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面談
甘露殿。
陽光穿透窗戶灑落進來,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李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神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麼,旁邊是一名美麗女子在斥候,才人打扮,身後站在兩名宮女,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
才人端着一碗藥湯輕聲說道:「聖上,該喝藥了。」
「媚娘,放着吧,朕現在不想喝。」
李二輕聲說道,帶着幾分虛弱,幾分落寞,苦笑道:「終歸是敵不過歲月,等朕歸天,你說該如何安置你好呢?」
才人嚇得瞳孔猛地一縮,但臉上卻波瀾不驚,甚至帶着幾分平靜的笑意:「聖上說笑了,聖上龍體暫時有恙,用不了多久又能騰空九天之上,讓人膜拜,敬仰,至於臣妾,承蒙聖上厚愛,只要聖上不棄,臣妾願生死相隨。」
「也好,那等朕歸天,你就隨一起吧。」
才人坦然笑道:「那是臣妾的福分。」眼角深處卻閃過一抹不為人知的寒意。
這時,王德匆匆進來通傳:「聖上,房相公求見。」
「臣妾暫先告退。」才人很有眼力地作揖,帶着宮女離開。
「宣!扶我坐起。」
王德趕緊宣了一聲,上前扶李二坐起,將一個枕頭墊在後面方便靠着。
很快,房玄齡進來了:「臣,參見聖上,願聖上龍體早日康復!」
李二擺擺手示意無需多禮,一邊說道:「王德,讓人都下去吧,不准人打擾,朕要好好跟房愛卿說說話。」
「遵旨!」王德答應一聲,帶着人匆匆下去。
「坐下說話。」李二指了指旁邊一個秀墩,等房玄齡坐下後笑道:「伱我君臣,也是兄弟,沒有你,朕走不到今天,咱倆好久沒敞開心扉說話了吧?遙想當年,崢嶸歲月,何等的痛快,可惜時過境遷了。」
房玄齡太了解李二了,這麼說話肯定有事,並不想談心敘舊,直言道:「聖上,臣帶來一個消息,秦懷道正在歸來的路上,預計二十天左右能到長安。」
「這是朕這段時間聽到的最好消息,二十天可不短,不過,從突厥那邊過來確實需要些日子,西州都督傳來消息,說懷道南下,之後杳無音訊,你可知道具體情況?」李二追問道。
「臣不知,路途遙遠,消息傳遞太慢,不過,能回來就好。」
「是啊,能回來就好,說明那小子沒有恨朕,心中還有大唐,是個好孩子,倒是朕虧欠他太多,等他回來,你替朕把人帶來,朕想跟他好好聊聊,當初他提出不少治世良策,土地兩權分離,以賑代工,實習制,等等,而今看來都非常好,這大唐以後怎麼走,朕想聽聽他的想法。」
房玄齡可不傻,這哪裏是想聽想法,分明是試探秦懷道是否有野心,一旦感覺不對,恐怕就會刀斧加身吧?但不想大唐烽煙再起,百姓受苦,隱晦地提醒道:「聖上,兒孫自有兒孫福,晉王有明君之相,大唐必能昌盛萬年。」
「兒孫有福,也離不開賢臣輔佐啊。」李二豈會聽不懂房玄齡的暗示,但為人父母,哪有不擔心自己孩子的?誰不想臨死前給孩子掃清一切障礙,安排一切後世,留下一個固若金湯的帝國?
話說到這份上,房玄齡不好再勸。
李二也沒有再說什麼,陷入沉思。
房間裏安靜下來,有些壓抑。
「唉!」
一聲嘆息,帶着三分無奈,三分苦澀,還有四分不甘。
李二緩緩說道:「玄齡,真是不是錯了?」
這是個送命題,房玄齡哪裏敢回答,但不回答有欺君之嫌,苦笑道:「聖上,臣愚鈍,智慧不及聖上萬一,哪裏知道什麼對錯?一切全憑聖上裁決,臣最多出出建議,跑跑腿。」
「你知道朕問的是什麼?」
房玄齡當然知道,但不敢說啊,想了想,婉言提醒道:「懷道只求逍遙自在,無心廟堂,好幾次辭官,可惜造化弄人。」
「你的意思是,朕錯了?」李二語氣明顯多了幾分冷意。
面對李二的喜怒無常,房玄齡鬱悶地解釋道:「不,聖上沒錯,聖上只是做了歷朝歷代無數帝王該做的。」
「那就是他錯了?」李二話鋒一轉。
房玄齡鬱悶的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問題更要命啊,回答不好絕對人頭落地,但一想到秦懷道受到的不公,火氣漸漸上來,嘆息道:「聖上,秦懷道也沒錯,大家立場不同,選擇自然也不同,如果非要說個對錯,那就是命運弄人。」
「都說房謀杜斷,我看你是個老滑頭。」李二精神忽然變好不少,眼神也開始聚焦,多了些色彩,笑問道:「你說他回來,會做什麼?」
這番話同樣一語雙關,暗藏機鋒,房玄齡聽出弦外之意,鄭重說道:「他願回來,自然沒什麼想法。」
「也對,朕乏了,退下吧。」
「遵旨!」
目視房玄齡離開的背影,李二眼中精光涌動,不知道在想什麼,好一會兒喊道:「王德!」
「在!」王德趕緊進來。
「宣豫章!」
「遵旨!」王德後退離開。
沒多久,豫章急匆匆進來,眼中滿是關切:「兒臣拜見父皇,父皇感覺可好?」
「朕現在這樣,哪裏還有什麼好不好的?你有心了。」李二淡然一笑,看向豫章的眼神多了幾分慈愛,還有愧疚,想到聖后臨時前的叮囑,問道:「你母后當初叮囑過,要父皇好生待你,許一門如意郎君,而今卻一拖再拖,你可有恨?」
「兒臣沒有,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作主。」
「父皇是一國之君,考慮問題必要先國後家,不管你有沒有恨,都喜歡你能理解,懷道二十來天能回長安,抽個時間把你倆的婚事辦了吧,無論怎樣,那小子也是個人物,配得上我兒。」
「秦大哥要回來了嗎?」豫章大喜,眼睛裏滿是光。
李二感慨一聲女大不中留,一顆好白菜被豬拱,漠然點頭,大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但還是正色叮囑道:「父皇和懷道有些誤會,你嫁過去後周旋一二,讓他多幫幫治兒。」
「兒臣記住了。」豫章滿口答應。
李二感受到回答有些敷衍,但也沒辦法,女兒大了總不能還留着,別人也沒誰敢娶,得罪秦懷道,擺擺手示意離開,滿腹憋屈。
……
幾乎同時,房府。
書房裏高朋滿座,幾位國公陸續過來,圍坐在一起,尉遲恭、程咬金、李君羨、李靖、徐世績,薛萬徹、段志玄、劉弘基和契苾何力也受邀而來,都是唐初赫赫有名的大將,威震一方。
房玄齡作為主人,坐在泡茶位給大家泡茶,都是武人,沒那麼多講究,隨意地圍坐在一起,段志玄搶着說道:「諸位老夥計,老夫身體越來越差,也就這一兩年的事了,與諸位聯手只有一個要求,救出我兒,一切都好說。」
段志玄的兒子段瓚當初跟着秦懷道征討吐蕃,事後留下,吐蕃再亂,段瓚生死不明,做父親的段志玄坐不住了。
大家理解地點頭,李靖勸說道:「段老哥別急,當初秦懷道能滅吐蕃一次,就能滅第二次,把人救出來,放心吧,他已經在路上,不差這二十天。」
「行,我兒說秦懷道那孩子重情義,是可信之人,那就等等。」
薛萬徹趁機說道:「諸位國公,秦縣郡王於我薛家有大恩,你們說怎麼做,薛家絕不退縮就是。」
「某也責無旁貸,遙想當初滅高句麗一戰,秦縣郡王是何等的豪邁,何等的才情,真想再並肩作戰一次,死亦無憾!」契苾思力也表態道。
劉弘基見大家都看過來,也趕緊表態:「吐蕃在老夫手上丟了,老夫沒臉見秦縣郡王,大家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你們說怎麼做,我響應便是,但有一條,大唐決不允許烽煙再起,老百姓不易。」
「當然,大唐能有今天,有着在場諸位的心血付出,決不允許亂,這是底線。」李靖肯定道。
「既然達成共識,說正事吧。」房玄齡接過話題,臉色一肅。
所有人坐正,認真起來。
茶香裊裊,眾人卻無心一嘗,都看着房玄齡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