鄭重其事的神色,亦步亦趨的進入大殿當中。
「楚國使者申包胥,參見大王!大王萬年!」
來到奉天殿的中間之後,申包胥就朝着坐在陛台上的慶忌大禮參拜,以示臣服。
這是君臣之禮。
申包胥是代表熊軫,代表楚國向慶忌行君臣之禮。
此時的楚國,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已經成了吳國的附庸國——
一個較為特殊的附庸國。
而申包胥這一次來,正是來給吳國朝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