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斐——部分希臘人認為這裏是大地的中心。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奧林波斯山是世界的中心。奇怪的是,這兩種人之間並不會發生任何爭吵,一直和平相處。後世的歷史學家一直對此大惑不解,最後才發現——聰明的希臘人可能很早就發現大家腳下所處的大地是一個球形——儘管這個概念一直是模模糊糊,希臘人自己也沒法證明其正確性。
大地是球狀的——這可能是大地母親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了。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個自負的民族都可以驕傲地宣稱「我們腳下的大地是世界的中心」,而不會頻繁地引發戰爭。很好,現在大家都在中心了,環望四周,其他民族就像眾星拱月一樣,就像紅花周圍的綠葉一樣,就像主菜旁邊的配菜一樣,作為配角,襯托着自己民族獨一無二的偉大。
在德爾斐這個世界的中心,有一座半死不活的火山,山上有一座神殿,屬於太陽神。這個神殿以散播預言而著稱於世。在神殿的大門口用希臘文銘刻着大大的「了解你自己」,讓你在提出問題之前不得不先好好謹慎考慮一下。想獲得預示的人先要沐浴齋戒,然後冥想,再把自己問題提交給神殿外的侍祭——凡人是不被允許進入神殿的——距離產生神秘感,神秘感產生敬畏。
侍祭再把問題呈交給阿波羅的女祭祀。這位女祭祀所在的房間有一個裂縫,從這個裂縫裏溢出火山內部的氣體。這種氣體富含硫磺及一些別的成分,足夠把人熏的暈乎乎。女祭祀就是在這種清醒與昏迷之間,與阿波羅取得聯繫的。阿波羅把答案告訴女祭祀,迷迷糊糊的女祭祀再把答案轉述給侍祭,經過幾番倒手之後,才來到提問者這裏。
玩過傳話遊戲麼?一般原話傳過七八個人之後就被改的不成樣子了,更別說再這中間還要兩次經過神智不清的女祭祀。答案傳到提問者這裏的時候,往往含混的不得了,都不像是人話。當然,原話是神說的,本來就不是人話。這時提問者有兩個選擇——進一步提出問題,要求解釋,不過這會等來一個更加模糊的回答,讓你更加的迷糊。大多數人都選擇第二種——就此打住,恭恭敬敬地收下預言。不明白怎麼辦?抬頭看——「了解你自己」。回家慢慢悟去吧。預言准了,廢話,神的預言有不準的嗎?預言不准了,tmd,你是怎麼悟的,竟曲解了神的意思,看來你還不「了解你自己」!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到這樣的待遇,有一種人可以直接進入神殿,獲得直接與阿波羅交談的機會。這種人身上往往有神的血脈,立下過偉大的功績。人們經常稱呼這種人「英雄」。這是在上次赫拉克勒斯大鬧德爾斐的神殿,搶走阿波羅的祭壇,又和阿波毆鬥一番之後,阿波羅立下的新規矩。這種人畢竟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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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普托勒摩斯就是這樣一位英雄,作為密耳彌多斯人和特撒里亞人的領袖,斯庫洛斯的國王,他可以大搖大擺的直接來到覲神廳來和阿波羅見面。
覲神廳是一個圓形的大廳,環繞着一圈軟沙發。頂上是一塊打磨的毫無瑕疵的巨大水晶凸透鏡,透鏡下是一個半球型的銀碗。不管在什麼時候,陽光都可以經過巨大的透鏡,聚焦的巨碗中,在碗裏形成一個透明但卻真實的幻象——金髮的阿波羅駕馭着太陽馬車。儘管馬車不停的疾馳,可是幻象卻始終不會離開銀碗。
「啊,你好!」阿波羅看見涅普托勒摩斯進來了,顯得挺高興。「請坐。」
「謝謝。」涅普托勒摩斯對着幻象欠了欠身,坐在了沙發中。
「今天天氣不錯,雲不多,通訊質量不錯。可惜今天沒什麼人,你是第一個來的,所以上午過得有點無聊。」阿波羅打了個哈欠。
「疲勞駕駛可有一點危險。」涅普托勒摩斯擔心地看着無精打采的阿波羅。
「沒關係,每天都跑一趟道,都熟了,想出岔子都不可能。對了,你來有什麼要問的嗎?」
「哦,我的老婆又有了。」涅普托勒摩斯撓撓頭。
「人類還真是高產啊。」阿波羅也撓撓頭。「是想知道孩子的情況吧?」
「呵呵……」
阿波羅低頭想了想,又看看涅普托勒摩斯,然後兩眼一翻。突然擺出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你的孩子將會是一個男孩,而且將繼承並超越你的英名,被人們稱之為英雄,立下不朽的功績。」說完之後,阿波羅把翻着的白眼恢復正常,一臉熱忱地看着涅普托勒摩斯。「怎麼樣,不錯吧。」
涅普托勒摩斯瞟着阿波羅,一臉苦笑不得的表情「你說的話和你說話的樣子同外面那些神棍沒什麼區別,我懷疑是不是你對每一個到這裏來的人都是同一套說辭。」
「喂喂,你怎麼把外面那些神棍和英俊瀟灑,風liu倜儻的我相提並論?」阿波羅不爽。
「英俊瀟灑,風liu倜儻和預言有什麼關係嗎?」涅普托勒摩斯反詰。
「咳咳,當然有關係,我的預言可是以120的準確率而著稱的。那些天天擺弄鵝肝鴨肺牛肚的傢伙,最多只有50的準確率,和沒做預言一樣。」阿波羅一捋頭髮,飄柔的頭髮一如其心。
「唉,這才是問題」涅普托勒摩斯嘆了口氣「他們最多胡說一下就算了,可你居然連胡說八道都會成真,真是沒天理了。」涅普托勒摩斯深深的低下頭,雙手把頭髮理了上去,看上去甚是無可奈何。
「天理在我們家老頭子那裏,別和我討論這個。聽你這樣子,你對你孩子的命運不太滿意?」
「有一點。」涅普托勒摩斯實話實說。
「天哪,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你的孩子將要成為英雄,英雄啊。多少人想當還當不成呢,你有什麼不滿的?啊?根據希臘最新的人口普查,英雄佔全部人口還不到五千萬分之一,這是多么小的幾率啊,比太陽在天上運行時拐彎的幾率都小……」
阿波羅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起來,沒留神把手上的韁繩也帶了一把。幾匹拉車的神馬一激靈,順着韁繩帶的方向偏了過去。全希臘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從東到西運行的太陽在天上打了個轉,然後開始向南移動。
「……比魚在水裏淹死的幾率都小。你的孩子能成為英雄,那是託了我高大威猛,玉樹臨風的阿波羅的福啊。」阿波羅口水橫飛,好在是幻象,也濺不到涅普托勒摩斯身上,不過不知道又會有什麼地方晴天下雨了。「啊呀,不好,車偏了。」
涅普托勒摩斯看着阿波羅手忙腳亂地把太陽車糾上正軌。「並不是所有人都渴望成為英雄的。」
「為什麼,成為英雄應該是人人都嚮往的啊?人人都崇拜英雄啊。」阿波羅有點困惑。
「英雄確實是人人嚮往,但英雄自身卻不一定人人幸福。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幸福,而不是僅僅成為英雄。」
「英雄和幸福之間並不矛盾啊。你不就是英雄嗎?我看你過的也不錯啊。有個可人的老婆,兩個可愛的女兒,在一個富庶平和的國家當你的國王,人民安居樂業,你哪點不幸福了?」
「可惜我所認識的大多數英雄都不太快樂,難道你沒聽說過『英雄乃不祥之物』這句話嗎?」
「沒聽說過,不過這句話聽起來不太對勁。」
「這句話說的一點沒錯,因為所謂英雄之名,均是由大量的殺伐鑄成的。哪個英雄不是雙手沾滿了鮮血。這樣的人能獲得幸福的畢竟是少數。就拿你的那把弓來說吧。」涅普托勒摩斯指着掛在阿波羅車上的弓。
阿波羅的弓是天界最漂亮的幾件兵器之一,雪白的長春木和乳白的牛角絞和成的弓臂有着優雅妙曼的曲線,就像一位絕代的佳人,散發着柔和的輝光。弓角上包裹着由赫菲斯托斯親手製作的鏤空金飾,更給整副弓帶來了一股華麗高雅的感覺。若隱若現的弓弦,是阿波羅從皮同身上取來的,輕靈而躍動,但就如同深冬的飆風,雖然看不見,但誰也不能忽略其中蘊涵的威力。
「很漂亮,不是嗎?」阿波羅得意地撫mo着他的弓,這可是他的至愛。
「的確很漂亮,可惜再漂亮,它也不過就是一把弓。它除了用來殺戮之外什麼也幹不了。」
「你如果想找一把可以『干別的』的弓,我倒知道丘比特那裏有。」阿波羅沒好氣地說。
「所以,就像這把弓一樣。」涅普托勒摩斯沒有理會阿波羅的不爽,繼續說道「人們崇拜英雄,也並非崇拜英雄的人,而僅僅是崇拜英雄所持有的力量罷了。而這種力量還不是用來創造的力量,是殺戮的力量。」
「崇拜力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嘛。」
「我覺得崇拜這個詞換成敬畏更貼切。人們敬畏這種力量,但同時又想得到或者利用這種力量,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力量持有人的英雄往往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結果。」涅普托勒摩斯用手拖着下巴,深沉地說道。
「你說的也有點道理了。」
「什麼叫有點道理,是很有道理了。」
「噢,那你想怎麼樣。」
「你可以預言他幸福地過完一生啊。」
「喂,你讓我預言我就預言,那我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你是怕你的預言不准,所以才不敢預言吧。」
「開玩笑,我的預言怎麼可能不准,你不用激我,你們人類的智力還不夠算計神祗。」
「那你敢不敢打個賭,就賭你的預言準不準?」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什麼了。賭這種東西我100會贏。別人多說你很聰明,我看你今天是燒壞腦子了吧。賭什麼?」
「如果你贏了,隨便你怎麼預言我孩子的命運,我不反對。可是如果你輸了,你就要預言他幸福地過完一生。」
「可以,作為大度的一級神,我還可以向你保證,不把你的孩子玩的太慘。」
「那謝謝了先。」
「怎麼賭?」
「我說一件近期可能會發生的事,你來預言它是不是會發生,如果你說中了,你就贏了,如果你說錯了,就輸了。怎麼樣,就這麼簡單。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不可以讓我預言你馬上要做的動作或者行動。」阿波羅還算謹慎。
「當然,當然。我不會這麼卑鄙的。」我會比你想的更卑鄙,涅普托勒摩斯想到「這件事完全與我自身無關,而且是否會發生現在還不能肯定。」
「哈哈哈,這麼簡單啊,我贏定了,你說的那件事是什麼?」
「那件事就是『你的回答是『不是』』,請預言它是不是會發生。」
「哇哈哈哈,當然不……」阿波羅剛想說「不是」,就發現,如果他真的回答了「不是」,那麼涅普托勒摩斯所說的那件事就真的發生了,而他說不是,那可就預言錯了。哼,差點進了陷阱。
「那個呀……s……」阿波羅伸手揩去冷汗,剛要說「是」,就又發現,如果說了「是」,那麼涅普托勒摩斯所說的那件事就沒有發生,而他的答案卻是「是」,天哪……
涅普托勒摩斯笑吟吟地坐在沙發上,滿意地看着阿波羅渾身顫抖地僵在太陽車上,冷汗珠子爭先恐後地從額頭蹦出來,然後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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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吧……」
巨大的聲音響徹天際。
「奇怪了,大晴天打的什麼雷,聲音還這麼怪的說……」迷惘的路人甲。
「這不是打雷,這是某位神祗粗大的神經崩潰時發出的聲音。」自信的路人乙。
「這麼奇怪的現象,你怎麼知道?」奇怪的路人甲。
「你不知道,我是從祭祀學校開除出來的。」自豪的路人乙。
「噢……」頻頻點頭的路人甲丙丁戊己……
「媽媽,媽媽,太陽好像要掉下來了。」稚聲稚氣的路人丙。
「胡說,太陽怎麼可能掉下來,小孩子不許亂說。」有點生氣的路人丁。
「嗚嗚,可是太陽在抖個不停啊。」有點委屈的路人丙。
「……」呆若木雞的路人甲乙丁戊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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