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南安王妃要選義女的事情在賈府便人人皆知了,原因很簡單,南安王妃就要在賈家的女孩子中選一位做義女。
雖然一切還未落定,賈府之內卻已然議論成風,既然是在賈家的女孩子中選,而目下適至婚齡的就只探惜兩位,而探春略長一些,可能性自然就更大些。
探春雖裝做不知,可心裏卻翻江倒海、百般不是滋味,看着府裏頭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覺得分外的複雜起來。
惜春心裏早有主意,若是自己被選中,就什麼也不管,絞了頭髮,是以待人接物更比往日冷漠無情。
黛玉雖因犯了咳嗽很少出門卻也知道了此事,因經了上回去宮裏之事,想的便又深些。初春時節,竟是多雨,綿綿密密的下了起來,格外的寒意浸人。
昨兒夜裏睡的遲,一早便又被那滴滴答答的雨聲給打醒了,那雨聲嗒嗒地打在竹葉上,沉悶而單調,直讓人的心沉入無底的深淵。
黛玉默默的躺了許久,想到這難熬的日子何時是盡頭,不禁淡淡的嘆了口氣。
坐在一旁的紫鵑忙起身過來,笑着問:「姑娘起來吧!」
黛玉因懶懶的笑道:「不想動彈,就這樣躺着倒省心。」
紫鵑笑道:「這樣的天越躺着越沒精神,倒是起來略走走還覺清爽些。一會子累了,姑娘再歪着歇歇也便宜。」
黛玉沉吟了半晌,淡淡的笑道:「也罷,就依了你!」
一時穿戴洗漱停當,黛玉便坐在書案前歇息。一聲婉轉的鳥鳴划過,黛玉循聲望去,卻見一隻翠鳥飛到檐下,又叫喚了兩聲,便用長長的喙整理潤濕的翠羽,默默停息了片刻便又展翅飛走了,留下被蒙蒙的雨絲洇漬的滴翠的竿竿青竹。
黛玉凝目注視了良久,喟然點頭,鋪紙提筆便欲寫詩。紫鵑端了早膳進來,見此情形忍不住眉頭一皺,因勸道:「姑娘又寫詩了,難道忘了太醫是怎麼吩咐的。」
黛玉自嘲的笑道:「什麼太醫,白吃了這麼些年藥,總沒效驗,還不是這麼着!」話音未落,便輕輕的咳了起來。
春纖聞聲便端了茶口過來給黛玉漱口。
紫鵑擺着碗箸,搖頭笑道:「太醫也說姑娘這病是素日思慮太過,虛耗了精神,特關囑叫靜心調養,萬勿費神的。姑娘這寫詩做詞的可不就費腦子傷身子了。」
黛玉不以為然的笑道:「理他呢!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不過這樣罷了!」
紫鵑嘆道:「姑娘又賭氣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些沒影兒的事想了也沒用,倒是保重好自個兒的身子才是正理。」
黛玉垂目嘆道:「我何嘗不知道這些!世事無常,誰又能怎麼樣?誰又經得起這般揉搓?總這麼眼前茫茫又有什麼意思?」
紫鵑急的眼睛都紅了,只是自責道:「真真我是個笨人,不會說話。姑娘總這麼着可怎麼好?」說話間,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黛玉心中也是傷慘,卻笑着勸紫鵑道:「傻丫頭,什麼怎麼好?到時候自然就好了。我如今其實也沒什麼顧慮的了,只怕會連累你們了。這會子我卻餓了,倒不知你弄了什麼好吃的。」
紫鵑扶了黛玉坐到桌邊,接過春纖遞過的藥盞,道:「姑娘先喝了這藥!」
黛玉搖搖頭,笑着央求道:「好姐姐,我餓了,還是先吃了早飯再吃藥吧。」
紫鵑見狀心中不忍,便只得先拿了燕窩粥來要餵黛玉,黛玉卻不肯,只自己拿着羹匙慢慢的吃起來。
兩日過後,一清早,便有皇上的聖旨宣來,闔府男丁俱往榮禧堂跪拜接旨。
眾女眷咸聚賈母上房,緊張地等待着最終的結果。
好一陣功夫,才見賈赦、賈政等匆匆趕來,稟告賈母:探春被南安王妃認為義女,並被皇上封為嘉寧郡主,明日入宮,三日後冊封,七日後送嫁菲邏。
賈母等聽了雖口中言道:「謝皇上隆恩!」那眼裏卻忍不住淌下淚來。因未全愈,半躺在榻上,喚了探春到自己身邊,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止不住的抹淚。
探春心裏悲痛難抑,倒忍不住撲到賈母懷裏,嗚咽了一聲:「老祖宗——!」
賈母摟了探春嗚咽道:「三丫頭——!」
眾人看着她祖孫二人抱頭痛哭,便忙來解勸。
尤氏擦着淚勸道:「三丫頭,快別哭了!素日你是最沉穩最體貼人的,你這一哭,更叫人心裏不是滋味了。」
探春聽了,心中更覺委屈悲憤,反倒哭的更凶了。
王夫人因勸道:「托祖宗的庇佑和老太太的福澤,三丫頭如今得封郡主,咱們家上上下下都替三丫頭歡喜,老太太也該高興才是!這麼着傳了出去事小,老太太當心身子要緊!」
刑夫人瞥了王夫人一眼,揉着眼哭道:「雖然三丫頭雖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想到她明兒進了宮受了封,以後再見面也不知道是哪天了。不說老太太捨不得,就我們心裏也怪是不舍的。」
鳳姐因掛着眼珠兒勸賈母道:「家裏上下誰不知道老太太偏疼三妹妹、滿心裏捨不得三妹妹,只老太太也要保重身子,倘或哭壞了身子,叫三妹妹怎麼安心呢!況明兒三妹妹就要奉旨入宮了,咱們家裏頭也須得好好替三妹妹收拾收準備一番,現只顧着哭鼻子捨不得,明兒再後悔可就晚了。」一面又拉起探春勸道:「雖然南越離家遠些,到底三妹妹是天朝公主,過去之後便是菲邏國母了,三妹妹讀書識字,志向高遠,定能有一番作為,定能比肩文成公主!」
賈母聽了,心中雖百般不是滋味,到底也慢慢收了淚。探春聽了鳳姐的話心裏倒照進了一絲希望,事已至此,哭也無益,況本來對自己的終身便不抱幻想,現如今雖說和親便是送死,到底也能得着公主封誥,於家裏也有些裨益,倒也只得收了眼淚,默默聽完賈母等人絮絮的一翻安慰和囑咐後,便扶着侍書告退。
寶玉心下不舍,便跟着送了探春出來,兄妹兩人一路無言,等到走進大觀園裏時,探春方含淚道:「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二哥哥,你瞧這裏多美啊!」
寶玉含淚無聲地點了點頭,又聽探春顫抖着自問道:「但不知明兒一別,我還能再回來麼!」
寶玉心中一顫,哽咽道:「三妹妹……。」
探春抹去眼中湧出的淚,苦笑着問道:「二哥哥,你說我會比二姐姐更可憐麼!」
寶玉心中無名的恨怒,咬牙道:「滿朝文武無能!可惜我不是女兒身,不然,我寧願替你們去。」
探春笑着搖了搖頭:「二哥哥又說傻話了。做女兒有什麼好,一輩子聽天由命。倒是做一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立一番事業,護佑家兒老小平安才不枉白活一回。」
寶玉啞口,探春腳下微一停滯,似還想說什麼,終還是長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面前已是瀟湘館了,微一遲疑後,探春便邁步跨了進去。
館中清寂,一股子濃重的藥味令寶玉的心揪。曲廊盡頭的那三間小小的屋子仿若一葉扁舟,在幽幽竹影中淹滯彷徨。
幾日未見黛玉,寶玉竟生出近鄉情更怯的躊躇不安。
紫鵑迎了出來,眼下發青,雖面上帶笑,那秀眉卻是微蹙的,聲音也透着些疲倦:「三姑娘、寶二爺,姑娘在裏間榻上歪着呢。」
探春勉強帶笑問道:「林姐姐今兒好些了麼?」
紫鵑眼中閃過一絲慮色,苦笑道:「也不過這樣,藥兒沒少吃,卻沒見好,反倒咳的厲害了。一夜下來,大約也只有三個時辰能睡安穩些。」
探春默然,待跨進裏間,看到榻上歪着的黛玉那消瘦的面容時,心中仍是不免一沉。
黛玉卻淡淡的笑起來,輕聲道:「三妹妹,寶二爺,多承你們來看我,只我這會子懶怠動,只得由着你們笑我無禮怠慢!」
探春鼻子一酸,坐在榻旁的椅上,笑道:「林姐姐做甚麼說這生分話,自己的屋子,想怎麼着就怎麼着,況姐姐現又在病中,誰會計較那些虛禮冗節。」
黛玉靜靜的看着探春,笑道:「好妹妹,多謝你好心勸我。怎麼我看三妹妹眼睛紅了呢,連寶二爺的眼睛也是紅的?」
見黛玉主動問起自己,寶玉心中微微一震,啞聲道:「林妹妹,你千萬要放寬心,快些好起來才是。不然,叫我這心裏…」說着自己心裏就酸痛莫名,心裏的話再不能說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黛玉心中一顫,低頭輕輕的咳了起來。
探春見寶玉眼中幾欲滴淚,心中暗自嘆息,面上卻用力笑道:「有宗喜事林姐姐怕還不知道呢,我被北靜郡王太妃選為義女了!」
黛玉幽幽的眸子沉了沉,嘴角牽出一抹淡如晨煙的苦笑,輕輕地嘆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難為三妹妹安之若素,我心裏卻怪不是滋味的!」
探春強掙着笑容道:「明兒我就要進宮去了,林姐姐若不快些好起來,叫我怎麼放心呢!」
黛玉輕嘆道:「怎麼這樣快?以後這園子裏又少了個好姐妹了。」
探春黯然低頭,只聽黛玉又輕聲道:「三妹妹,咱們一起長大,我也不說那些虛浮的客套話了。咱們女孩兒算什麼呢,有二姐姐的遭際在前,咱們還能祈求什麼呢。三妹妹是個聰明人,素有主見,又有經國濟世之才,焉知在他鄉不能有一番作為呢。」
探春默然點頭,抹去眼中蓄積的淚水,輕聲道:「人生如白駒過隙,不到最後塵埃落定,終還是要盡力一搏的。所以我也不怨恨。倒是林姐姐你切莫過於悲愁,凡事順其自然,好生珍惜自己的身體才是。」
黛玉淡淡點頭,笑道:「三妹妹的心意我知道,我這身子自來如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每年春秋鬧兩回,那藥渣只怕能堆成山了,卻總是好不了也死不了,也不知惹了多少人厭煩,連我自己的膩煩了。」
探春笑嘆道:「總是林姐姐心思太重的原故。若是姐姐能放開心,凡事往好處想,這身子必能一日好過一日的。」
黛玉笑道:「多謝三妹妹!我如今已沒什麼好思慮的了。倒是三妹妹要珍重。」
姐妹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探春便起身告辭了。寶玉原還想再坐會,卻聽黛玉已輕聲道:「紫鵑替我送送三妹妹、寶二爺,這會子是有些乏了,恕我托懶無禮了。」
寶玉甚是不舍的看了看黛玉,只得跟着探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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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長假出去擠人山人海了,文未更,字未碼,親們容諒……