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228章 凍魚導師與妖精之皇 （5000）

    盡燈部的實驗室位於大宅後方一片懸空建築群的中央，隱蔽不說，周圍還有許多盡燈家的浮空騎士守衛，理論上來說，無論是誰，哪怕是一隻鳥靠近，這些守衛都會將相關信息發送到尹恩的終端上。

    而尹恩的終端早就與銀色晶片相連，可他卻並沒有得到『妖精們抵達了』這一消息。

    那麼，情況就很簡單了……妖精們顯然是繞過了守衛，準備給尹恩一個驚喜的！

    尹恩反倒是給了他們一個驚喜。

    「兩位貴客……歡迎呀？！」

    不過，尹恩給了妖精驚喜，而妖精給尹恩的，便是驚嚇了。

    微微睜大眼睛，白髮少年頗為震驚地看着眼前兩隻妖精以一種頗為奇妙的姿勢漂浮在實驗室的門口。

    其中，在上面的那隻，便是尹恩朋友樺暗小姐的導師，白髮綠眸的甘崧女士。和過去一樣，她仍然一幅窮酸的研究員打扮，顯然還是沒有任何經費。

    而在下面的那隻……或者說，被甘崧小姐騎着的那隻妖精……

    「虎鯨？！」

    尹恩忍不住道：「還是紅色的虎鯨！」

    正如尹恩所說，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一隻紅白二色，約莫有兩個巴掌那麼大的虎鯨！

    這虎鯨上半部分呈現紅色，是某種血紋鋼的精粹體，而下半部分是永凝冰，是不化冰的上位精粹，都是非常珍稀的材料……但與它的形象相比，這個材料根本不重要。

    虎鯨看見尹恩驚訝的模樣，便相當歡快的撲騰了一下，一臉非常快樂，很是開心的樣子。

    「許久不見，尹恩。」

    甘崧女士騎在虎鯨上，用非常嫻熟的動作安撫了身下虎鯨，讓它平靜下來：「真沒想到區區一年的時間，你就已經有如此成就——而且就連我都沒有看出你的先知身份，真的是出乎預料的厲害呀！」

    甘崧女士的聲音仍然帶着一種舒暢而又清新的韻律，宛如泉水叮冬，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她微笑着與尹恩打招呼：「我應該不用自我介紹了，而我身下的這位，便是我的導師，凍魚·寂霜。」

    「啊。哦。嗯……」

    即便是以尹恩的計算力，此刻也卡殼了，他此刻心中瘋狂吐槽『身下那位是鬧哪樣啊』『你把你的導師騎在身下？』『它看上去好開心啊？』『為啥？！虎鯨為啥？！為啥這裏會有虎鯨，還是紅色的？！』。

    但即便如此，他的肉體本能仍然帶着如沐春風的微笑，與甘崧和凍魚談笑風生：「啊，一不小心就聊太久了，兩位先進來吧。」

    「好~」

    「好！」

    前面一個如沐春風的聲音自然就是甘崧導師，而後面那個給人涼爽清朗感覺的聲音就是凍魚了。

    ——你原來會說話啊！

    一頭會說話的迷你紅色虎鯨，尹恩差點沒繃住，但他畢竟是見多識廣，還是繃住了……妖精嘛，就算真的不會說話，也能靈魂通訊。

    而等到兩位妖精都來到實驗室中後，隨着甘崧導師的解釋，尹恩也算是明白過來。

    妖精，是追求美的種族。

    但美又不是只有人類——這個世界的美多了去了，人類的視野實在是太狹隘了，別的不說，一般的人類欣賞動物，也只能按照自己的角度去欣賞它的皮毛，體格與肌肉，而樹木也是如此。

    有些人類覺得美的貓咪，比如說折耳貓，反而是一種病態的象徵，盆栽和花也是如此，所以就有一些妖精摒棄了人類這一智慧生物的視野，嘗試從大自然的視角，去體會一種更加廣闊的美。

    換而言之……

    「怎麼樣！是不是很強壯，很健美，很流暢？」

    凍魚女士……亦或是凍魚先生？反正妖精不能用性別來說，至少這位凍魚虎鯨並沒有任何性別，就只能稱之為導師了。

    此刻，它正活蹦亂跳地在尹恩身前的座位上晃來晃去，宛如真的在大海中游弋：「我觀察了泰拉七海中百分之九十的虎鯨群族，引領它們團結共處，建立了大北海虎鯨共和國！我的虎鯨之軀，絕對是整個泰拉最強壯，最美好，也最吸引虎鯨的虎鯨！」

    很顯然，凍魚導師對自己的成就相當自得。

    「太強了……」

    而尹恩也不禁感慨道，他倒不是因為什麼強壯和虎鯨的美，而是感慨泰拉這地方的虎鯨智商居然已經高到了能理解國家並且合作建國的地步……有些時候不去一趟還真不知道，這世界到底有多少奇葩的國家和群族。

    不愧是泰拉啊。

    另一側，格拉維大師一臉平靜，想來也是，他活了這麼多年頭，再怎麼奇葩的妖精估計也都見過了，老人甚至還提醒了一句：「沒必要寒暄，咱們先說正事。」

    的確如此。

    「尹恩。我是墜星城妖精十二理事之一，冰之座。也是樂土鄉的管理者之一。」

    兩妖精兩人坐在桌前，凍魚作為這一次的主事者，頗為認真地對尹恩說道：「雜七雜八的不談，你是真的想要徹底轉生為妖精嗎？」

    「是想。但是這個徹底，是什麼意思？」

    尹恩雙手合攏，放在桌上，他對凍魚道：「難道說，還有不徹底的轉生法嗎？」

    「當然。」凍魚認真地甩動尾巴道：「實際上，人類基本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妖精。」

    「尹恩，妖精是一種生命形態完全迥異於人類，思維模式和邏輯也迥異於人類的生物。你們人類是非常傲慢，非常自我，有着許多偏見和固有認知，還非常善於自我欺騙的種族。」

    「就像是你因為我的名字和我的形態而感覺到了驚愕和好笑那樣，這種心態，是人類特有的思維模式。」

    「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人類才始終能保持自我而不迷失，能塑造出超越自我的執念，能將文明延續至今，不斷自我升華。」

    「我知道，你並沒有真的笑我，你只是因為我的特殊而驚訝，並且因為自己認知的擴展而感到驚喜，所以我認可樺暗和甘崧的說法，確認你的確有着『近乎於妖精』的思維模式。」

    「但這仍然不是妖精。」

    如此說道，凍魚此時此刻的聲音變得肅然起來，那是一般的妖精絕無可能有的肅穆與凝重：「因為妖精是不怕死的。」

    尹恩微微一愣。

    「不怕死的？」他感興趣了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凍魚平靜道：「世人都以為妖精是永生的種族，所以自古以來，都有實力強大的強者想要嘗試轉生為妖精，換取自己壽命的延長，而在這其中，第五能級的強者也為數不少。」

    「但是他們都失敗了……因為他們怕死。他們想要活着。所以，他們根本就無法達成第一步。」

    「那就是摧毀自我，用自己的碎片，將自己重構為一個嶄新的妖精。」

    「哦……」

    尹恩眯起眼睛，他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新生之死，原來是這樣，的確。」

    仔細想來，也是。

    假如僅僅是天選者就能成為妖精的話，那麼泰拉大陸那麼多天選者，怎麼都沒有成為妖精呢？

    別的不說，天選者第五能級也為數不少，有恩於妖精，和墜星城有緊密聯繫的君主更是有好幾個，怎麼這些強者就沒有拜託妖精，將他們轉換為永生不滅的妖精之身？

    答桉當然是辦不到。

    想要成為妖精，就需要捨棄肉體，將自我的魂魄打碎，重新依照妖精的邏輯，孕育誕生出一個嶄新的靈魂……換而言之，這就是用人類的靈魂作為一個執念，去催化出一個新妖精罷了。

    新生之死。和蟲巢吞噬轉換智慧生命，懷光使用聖儀來轉換聖職者一樣，妖精的轉生，就是真正的死去，然後在下一世成為妖精。

    這麼做了的人，就徹底變成了妖精，而無法接受這種自殺的人，也就無法成為妖精。

    答桉就是這麼簡單。

    「只有人類的天選者『幼童』才能轉換為妖精，這也是妖精『換生兒』『調換兒』傳說的源頭，但這都是經過同意的。」

    凍魚平靜道：「先知，你是先知，或許你在未來看見了你成功的一幕，但我還是想要問，你真的做好成為妖精的準備了嗎？你是否已經決意捨棄人之身份？」

    「不着急回答，我們妖精絕對不會逼迫人作出選擇。」

    話畢，凍魚不再言語，只是釋放出了自己的氣息。

    而隨着它的意志蔓延，一股無形的寒流涌過。

    一時間，尹恩仿佛置身於北國的沿海，目睹了一次巨浪翻騰。

    奔流的凍潮咆孝着拍打岩壁與沙灘，刺骨的海風混雜着冰沙從天而降，萬物都因這異常的寒流而陷入蕭瑟的冷寂。

    屍體。許多屍體。魚，海鳥，海豚，水母，大白鯊，鯨……許多海獸的屍體堆積在沙灘上，它們早就在上岸之前就已經死去，而遠方，因『天災』而逐漸蔓延而來的冰海正在擴散。

    一切都被凍住了，任何努力掙扎，想要活下去的生命都無法倖免，而就在一朵翻騰的浪花中，一條小小的魚正在竭盡全力想要潛入大海的深處，它看見了海灘上同族的屍體，看見了那些天敵，天敵的天敵和海中巨獸的屍體。它絕對不允許自己也那樣死去。

    它奮力擺尾，竭盡全力。

    可它太小了，力度也不夠，所以在海潮的拍打下，它沒來得及潛下，最終還是被寒霜天災冰封，宛如琥珀中的蟲。

    生命最後的掙扎，永不停息的火花，這意志即便死亡也沒有結束，它始終蔓延，始終澎湃，最終在漫天寒霜飄舞間，凝聚出了一個意志。

    這就是凍魚……凍魚·寂霜。

    是的，只有人類的邏輯，才會覺得這個名字『有趣』，也只有人類傲慢的先入為主，才會覺得這個名字『奇葩』。

    而對於妖精們來說，這個名字和起源背後的意志，是如此嚴肅且恢弘，值得讚美，也蘊含無盡的『美』。

    「……我明白了。」

    尹恩沉默了一會。

    然後，他反而笑了起來：「但，這於我而言，並不是問題。」

    不僅僅是『源之魂』本來就已經讓他的靈魂本質高於妖精之魂，根本不需要像是一般人類那樣粉碎自我再重組……哪怕沒有源之魂，尹恩恐怕也毫不介意這種小事吧。

    在一旁格拉維大師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尹恩同樣釋放出了自己的意志，朝凍魚，以及一直在一旁微笑着旁觀的甘松導師涌去。

    「哦？你是想要……」

    紅色虎鯨微微眨眼，它大概能理解尹恩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意志和靈魂，卻不知道為何對方居然如此自信：「好吧，那就讓我來看看你究竟是什麼人物……」

    沉下心，它認真地感應尹恩的意志。

    然後，它便感應到了一股狂風，一股浩蕩無比，卻又沉默無比的浪潮。

    在這瞬間，凍魚看見了死亡，看見了沉淪，漆黑的死氣朝着整個世界蔓延，覆蓋天地，傾軋萬物，戰爭之烈怒令所有的一切都劇烈地燃燒，化作焚盡天地的黑煙與盡風。

    它看見那些遙遠過去的碎片與幻影，月球被貫穿，大陸在沉默，白骨盈野，昔日都城廢墟嶙峋；看見蒼涼的血，決意的劍，看見天地皆寒，異界之神降世與眾生為敵，整個世界的火光在號角聲中依次熄滅，宛如末日的預兆。

    它看見那些還未來得及發生卻可能發生的事，滾燙的雪從天而降，吞星的巨獸從魂之淵中攀爬而出，洪流一般的光吞沒了萬物。

    而最終，它看見了無數的屍骸。

    一個人形。一個由無數屍骸，破損的顱骨，流淌的粘稠血液，斑駁鏽跡的金屬與黑色鮮血構成的人形。它的呼吸是燃燒後的盡塵，它的肺腑中充斥糅雜了鐵與血的風沙，它由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屍體構築而成型，雙手虛攏在胸前，最終化作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祭壇。

    這祭壇祭祀之物，雙手保護之物，便是它的心臟，它的星辰。

    它那由無數死亡堆砌而成的，死後的希望。

    一頂蒼藍色的星之王冠。

    「……」

    沉默了許久之後，凍魚才回過神來，喃喃自語：「不，不可能啊，這……這太有意思了！」

    虎鯊睜大眼睛，緊緊地盯着尹恩，驚嘆道：「你居然已經是妖精了！完成度比我還高！」

    「怎麼樣，導師。」此刻，甘崧微微笑道，她伸出手摸了摸虎鯊的背鰭自信道：「我就說了，尹恩早就滿足條件，你還不信——這下經費可以給我批下了吧？」

    「還不是因為你每次都做一半然後就說沒意思把攤子丟給其他人跑路？」

    凍魚斥責道，它舒舒服服地擺了擺尾巴，然後點頭：「不過你說的對，這次就給你批經費吧！」

    「好誒！」

    在甘崧歡呼後，凍魚抬起頭，看向微笑着的尹恩，神色驚異道：「不可思議——先知，雖然我完全說不清我剛才看見了什麼，但那種希望，那邁過了無數死亡，無數選擇後的希望……我完全能理解！」

    「毫無疑問，你是妖精！還是很美的那種！」

    而且……

    ——是擁有『希望』，有可能成就妖精皇位的真妖精！

    將這句話悶在心裏，凍魚感覺這可能不太確定，還需要再等等看才能搞清楚……但無論如何，尹恩根本就是天生妖精，完全不需要做任何轉生準備。

    太厲害了，這次打趴下十幾個競爭者果然是值得的，它來對了！

    「還等什麼，我們開始吧！」

    想到就做，凍魚知道，這個時候就別思考其他的了，總之，尹恩這樣一位先知和天生妖精就在眼前，說自己要進行轉生，正式成為妖精的一員，那她們是絕不可能拒絕的。

    凍魚用尾巴指向他們身後拖拽而來的大箱子：「我們這邊的材料和藥劑都已經準備好，接下來，就看你準備的材料了。」

    這算是妖精鄉對尹恩的投資，假如尹恩不願意成為妖精，那麼至少他血脈升級的材料也有了底子。

    「沒問題。」

    尹恩和格拉維大師也站立起身，他示意凍魚與甘崧跟着他前往深處的實驗室中樞：「我保證，那些材料也會讓你們大吃一驚的！」

    假如是其他人說會讓妖精大吃一驚這種話，肯定不會被妖精放在心中……但假如是尹恩的話，凍魚和甘崧都在好奇之餘，做好了吃驚的心理準備。

    「說起這個，凍魚導師。」

    而就在路上，尹恩也好奇地詢問了另一個問題：「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由來，的確令人心潮澎湃，是我未曾理解的一種意境。」

    微微一頓，他認真地詢問，道出自己的疑惑：「那麼鐵鍋呢？我在異種研究院遇到過一位叫做銀鹽·鐵鍋的銀妖精……鐵鍋導師的起源是什麼？」

    尹恩問完，便期待地注視着。他現在已經完全能領會妖精的美了，那的確啊是迥異於人類認知的一種邏輯，一種浩大與藝術。

    眨了眨眼，紅色虎鯨思考了一會，然後恍然道：「鐵鍋？哦，那個啊……我記得是，古老歲月之前，一口鐵鍋被人忘記了，一直架在火上燒，燒了半天都快燒透了。」

    「青煙縈繞間，他就那麼誕生。」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